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瑛之,你可知天启元年到天启四年,两淮一共预行提留了多少盐引?”毕自严的灵魂发问,让跪倒在地的一众官员神经紧绷。
“回大人,一共是……是九十三万引。”
毕自严点点头,“嗯,记性倒是不错,那本官再问你,这九十三万引盐,作价几何?”
“这……这……一引盐三百斤,一斤盐出场二百文,折算一引盐作价六十两,九十三万引便是……五千五百八十万……两……”
“五千五百八十万两,提留利息三十取一,折算当有一百六十七万两,这钱呢?”
“这钱……都被……”黄瑛之正待要说,却看见尤昌盛狠狠瞪着他,把要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都被商人截留了。”
“既然如此,你为何又为何隐瞒不报!”
“下官……下官……”黄瑛之此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尤昌盛却又跳了出来,“大人,必定是这黄瑛之收了盐商的好处,所以故意瞒报!官商勾结,狼狈为奸,私吞了这一百六十多万的利息钱!”
“噢?”毕自严看着尤昌盛,心说这人撒谎都不带脸红的,“尤大人倒是明辨忠奸,不过本官之前倒是听说,尤大人在府上蓄养了十房小妾,却不知是哪里的禄米能养这么多偏房呢?”
“这……”尤昌盛心里一沉,赶紧辩解,“大人莫要听信坊间谣传,那些都是下官府上的寻常佣人,根本不是小妾!”
“噢,既然如此,改日本官必要登门拜访,见识见识尤大人府上的婢子。”
五月初三,毕自严带着一班人马回到了扬州,由于黄瑛之的重大嫌疑,毕自严下令将其下狱,但是锦衣卫担心有人买通狱卒杀人灭口,所以便将转运使司衙门后院的柴房给腾了出来,将其囚禁其中,派人专门看守,确保绝对安全。至于石板盐场的总催则没有那么金贵,直接投入了扬州府衙的大牢里,等候发落。
“此行归来,史大人以为,案首当是何人?”毕自严和史从知坐在书房里,交流着案情。
“必不可能是黄瑛之,他只是个背黑锅的,反倒是尤昌盛,嫌疑最大。”
毕自严点了点头,“尤昌盛急于把罪责推给黄瑛之,殊为可疑,但是,本官派锦衣卫暗中观察后,发现此人家中虽然妻妾成群,财货却不甚多,他若是本案主谋,那这些钱财又去了哪里呢?”
“会不会是忌惮于大人的彻查,所以埋起来了?”
“我早先也曾怀疑,但锦衣卫说,其家中屋前屋后并没有掘土的痕迹,也没有发现地窖之类的场所。”
“那会不会他就没拿这银子,而是直接存到了商人那里,需要用的时候直接让商人出面?”
“倒是有这种可能,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是哪些商人在背后勾结官吏?”
“黄瑛之的账目很粗略,不,他应该是有意避开了这些商人的名讳,甚至连商号都没写。”
“这么多的银钱往来,他不可能没有记录,除了这本公账,他手里应该还有一本私账,那才是决定性的证据!”
第二天,毕自严下令查抄黄瑛之的府邸,一众锦衣卫长鞭净街,一脚踹开黄府大门,进去翻箱倒柜一阵闹腾,翻找了大半天,终于在书房的一个书架上发现了一个暗格,从里面搜出来一本账册。
“就是它了!”晚上,回到衙门的书房里,毕自严捧着这本账册慢慢翻开,里面清楚地记录着每年各大商号预行提留的明细,甚至包括向官员行贿的数额。
“哈哈哈,铁证如山,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史从知大笑道。
然而,越往后看,毕自严脸上的笑容却渐渐隐了下去,代之以凝重。
“不对,这账册有问题。”
“有问题?大人,何解?”
“这本账册上记录的商人、商号,全都是徽商的,山陕会馆下的商号一家都没有!”毕自严毕竟是齐党人,楚党背后的徽商他倒也有些交集,虽然接触不深,但几家名号他还是晓得的,这本账册怪就怪在,徽商似乎把祸水全都给接下了,行贿敛财这事儿,难道山陕商人就一点儿关系没有?
“大人的意思是,这本账册是伪造的?”史从知接过账本,左右翻了起来。
毕自严点了点头,“黄瑛之手里的这本账目,应该是障眼法,真正掌管账目的肯定另有其人。”
正谈话间,门外的锦衣卫忽然敲门进来了,“大人,哨子来报,尤昌盛出门了。”
毕自严和史从知对视一眼,“他去往何处?”
“到孙家旺府上去了。”
“孙家旺?”毕自严奇怪到,“这大晚上的,他去找转运使同知干什么?”
“难道咱们打草惊蛇了?”史从知担忧到。
毕自严起身在屋子里踱步思考,片刻后,他开口道:“不,不是打草惊蛇,是敲山震虎!”
毕自严当即下令,命锦衣卫埋伏于尤昌盛回家的路口,等其归返时,顺势捉拿回衙。
一个时辰后,尤昌盛果然被缉拿回来。
“尤大人,几日不见,你好像瘦了。”大堂里灯火通明,毕自严坐在高堂中央,好不威风。
“钦差大人何故拿我?”尤昌盛却不服气,站在堂下不肯下跪。
“这本账册上,可清清楚楚写着你的名字。”毕自严举着那本账册。
“荒唐,本官从未贪墨,哪来什么名字!”
毕自严闻言,眉目一挑,那本账册上,确实没有写尤昌盛的名字,他刚刚只是在吓唬尤昌盛。
“大人,怎么办?”史从知在毕自严耳边悄声问。
尤昌盛不认账,要么是他确实没有贪污,要么,就是他看过这本账册,或者说,这本账册就是他做的,所以他才这么自信,反过来说,如果他知道这本账册是假的,那他就一定知道真的账册在谁手里。
“尤大人,有没有名字你自己心里清楚,本官要是现在就去抄你的家,你能全身而退吗?”
“下官家中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不该有的东西,绝不私藏!”尤昌盛一脸的凛然,仿佛自己是个大忠臣一般。
“该有的东西?不该有的东西?”毕自严听这话,心里忽然有了别样的的想法,尤昌盛刚才为什么要去孙家旺的家里?为什么现在他如此有底气?
“好罢,今晚算是本官叨扰尤大人了,早些回去歇息吧。”尤昌盛略一拱手,转身出了衙门。
“大人为何要放他走?”史从知不解。
“本官有些看不透这个尤昌盛了,从黄瑛之到孙家旺,他好像在有意引导我们去找东西。”毕自严背着手在后院里踱步。
“那这个孙家旺怎么办?要不要把他抓起来?”
“不急,且再给他添一把火。”
五月初五一早,毕自严下令捉拿盐运经历司经历三人,罪名是贪墨,五月初六,毕自严又下令抓捕了盐运经历司知事,五月初七,逮捕盐运判官两人。接连几天的抓捕行动,让整个转运使司一时间人人自危。
“大人,孙家旺动了。”锦衣卫从门外进来,有些兴奋。
“噢?他要去哪?”
“他本人没走,是他府上的老管家要走,行礼已经搬上马车了。”
“快,你带人到城外设伏,务必要人赃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