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传庭接到天启口谕,犹豫再三,他毕竟是父母官出身,纵兵劫掠这种事他从心底里是相当抵触的,但是战事当前,仁慈并不能让敌人投降。一番内心折磨后,孙传庭还是下令,就地征粮。
时逢夏收,春麦初割,百姓家里正好存有余粮。开始的时候孙传庭尚且能够约束部队,和老百姓“好言相借”,但是一路南行,士兵腐化堕落的速度超乎想象。从保定到济南数百里路程,军纪已然涣散到最低谷,奸淫掳掠成了常事,巧取豪夺更是习惯,军队如蝗虫一般,肆意啃食这沿途的百姓,孙传庭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七月五日,孙传庭大军终于抵达济南,但淮王大军却已经先一步离开,他放弃了山东,转而掉头一路南下回到了自己的老巢,淮安。孙传庭无奈,只得继续追击,一路上自然又是兵过如筛。
此时北京城里,一众人等同样在为孙传庭的大军着急上火。
“冯大人,这孙传庭太狠,兵部卡他的粮草,他竟然就地征粮,这转眼间就要往淮安去了,咱们得想想办法才行啊。”冯三元的家中,张修德、姚宗文等一群御史正聚在一起,眉宇之间尽是不安。
“没有皇帝的意思,给他孙传庭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纵兵劫掠。不过,就算有皇帝撑腰,咱们该弹劾的还得弹劾,不然万岁还以为咱们都是聋子、瞎子呢。”姚宗文用食指轻轻敲着茶几。
“可是光弹劾也不顶事儿啊,万岁不发话,兵部也不能撤了孙传庭的军。”说话的人却是官应震,面对天启的步步紧逼,齐楚和浙东两派这次被迫联起手来,试图阻挠新政的实施。
“不要慌,弹劾只是让我们站住大义的名分。”冯三元此时倒显得云淡风轻,“破局真正的关键还在淮安。”
从七月开始,弹劾孙传庭的奏折就没断过,其中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孙传庭居心叵测的,有说他治军无方的,还有说他克扣军饷的,最扯的是有人甚至弹劾孙传庭有“断袖之癖”,反正御史都是风闻奏事,说话跟放屁一样不用负责。天启自然也不会往心里去,全都扔进火筐一烧了之。
但是天启从这些奏折中也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次弹劾孙传庭的并非是哪一家哪一派,而是整个都察院,几乎上上下下所有的御史都在弹劾他,甚至尚被关押在狱中的熊廷弼都托人带信给天启,痛陈孙传庭纵兵劫掠,既祸害了百姓,又把朝廷苦心操练的精兵给腐化堕落了。
“满朝文武皆视我为独夫,难怪前世的天启要倚重宦官。”天启看着那一堆堆奏章,心中顿感凄凉。
七月十一日,孙传庭终于率军抵达了淮安以北十五里。由于一路上劫掠而来,行军速度根本上不去,原本三天的路程,硬是走了六天。抵达淮安后,孙传庭立刻扎营,开始整饬军纪,毕竟大战一触即发,这个时候士兵要是再想着“白银子,花姑娘”,那自己真得以死谢罪了。
然而就在同一日,北京税关衙门突然向天启报告,北上的漕运粮船断了。众所周知,漕运对于北直隶来说就是一条生命线,超过一半的粮食都要依靠漕运从江浙运往北方,漕运如果中断,那么等待北直隶的就是大饥荒。
“着工部、户部立刻彻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天启一刻也不敢耽搁,因为他知道河北、山东等地刚刚被孙传庭强行征了粮食,老百姓家里很可能颗粒无存,这个时候如果漕运再不跟上,那绝对会激起民变的。
第二天,户部尚书李汝华就向天启回报了事情的原委,倒不是他效率有多高,纯粹因为他是其中知情人。
“万岁,河槽并无问题,漕运总督回报,说是运粮船在淮安被截住了,淮王不许他们北上。”
天启闻言愣住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淮安的漕运总督。他顿时感到有些头晕眼花,身旁的魏忠贤赶紧上来搀扶着他坐下。淮安是一座非常特殊的城市,旧城背靠淮河始建于东晋,宋元时在旧城北边建了一座新城,两座城之间便是漕运粮道,而到了本朝嘉靖年间,为了防备倭寇,又在淮安新城旧城之间建造了一座联城,将河槽保护起来,同时形成了三城连坐的庞大规模,东西绵延十余里,光水门就有四座之多,可谓气势磅礴,而漕运总督府正坐落在新城正中心,总管整个河槽运输。
此时淮王的七万大军就龟缩在城中以逸待劳,更令人头疼的是,明朝正好是黄河“夺淮入海”时期,原本背靠淮河的淮安城变成了背靠黄河,这又是一条地上天堑,孙传庭大军就连围困都做不到,要打就只能强攻。
“万岁,您赶快想想办法吧,京城的粮价已经开始上涨了,如果漕运中断的消息散播开来,百姓惊慌,恐生激变呐。”李汝华的话在天启耳朵里,怎么听怎么像威胁,他挥挥手让李汝华先走,自己则陷入了沉默之中。
天启思考着,如今要解决漕运就必须快速攻下淮安,而淮安又是坚城,靠人命去堆显然不现实,那要如何才能迅速地夺下淮安呢?天启左思右想,忽然想到一个东西,黄河大堤!
淮安背靠黄河,身后便是五米多高的黄河大堤,只要掘开一口,奔涌而出的河水顷刻间便能水淹七百里,这样淮安倒是能够短时间攻下来,但是后续收尾又该怎么办呢?水灾之后必定大疫,届时苏北怕是要变成人间地狱,同时大明王朝苦心治理黄河多年的“束水攻沙,河湖体系”也将会毁于一旦。一想到这些,天启又犹豫了,“求求你们,不要再逼我了。”天启如是想到。
七月十四日,天启遣使者入淮安城,传圣谕:“淮王起兵谋反,本已大逆不道,朕怀恻隐之心,不想深究。然近日惊闻漕粮阻绝,淮王岂不视河北百万庶黎为蝼蚁?朕痛心疾首,以为人祸,今日特遣使闻之,漕粮三日不通,朕定掘淮黄,以尔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