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二月初雷至,一候桃始华,二候仓庚鸣,三候鹰化为鸠。
二月七日,满桂率三千轻骑携带二十只信鸽从辽阳出发向东,经威宁后抵达清河,随后北上数羊径,打算于此处偷偷越过女真兵的封锁线,前往旧抚顺附近。然而阿敏却对此早有预料,毕竟,从清河北上,数羊径是必经之路,所以阿敏在此布置有两千骑兵和三千步兵,埋伏于数羊径北五里,守株待兔。果然,满桂这只兔子就这样一头扎进了包围圈。
满桂带着数千人马刚进入数羊径,立刻被阿敏帧知,待满桂部队走了一半时,阿敏果断下令全线进攻,铺天盖地的箭雨骤然而下,满桂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自己也身中两箭,幸好铠甲坚固,只是伤及了皮毛。
此时的满桂面临两个选择,要么下令全军突击,拼尽全力冲破包围圈,要么下令全军掉头撤退,从哪来回哪去。虽然撤退能够保全自己的性命,但是打不通南北联系,沈阳很可能就没救了,满桂略作沉吟,果断下令,全军冲锋,目标,沈阳!
明军轻骑纷纷打马,提起速度来,向着阿敏的防线冲去,阿敏见明军受到攻击却不后退,倒也来了兴趣,立刻命令手下的二千精锐骑兵迎头冲锋。两路骑兵碰撞,刀马嘶鸣,火光四溅,尘土飞扬中血色连连。满桂拍马赶在阵前,一边杀敌一边飞奔,他也不和阿敏纠缠,只是向北一路狂奔。
半小时后,数羊径前留下了一地的尸体,有明军的也有女真的。满桂向北飞奔五十里后,才停下来收拢部队,他等了一刻钟,陆陆续续跟过来的不过九十八骑,信鸽也只剩下一只。
满桂摸着座下大汗淋漓的战马,“辛苦你了。”转头又看着簇拥着他的将士们,“弟兄们,就剩咱们了,就剩这九十八个了,一定要活着到沈阳啊!”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一路向北,一天后,满桂抵达旧抚顺,再折向西方行走一天,二月十日,满桂终于看见了沈阳城的大门。
总兵贺世贤见到满桂,激动万分,“大将军我等的你好苦啊!沈阳城中的粮食最多还能支撑十日,如果再没有辽阳的消息,我怕是要自行突围了!”满桂闻言,长叹一声,“贺总兵,实不相瞒,我出发时本有三千骑,而今到得了沈阳的,只剩这九十八骑了!”
贺世贤闻言一时愣住了,“这…这是为何?”
“鞑子在辽阳和沈阳之间构筑了一条封锁线,从东到西,将辽阳以北整个切割了出去……”满桂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切割…如此说来,绥辽很可能已经被奴酋占领了,以绥辽为据点,左右延伸二百里,足以完成对沈阳的封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将军的意思是,绥辽突然就被奴酋给占了?”贺世贤此时还一头雾水,“不可能啊,东北十九座哨堡没有接到任何一件敌情,这鞑子难道是从天上飞过去的?”
满桂此时已经大致想通了努尔哈赤的计划,他摇摇头,“你还记得绥辽是为什么而修筑的吗?蒙古人,一切的起因,都是来自草原!”
“啊!我明白了,奴酋是从西边的辽河套绕到绥辽去了!浑河西边只有两座哨堡,鞑子要绕过去简直轻而易举!将军果然谋略过人,一眼便识破了奴酋的计策!”
满桂苦笑一声,“事后诸葛亮,算什么英雄,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如何破局。”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往守备衙门里走。满桂盯着大堂中间的地图,绞尽脑汁思考破解之法。忽然,一声惊雷打破了沉寂。
“二月初雷,已经是惊蛰时节了吗。”满桂自顾自地说着,“惊蛰?!”突然的灵光乍现,“惊蛰化雪有雷雨,弓马大不利!”满桂头脑中飞速旋转,在一巴掌宽的纸上,密密麻麻地写下沈阳城现在的窘境和自己的计划,随后小心翼翼地封装进唯一一只信鸽的腿承中。
“信鸽啊信鸽,一定要平安回到辽阳,一定……”满桂一把将信鸽抛入天空,目视着它消失在南方的阴云中。
无知的信鸽展翅在天际,背后虎视眈眈的,却是黑身白头的海东青。
努尔哈赤看着天空中激烈搏斗的雄鹰,嘴角浮现出轻蔑的微笑,“我最满足的,无非是亲手撕碎南朝的救命稻草。”说完,他伸出手臂,在天空盘旋的海东青,扑棱棱落在努尔哈赤的肩膀上,嘴里叼着的,正是满桂放出的那只信鸽。努尔哈赤从腿承中抽出密信,仔细读过,边看边点头,“也不知这信何人所写,倒是有几分谋略,可惜,天不佑你。”说完,将信撕了个粉碎。
沈阳城中的诸将苦苦等待五天,仍不见辽阳的回信,而身处辽阳的熊廷弼,甚至以为满桂已经为国捐躯了。就在这种绝望的氛围中,沈阳城发起了对努尔哈赤的绝命冲锋。
二月十六日,在一场午夜大雷雨之后,满桂和贺世贤开始在沈阳城点兵,城中愿随军的壮年男子,皆发给武器,共得民兵五千。二月十八日,满桂和贺世贤率领全城三万大军,携带最后的两日口粮,杀向虎皮驿,这一去,九死一生。
二月十九日,满桂大军抵达虎皮驿以北十里,已经遭遇到女真斥候,满桂随即命令大军进入防御姿态。
远处的努尔哈赤,静静地看着满桂的大军列阵,“此军主将是何人?”
“回主子,既是从沈阳来的,那主将必是贺世贤了。”包衣奴才在马下答道。
“贺世贤?好,那份密信应该就是他所写了,记住抓他的活口。”
“喳!”
满桂列阵尚未结束,只听得天空中雷声四起,一场春雨不期而至。这场大雨,将他从内到外浇了个透心凉。“万事休矣,如此滂沱大雨,火器算是废了。拼弓马,拼刀刃,我如何敌女真……”满桂提刀站在雨中,痴痴地望着天空,“天要亡我,天要亡我……”
突如其来的大雨,努尔哈赤同样甚为愤懑,“漫天大雨,弓马难行,唉,老天爷到底是怜惜南朝。不过,今日我偏要逆天而行。传令,三路大军乘雨合围!”
原来,满桂今日所攻,正是他密信中所谋划的地点,满桂的计划是,在雷雨之后,辽阳沈阳同出大军攻虎皮驿,雨后土地泥泞,骑兵无法冲锋,而火器虽有潮湿影响,但仍堪使用,两军南北会师后,向东西方向扩张防区,尽快打通一条粮食运输通道,此计划重点不在于与努尔哈赤决战,而在于缓解沈阳城的粮食危机。
虽然密信如泥牛入海杳无音信,但满桂还是心存侥幸,万一熊廷弼看见了呢,所以当他与贺世贤孤注一掷突围时,仍然选择了虎皮驿作为攻击核心,也许,南边也有一支明军在和他们做着同样的事情。
然而,现实总是无情,熊廷弼根本不知道满桂的计划,在满桂决死冲锋的同时,熊廷弼也有自己的打算。他向辽西紧急求援,希望辽西派增援两万至辽阳,随后集合六万大军北上绥辽,熊廷弼此时也已经猜到,绥辽很可能已经沦陷了,努尔哈赤正是以此为核心,构筑了封锁线。
然而辽西的答复却不太乐观,辽西能抽调出来的兵马,最多只有一万,二月十八日才由袁崇焕率领,从锦州启程赶往辽阳,至少要三天才能抵达。熊廷弼无奈,只能继续在辽阳城中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