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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格萨尔真的做梦了。

他在梦中看见了一千多年后的岭国草原。

草原地形是他所熟悉的:山脉的位置,河流的游动。但是草原上也出现了新的树木,结果与不结果的树木。结果的树木团团聚集在果园里,不结果的树木夹峙着新开的道路,士兵一样排列向前。道路上力气不可思议的卡车,在晴朗的天空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尘土的烟幕。房子也变了,房子里头装了很多新的东西。但是草原上的居民从房子里钻出来,看看天空,嘴里念念有词时,那神情还是和一千年前一模一样。那些开卡车的司机停了车,到溪边取水时,先掬一捧在手里,喝一大口喷向天空,强烈的阳光下会短暂出现一道小小的彩虹,这个游戏也同一千年前那些战士从马背上下来,在水边玩的把戏一模一样。

更重要的是,在草原上四处漫游的说唱人晋美跟他想象的一模一样,这人长得就像消失在故事里的那个阿古顿巴。这个人形闪烁不定,随时都会消散,他赶紧说:“那个人,你进来吧。”

那人说:“没有房子,没有帐幕,没有门,我怎么进来?”

“我是说到我的梦里来。”

“我的梦,你随便来来去去,可我从来没想要到你的梦里去。我不敢。”

格萨尔声辩道:“我以后可能常常会来,但以前从没来过。我也刚刚想起这个主意。”随即他笑起来了,“哦,那肯定是我回到天上后干的事情。那么,那个我到你梦里干了些什么?”

“他把你在岭国的故事装到我的肚子里。”

“怎么装的?”

晋美就把那个金甲神人如何把自己开膛破肚,把写了故事的书一本本塞进去讲了一番,格萨尔就笑了:“天哪,就跟庙里喇嘛给菩萨装藏一样,可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可是一点不痛,醒来就会讲岭国雄狮王格萨尔的故事了!”

“害怕吗?”

“不害怕,他又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他又要找一个人讲他的故事了。”

“我问你现在害怕吗?”

“害怕什么?”

“你现在已经在我梦里了,你不怕我不放你出去吗?”

晋美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但这回他居然并不害怕,他笑了:“我知道我把你得罪了,我想知道是不是真有故事里的姜国和门国,四处去寻找,他就不高兴了。一箭就把我射得远远的,不让我寻找。”晋美摸摸腰间,真就摸到了那支铁箭从腰带间穿过去,顺着脊梁一直挑到领口背面。他转了身,让梦的主人看自己这支箭。同时他想,梦在这个人的脑子里,他怎么看得见梦里的东西呢?但这个人有神通,在自己梦中也能进出自如。他摸了摸那支箭,说:“哦,真是我的箭,不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做过你说的这些事。”

“那你在做什么?”

“我刚刚远征了大食军,给岭国划定了西部边界。不打仗了,没事可干,我就想,该有一个人把这些事情记下来,我照一个人的样子来找这个人。”

“我像他吗?”

“像。很像。”

“我像谁?”

“阿古顿巴。”

“他!那时候他就在了?!”

“这个人现在还在?”

“在!”

“你见过他?”

“没有人见过他,他在故事里。”

听闻此言,梦中的国王有些失望,但他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说:“活在故事里,对,看来我找人讲自己故事的想法是对的。”

“我已经在讲了,连你现在还没做的事情都已经讲了,一直要讲到你从岭国返归天界。”

格萨尔拉住晋美的胳膊:“告诉我,归天之前我还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是不是王子扎拉做了新的国王?”

“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讲。”

“我要你讲!”

“我不会的。”

“你就不怕我不放你出去?”

晋美耷拉下眼皮,放松了身子坐着,说:“那就不出去吧,再也不用风霜雨雪,东跑西颠了。”

“那你还是出去吧。”

晋美迈了一条腿到梦外边去,外面的世界发出很大的声音,连云在天上飘动,都有着强劲的呼呼声,他回身道:“你不会改变主意吧?”

格萨尔不高兴了:“不要总是你你你的,我是国王!首席大臣在,会让人掌你的嘴!”

“你是岭国的王,不是我的王!”

“你不是岭国土地上的子民吗?”

“土地还在,但没有什么岭国了。”

“怎么,没有岭国了?”

“没有了。”见国王脸上的神情失望之极,说唱人想,所有国王都相信自己创下的基业会千秋万世呢。他也不想再告诉他,研究格萨尔故事的学者们甚至在争论,在这片名叫康巴的高原大地上是不是真的建立过一个叫做“岭”的国家。这也等于是说,历史上不一定真的有过一个叫做格萨尔的英明的半人半神的国王。想到这里,晋美心里不禁涌起一点那种叫做同情的心绪,正由于这心绪的支配,晋美才没把这些他不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他只躬了躬身,就从他梦里退了出来,最后听见国王在梦中说:“难怪你到我梦里来,连帽子也不脱。”

整个人都从梦里出来后,迅速疾驰的世界就静止在他四周了。四野空空荡荡,一些鸟停在树上,一些鸟在风中斜着身子展开翅膀。晋美脱下帽子,扣在胸前,说:“对不起,我忘了我还戴着帽子。”

说完这句话,他又上路了。

想到自己知道连国王自己都还不知道的故事,他有些自得,但不是骄傲。想到所有故事自己都已知道,接下来就只是四处去演唱,接受施舍,或者说好听一点是接受听众的供养,他真的感到了惆怅。格萨尔也要离开自己的梦境了,最后,他听见这个已经在一千多年后说唱他故事的人说:“对不起,我忘了我还戴着帽子。”

然后,他就脱离了这个离奇的梦境。因为不是随便谁都能在梦中到一千多年后去,并在那里见到演唱自己故事的家伙。这个家伙竟然长得跟自己所希望的那么相像,带着满不在乎,更准确地说是有点无所适从的表情。想到很久远的未来真有人讲述自己的故事,他带着满意的表情睡着了。早上醒来,他的心情却变坏了。

他想起那个说故事的人说,很久以后没有岭国了。

上朝的时候,大臣们又来报告好消息:新的部落来归附;岭国之外的小国王派了使节带着贡物前来交好;学者新写了著作,论述岭国伟大的必然;一个离经叛道的喇嘛,灵魂被收服了,发誓要做岭国忠诚的护法,等等,等等。一句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国王英明,威伏四方。国王却怅然若失,他声音低沉,精神不振,他说:“这一切能维持多久?”

下面的回应整齐之极:“千秋万世!”

国王没有宣布散朝就离开了黄金宝座,独自一人走到宫外去了。人们远远地尾随着他,随他一起走出城堡,登上了更高的山冈。他想,下次再到那样的梦里去时,该来看看这座王宫成了什么模样,看看这里的江水是不是还在向着西南方流淌,汇入另一条大江后再与更多的水一起折向东南,把那些大山劈开,在自己劈出的深深峡谷中发出轰响。人们听见他喃喃自语:“如果一切都要消失,那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样的问话就像江水在山谷中的轰鸣一样没有什么意义,当然,有些过于聪明的人总以为这样的轰响有什么特别意义。他们这么想只是让自己不得安宁,仅此而已,让自己不得安宁。

国王在山顶上发够了呆,从山上下来,穿过迎候他的人群,他的大臣,他的将军,他的爱妃,他的侍卫,他的使女,他的讲经师时,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掠过,但他们实在的身躯好像对他的目光毫无阻碍。他穿过密集的人群,就像穿过无人的旷野。国王这样的举止令举国不安。但是,也有人不这么想,他们是一些僧侣。他们说,国王觉悟了,他一下就把世俗人看得实实在在的东西都看成了“空”。这是佛法的胜利。当然这样的看法大多数人是不同意的。

好在国王并没有在这样的情境中沉溺太长时间,对于一个国王来说,不会经常性地陷入各种玄想。接下来马上就有事情发生了。格萨尔领兵征服了东西南北四方,但在岭国那些崇山峻岭分隔的土地内部,还有一些小的邦国。这些小国对岭国年年贡奉,礼敬有加,格萨尔也就不想劳师征讨。只是这些小国之间,却时时有战事发生,战云四起时,也就破坏了岭国的祥和气氛,这是格萨尔所不能允许的。

话说这一天,格萨尔便见崇山峻岭密布的东南方向上有杀气升空,便从自己那些玄妙的思绪中摆脱出来,暗暗嘱咐王子扎拉整顿兵马,准备出征。果然,不几日,就有一个名叫古杰的小国派求救的使者来到。他们正受到另一名叫祝古的小国的攻击。格萨尔说:“祝古征伐你们古杰却是为何?想娶你们美丽的公主?或者你们有什么稀奇的珍宝?”

使者跪下:“要是有美丽公主,肯定早就献到了岭国;要是有稀奇的珍宝,我等小国怎配领受,早就献到大王座前了!”

格萨尔点头称是:“这么说来,是祝古无故兴兵,回去告诉你们国王,我岭国一定会出面主持公道!”

[说唱人:樱桃节]

晋美心中有了两个格萨尔王。

一个是自己所演唱的英雄故事的主人公。

另外一个,是自己曾进入其梦境的那个还做着岭国国王的格萨尔,那个下在凡间完成人间事业的格萨尔。那梦境不够真实,在记忆中连颜色都没有,只是一种灰蒙蒙的颤抖不已的模糊影像。他好像更爱这个梦中的格萨尔。

分手不久,他就在盼望着还能再次进入到他梦中。那天,他从梦中醒来后,首先想起的不是他们谈过的那些话,而是自己的背上真有一支箭,是那个神人把他从寻找之路上射回来的那支箭。但他脱光了衣服,上上下下仔细摸索了一遍,却没有那支箭的踪影。

他想,要是自己有机会重返那个梦境,一定要让他帮把忙取下来,留在手边做一个纪念。但他并不相信自己还能再次进入到那个梦境中去。好在晋美不是一定要强求什么结果的人,他在心里说:那么,好吧,就让那箭留在背上成为脊梁的一部分吧。他甚至因为这个想法而高兴起来。

他就带着这个想法在一个镇子上演唱。

这个镇子在镇政府的组织下过一个新的节,以当地盛产的水果命名的节——樱桃节。原来这个镇不生产樱桃,有果树专家看中这里独特的气候,特别是这里特别的土壤,建议当地政府组织农民在对小麦来说过于贫瘠的河谷坡地上栽种樱桃,而且真的就种出了品质上乘的樱桃。镇政府搞这个樱桃节就是为了把樱桃卖到山外去。

晋美被请到这个镇子上去演唱。小小的镇子上真来了不少人。买樱桃的商人、记者,还有比镇上的官员更高级的官员,即便是这样,人家还是在旅馆里给了他一个单独的房间。旅馆房间放置的宣传材料上,还有他演唱时穿着说唱艺人全套行头的彩色照片,这让他感到满意。白天,在广场上的开幕式后的文艺表演中,他只唱了小小的一段,连嗓子都没有打开,就被一阵掌声欢送下台了。他还没有走下台,一群把自己打扮成一颗颗红艳艳的樱桃的姑娘就在欢快的音乐中涌了上来。他把身体紧贴在舞台边上,等那群圆滚滚的樱桃姑娘涌上去才走下了舞台。晚上,他又被请到搭在河边果园里宴客的大帐篷中去演唱。镇长说:“这回,你可以多唱一点。对了,你今天唱什么?”

“唱格萨尔帮助古杰战胜祝古。”

镇长眉开眼笑:“好啊,这一战,格萨尔打开祝古国山中的藏宝库,得胜还朝啊。我们樱桃节要的也是这个结果,大家干杯!”

好在除了镇长,除了远道而来的水果商,更多的人要听的还是故事,而不是这段故事的这么个结果。

樱桃节还没有结束,他就离开了这个镇子。路上,遇到人们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说,从樱桃节来,但不知道会到哪里去。人们就笑了,说,樱桃节过完了,可以到杏子节去,李子节去,他听得出这些人话里有些许讥讽的意味。但他不知道他们是讥讽新的节日太多了,还是讥讽他不该在这样的节庆上演唱。但他已经不是刚出道时那个容易跟人生气的人了,他没有停下脚步,说:“要是你们不想听我演唱,那就让我到下一个苹果节去吧!”

他们说:“你会什么新段落吗?”

这个古老的故事没有什么新的段落,只不过有的“仲肯”演唱的段落多一些,有的“仲肯”演唱的段落少一些,而他相信自己能够演唱所有的段落。每个时代都只有一两个有能力演唱全部段落的人,他进一步相信自己是这个时代唯一的那一个。要是他是个一般的“仲肯”,就不会为了让自己讲述的故事更加坚实而去寻找盐湖,然后又去寻找姜国和门国的故地。现在这些站在他行经的大路边的人说什么有了新的段落,这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用郑重的口吻告诉他们,只有能够演唱更多段落的艺人,但从来就没有什么新的段落。

这些人说,过去他们也是这么认为的。要是在过去,他们早就请他停下来演唱了。他们知道他的大名,知道他是演唱段落最多的艺人,因为他是格萨尔亲自选中的讲述人。但是,现在的确有一个能写出新段落的人出现了。

他注意到他们说的是“写”而不是唱。

真的是出了一个“写”而不是演唱的人,这个人是一个名叫昆塔的喇嘛。周围这几个与昆塔喇嘛所在寺院,有着供施关系的村庄与牧场,都因此感到自豪。所以,他们很骄傲地不邀请当前最有名气的“仲肯”晋美在此地演唱。

晋美说:“原本我只是经过,现在我想去看看这个人。”

因为他们的喇嘛在“写”格萨尔故事,供奉寺院这几个村庄的人说话也变得字斟句酌了。他们说:“不该说看看,应该说去拜会。”

更有甚者说:“不是拜会,是请教。”

“那我就去拜会一下这个人吧。”

他又被纠正了:“不是‘这个人’,是昆塔喇嘛,是上师。”

“哦,是喇嘛。他叫什么?对,昆塔喇嘛。”

他故意给这些字斟句酌的人留下了一个破绽,让他们来认真纠正,让他们说不是“叫”什么,而是“法号”什么。但这些人说话看来是刚刚考究不久,文辞到底有限,竟然不能发现这个破绽。他像个大人物一样发话:“好吧,找个人带我去吧。”

他们真就派了一个人,带着他出了村子,走上一个开阔的牧场。在那里喝了酸奶,吃了烤面饼当做午餐,然后下到河谷里另一个村庄。一条大河穿过森林覆盖的峡谷浩荡奔流。峡谷这一段很宽阔平坦,河的中心没有大的波浪涌起,却有很多旋涡出现又消失,消失又出现。好多穿着破衣烂衫的草人在麦地中迎风摇晃。

晋美下到河边去看了看,这条平静的河流,时不时地拍到岸边来一个凶恶的波浪。波浪溅湿了他的靴子。他就坐在村头,脱掉靴子,把里面浸湿的垫脚草掏出来,跟村民讨一把干草垫进靴子。河上有一座吊桥。带路的人告诉他,寺院就在吊桥那一头的山坡上。他抬头望去,看不见什么寺院,满眼都是耸立在斜阳里的柏树和云杉。过了桥,爬上一段很陡峭的山路,精致小巧的寺院突然在道路拐弯处,从柏树和杉树中间显现出来。在寺院前的空地上,色彩艳丽的野蜂正离开牛蒡上盛开的花朵准备返巢,寺院却安静得如没人一般。每扇窗户后面都静静地悬着黄色的丝绸窗帘。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僧童从门缝间挤出来,赤脚站在他们面前。还没等他们开口呢,小家伙就把手指竖在了嘴前。他把他们带到离僧舍和大殿不远处的树下,一个同样不说话的老僧来上了茶,僧童小声说:“十天后你们再来吧。昆塔喇嘛闭关了。十天后他的闭关期满。”

“闭关?”

“他在写新的格萨尔大王的故事。”

“真的是写?”

“他很久不写了。这次他从自己的空行母那里得到启示了,新的故事不断在脑子中涌现。”

“空行母?”

僧童很老成地笑笑,指了指僧舍中的一扇窗户。那扇窗户的帘子打开着,一个宽脸的妇人从那里向他们张望。

“是她?”

僧童点点头,说:“是她。”

晋美转头再看时,宽脸妇人从窗户后面消失了。

[说唱人:掘藏]

他只好退下山来借宿在河边的村庄。

那条平静的大河,晚上发出很大的声响。

早上起来晋美对让他借宿的主人抱怨,河里的水太响了。火塘对面的暗影里坐着一个人,说:“不是河水太响,是这村子太安静了。”

早上的太阳光从窗口进来,斜射在他身上,火塘那边的人自然就在暗影里了。那个人看得见自己,自己看不见那个人。这让晋美觉得很不自在。陌生人的目光落在身上,像蚂蚁在轻轻叮咬。对面那个人也觉察了,笑着说:“你就当是在灯光下演唱,人们都看着你,而你却看不到他们。”

“我也只能这么觉得了。”晋美漫不经心地回答了,突然又说,“咦,你这个人的话好像有什么意思?”

但对面却没有声音了。这个人消失了。晋美一向总遇到奇怪的事情,也就见怪不怪了。他问主人刚才跟自己说话的是什么人。主人告诉他,也是一个等着要见昆塔喇嘛的人。

“很多人想见昆塔喇嘛吗?”

“不是很多,但也不少,村子里好几家里都住进了远处来的客人。不是连你这么有名的‘仲肯’都来了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仲肯’?”

“你人还没到,大家就都知道了,说是最有名的‘仲肯’要到村子里来了。他们说,你是等着取昆塔喇嘛新写出的故事好去演唱。”

听了这无稽的话,晋美拉长了脸说:“我不是来等待故事的。我只演唱神让我演唱的。”原来这个村庄的人也都听闻过他远扬的声名。这是一个安静的村子。有人家在修补畜栏,有户人家在整修被风刮歪的太阳能电池板。村口磨坊里石磨嗡嗡作响。这个村子的平静是鸟巢中那些鸟蛋将要破壳时的那种平静。树叶对风发出嘘声,说:“轻,轻,轻。”风悬停在空中,对树叶说:“听,听,听。”

这村庄的平静是那种煞有介事的平静,禁不住要告诉你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的平静。

这叫晋美对人说话时语含讥讽。

他对那个在屋顶修整太阳能电池板的男人说:“你是怕电视漏掉了什么重要消息吗?”

对那个在磨坊前给石磨开发新齿的老人说:“嘿,轻一点,这么响的声音,要把快出壳的小鸟给吓回去了。”

人家都笑笑,并不与他搭话。他们知道他是谁,却不请他演唱,也不与他说话,这让他觉得受到了冒犯。于是,他走到一段竖立的木桩前,说:“也许这个村子会说话的人不说话,可能你这个不会说话的东西倒要开口说话。”木桩没有开口,但好像有一只巨手猛推了一把一样,摇晃一下慢慢倒下了,吓得他跑回借宿的人家不出来了。晚上临睡之前,他对格萨尔做了一番祈祷,希望蒙恩准能在梦中相见。但他睡得又黑又沉,连梦境那种灰色而隐约的光亮都没有看见。用早餐的时候,依然是从窗口斜射进来的阳光把他和屋子的一半照亮,而火塘对面,屋子的另一半掩藏在黑暗中间。刚刚坐下,从那遮掩住视线的光帘后面伸出来一只手,说:“我们认识一下吧。”

他犹疑一下,抬起来的手又缩了回来,他说:“我看不见你,怎么认识你?”

那光幕后面响起了笑声,不是一个人,是三个人的笑声,两个男人和一个年轻姑娘。

那人走到明亮的这一边来坐在他旁边:“是我,不认识了?”

天哪,是那个把他带到广播电台的学者!

“来吧,握下手,我们有多少年不见了。”

晋美说:“我想找你的时候找不到了,我不知道你住在哪里。”

“我倒是常常听到你的消息,现在你的名声很大了。”

学者把他的两个学生介绍给他。姑娘是硕士,男人是博士。他们走在村子里的时候,硕士拿着录音机,博士像电视台的记者一样扛着一架摄像机。他们也是奔这个写格萨尔故事的喇嘛来的。女硕士打开录音机,问晋美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他有些生气:“这些故事是格萨尔大王在很早以前作出来的,不是一个喇嘛写出来的。”

学者笑了,说:“你这么理解不对。”

博士说:“不是‘写’,是开掘出来,是‘掘藏’。”

晋美知道掘藏是什么意思,就是把过去时代大师所伏藏——也就是埋藏在地下的经典开掘出来,让它们重见天日,在世间流传。博士告诉他,喇嘛这种写,也是掘藏的一种。不是从地底下去开掘,而是从自己内心,从自己脑子里,挖掘的是“心藏”,是“意藏”。

晋美问学者:“那你写书也不是写,而是掘的心藏?”

“我是写书。”

“那这个昆塔喇嘛怎么不是?”

“他认为自己是掘藏师,大家认为他是掘藏,不是写书。”

“那就是说……过去的人从来没有把格萨尔大王的故事讲完,所以他又在一个人脑子里装进了没讲过的故事。”

博士看看老师,沉吟着说:“按照喇嘛自己的说法,可以这么理解。”

学者不回答,看着晋美,意思是要他说话。晋美想说这不是真的。因为格萨尔故事讲了上千年,人们早就熟悉他的每一个部分了。他的话说出口来却是这样:“那么这个新的故事是什么?在他讨平的国家上又生出了新的国家?”

学者沉吟:“也许真是如此呢?”

“你们以为一个国家生出来像草地上长出一只蘑菇那么容易吗?在我的故事里那些跟岭国作对的国家都被消灭光了!”

晋美提高了声音喊道。

三个学者都笑了起来。这种是非不分的态度让他生气。他一生气就迈开长腿离开了这个村庄。他一口气连续翻越了两座山冈。这一天他走了两天的路程。在第二座山峰的半山腰上,一座正在大兴土木的寺院出现在他面前。在这里,他才知道那个昆塔喇嘛本是这里的住持之一,跟另外的喇嘛各自住持着一个修行院。他还注意到,在这座寺院里,昆塔喇嘛不像在那几个村庄里那样受到尊敬。这里的僧侣们提起他时用一种有些随便的口吻。

“哦,昆塔喇嘛是个有点奇怪的人。”

“昆塔喇嘛,他自己道行应该很深吧,可跟着他的人得不到好处,在这个地方说不上话。”说这话的喇嘛戴一副近视眼镜,像是用心读经的年轻人。他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说,“后来我就转从了现在的上师。”

他现在的上师名气很大,信众遍及国内国外,出去一次就募回很多钱。即将修建完工的这座修行院,就花去了上千万元。而之前,另一个住持喇嘛已经用募来的钱新修了自己住持的修行院。

“那么昆塔喇嘛……”

“他很为难,他只管潜心修行,不到外面作法禳灾,没有多少人知道他,募不来那么多钱。后来,他嫌这里太吵,就离开了,自己在外面建了座小小的修行庙。”

“他就没有回来了?”

“他一直说要把钥匙送回来,但还没有回来。”

“修行院的钥匙吗?”

“他的修行院没有锁,是放着镇寺之宝的房间的钥匙。”

这座寺院的镇寺之宝是一副古代的铠甲,说是格萨尔遗留在人世的。晋美请求看看这镇寺之宝。结果,他们只是从房门的小窗户上看到房间里铠甲隐约的样子。门上挂着好几把锁。几个住持修行院的喇嘛各持一把,只有等大家都到齐了,这门才能打开。但住持们好几年没有聚齐过了。看到这副传说的格萨尔铠甲,晋美并不激动。离开曲巷尽头的昏暗房间,他对着虚空祈求,他说:“神啊,如果这铠甲是你穿用过的,在你征战的时候曾经在你身上闪闪发光,就请让我知道。”

很快晚霞烧红了天空,之后,星星一颗颗跳上天幕,但是任何神迹都没有显现。晚上他也没有梦见什么。

当新一天的太阳升起时,晋美信步走到寺院对面的山坡,看工匠们给那座接近落成的修行院装饰庞大而耀眼的金顶。其实他并没有认真去看那金顶是如何漂亮。他在心里想着昆塔喇嘛,从自己的脑子里开掘格萨尔故事宝藏的昆塔喇嘛。就这么看看想想,他突然就甩开长腿,就从来的路上返回了。他告诉自己不一定要得到他所写下的新故事,但他一定要看看这个在这越来越金碧辉煌的寺院里多少有些失意的喇嘛。

就在他回到那个村子时,昆塔喇嘛的闭关已经结束了。晋美让人领着去见昆塔喇嘛。喇嘛住在一座小楼上。楼下三个房间,其中一间还被楼梯占去了三分之一的面积,楼上只有一个房间。他站在楼下,听到有人往楼上的小房间里传话:“那个离开的‘仲肯’回来了。”

上面说:“请吧。”

他把靴子脱在楼梯前一大堆靴子和鞋中间,进到楼上的房间。房间很低矮,人一进去不由自主就躬起了身子。已经有好些人挤坐在里面了。他看到了学者和他的学生。学者自己打开了笔记本,硕士拿着录音机,博士架好了摄像机。晋美还看到好多个此前没见过的干部模样的人。学者挪挪身子,给他腾出一点地方。这时,晋美听到了一个声音:“请他到前面来吧。”大家起身让他挤到前面。这时他才看见了昆塔喇嘛。

这个房间只有顶上的一个小小天窗,高原上强烈的日光从天窗直射下来,落在他和昆塔喇嘛身上,落在他和喇嘛之间的小方桌上。昆塔喇嘛的脸瘦削苍白,盘腿坐在小桌后面的禅床之上。他对晋美笑了一下,但那笑容一闪即逝,然后,他开口问道:“外面该是春天了吧?”他的声音虚弱而且有些沙哑。

晋美说:“夏天都快过去了,牛蒡花都快开过了。”

喇嘛说:“哦,有这么久了。我闭关的时候冬天刚到,那天晚上我听到了河上冰面开裂的声音。我以为刚刚到春天,夏天真的要过完了?”

“夏天就要过完了。”

“哦……”他长长地叹一口气,闭上眼睛,陷入了沉默,好像是累了,也好像是沉湎到自己内心某种情境中去了。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屋子里只有摄像机转动的声音。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晋美说:“我去了你的寺院,新的修行院快完工了,我想进那个房间,抚摸一下战神格萨尔的铠甲,可是缺一把钥匙,你真的有一把那房间的钥匙吗?”

昆塔像是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他伸出小指,用长长的指甲从供佛的灯里蘸了点油涂在干裂的嘴唇上,然后说:“菩萨通过空行母开示,我心中的识藏已经打开了。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说是有缘人会把这部从心中打开的宝藏传布到四面八方,我想,那个有缘人就是你吧。”

晋美想要说话,想告诉他自己不能在神授的演唱回目中擅作增加,那人把手指竖在嘴上,不让他开口。他转身在神龛里燃了一炷香,然后从神龛下面把一个黄绫包袱取出来,放在桌上。黄绫层层展开,一部贝叶经状的书稿呈现在大家眼前。一阵灯光闪过,好几部照相机的快门声嚓嚓响起。

晋美问:“那么这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格萨尔又征服了一个新的国家,打开魔鬼镇守的宝库,给岭国增加了新的财宝与福气。”昆塔喇嘛把那叠稿子最上面的一页揭起来,交到晋美手上:“我梦见了你,我想那是菩萨要我把掘出的宝藏交给你传播四方。”

晋美只用指尖碰了碰那页纸,又飞快地缩了回来。

昆塔喇嘛呆住了。

还是学者哈哈一笑,打破了这尴尬:“喇嘛啊,他一字不识,怎么读得懂你写下的故事呢?还是让我看看吧。”

喇嘛的手飞快地缩了回去,学者伸出的手悬在了空中,这次轮到他尴尬了。喇嘛说:“得罪了,如果这位‘仲肯’不是有缘人,那我还是等菩萨的开示吧。”这个一点都不具备幽默感的昆塔喇嘛甚至开了一个玩笑,说:“如果菩萨要我亲自去演唱,那我就去演唱,”说这话的时候,他故意把本就沙哑的嗓音弄得更加沙哑,“那时,如果你们听见什么地方出现了一个喇嘛‘仲肯’在说唱新的故事,那就是我。”

没有一个人因此发笑。

喇嘛脸上倒是出现了一点笑容:“真的,如果菩萨要我自己去演唱,我就去演唱。”

屋子暗黑的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妇人低低的啜泣声。出现在大家视线里的,是个脸膛黑红的中年妇人。

喇嘛说:“我的妻子。”

晋美还听见学者在对女学生低声解释,说,昆塔喇嘛属于宁玛派,这个派别的僧侣可以娶妻生子。

博士把对准妇人的摄像机转向了喇嘛:“她就是你的空行母?”

喇嘛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在我要进入故事的时候,在天上的菩萨要给我指引的时候,她就是我的空行母。她害怕我真的像一个‘仲肯’四处流浪,所以她哭了。我告诉她,我不是‘仲肯’,我是一个掘藏喇嘛,但她怎么也不肯相信。”他说得这么郑重其事,反倒惹得大家发出了低低的笑声。

严肃的气氛松动了。

晋美跪下来,用额头去触碰那些写下了新的格萨尔故事的纸卷。喇嘛沙哑着嗓子问:“你想演唱这些故事吗?”

“可是我不识字。”

人们都压低声音,笑了。

喇嘛也笑了,说:“可是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跟这个故事有缘,关于这个,我还需要得到神的开示。你从那么远的地方来,也许真是跟这个故事有缘,可是神还没有开示,我不能教给你。”

晋美说:“我的故事是神传授的,不是谁教的。”

喇嘛却没有不高兴,侧着脑袋做出细细谛听的样子,说:“等等,不要动,我想你身上有什么奇异的东西。”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让我好好感觉一下,也许你真是一个不一般的人哪!”喇嘛把闭上的双眼朝向阳光直泻而下的天窗,过了好半天,也没有动静。学者,学者的学生,还有县里来的干部都觉得喇嘛是过于故弄玄虚了,就伸开盘坐太久的腿,开始低声交头接耳说话,低声咳嗽,把喉头的痰用力清出来,吐向墙角。喇嘛睁开眼,说:“你们不相信,那我就没有办法了。”

人们都笑了,说:“我们相信。”但那笑声分明就是不太相信的意思。

学者和他的学生,当地有关方面的官员开始跟喇嘛交谈,晋美一个人走出房间,来到外面的山坡上。他躺在草地上,身边摇晃着很多花。一些正在凋零,另一些却正在盛开。他一直口诵佛号,但脑海里仍然想象着喇嘛如何通过空行母的身体得到神秘启示的场景。他看不到启示的降临,只看到男人和女人交合的面画。这想象弄得自己心烦意乱。这让他生了自己的气,就站起身来,离开了这个产生了一个新的格萨尔故事的地方。

他走在路上,心里怀着委屈对着天空说:“神啊,你真的还有故事没有告诉我吗?”

这时,喇嘛从禅床上坐直了身子,正了色对着开着的摄影机说:“我跟那个‘仲肯’还会相见。”

学者说:“我想他马上还会回来。”

“不,他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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