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祁然常常在想，如果他能再回到Anti Sugar那晚，会不会再放陈意回老家去。
他失眠的时候就会反复地想。
听说这叫反刍。
想了少说也有几千几万遍吧，答案都是一样的。
他不会拦着她。
许祁然了解陈意，知道她看着冷，其实比谁都重情，别人对她一丁点好，她都能记一辈子。
陈意弟弟能在县城读书，托的是姑爷的关系；她爸爸能不再打工自己当小老板，靠的是姑爷的鼓励和支持；就连她，长这么大喝过的第一杯咖啡，也是在姑爷家喝的。
陈意说起这回事儿的时候喝大了，在车后座歪歪扭扭地枕着他的小臂，乖得像只猫。她总是在喝醉以后变得很放松，天马行空地聊各种小事。
“喝咖啡那天是个夏天，应该是晚上。高三的学生高考，用我们的教室，所以我们就放假了。姑奶奶和姑爷来我家串门，顺便把我接去他们家住。我背着书包带着作业，骑着车跟在他俩后面。姑爷跟姑奶奶感情很好，总喜欢骑车载着她。”
“小城市就是好，骑自行车还能载人，啧啧。”
“许祁然你滚蛋，能不能聊天了。”
“好好好，你说。”
“我们路过高中校园，那时候还是考试时间，好多家长等在外面，挤在树荫下。我在想，呀，两年后我也要在这儿考试嘞～”
“呆子，这不是事实么。”
“可那是我第一次去想象自己高考啊！”
“嗯，是有那么点不一样。”
许祁然闻着她的发香，猛嗅了一口，曲起手臂把她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她每次一喝醉，就嘻嘻嘻傻笑，还喜欢上下乱摸，特别考验他的耐力。现在这只猫的手就放在自己大腿上，说得起劲的时候，还会摸来摸去，托她的福，许祁然觉得自己真是伸缩自如。
“我们家没有零食没有水果，就连让人舒服的交流都好少，姑爷家就不一样，好多好多吃的，各种各样的吃的。我每次去，他们老俩就给我端来各种吃的。”
“哦，我家跟你姑爷家比较像，到处都是吃的，应该能喂饱你这只馋猫。”
“嘿嘿，那你带我去呀。”
“在路上了，马上到了。”
陈意说就是那天，她喝到了人生中第一杯咖啡，姑爷冲给她的。咖啡端上来的时候，她闻到一股焦香的味道。姑爷说，喝吧乖乖，这是你表叔带回来的咖啡。
“香吗？”
“香，特别香，我喝完一口接一口，原来这就是咖啡呀！”
“你妈妈不给你买这些吗？”
“哦，那些年爸爸挣的钱都不够家用，总是在借钱过日子。我妈节俭，一分钱掰成几瓣开花。我喝过的第一罐牛奶是太子奶，初二的时候，我后桌给我的。”
许祁然紧紧地抱了抱她，“以后不会了，有我了。”
“你可能不能理解那杯咖啡对我的意义。我看过一个故事，说是一个乞丐机缘巧合下收到了一个很漂亮的杯子，他心想这么好看的杯子得放在一张好看的桌子上，他就努力工作买了张白色的桌子。等桌子买好后，他发现还不够，还得一间好看的房子才能配得上这个杯子，他又努力挣钱买了一座房子。”
“我懂。”
“嗯，就是那种对美好生活发自内心的喜爱和向往吧。我想，哎呀我得好好学习，两年后的这个时间考个好成绩，才能配得上这杯咖啡呀。”
“然后你两年后就考了全校第一。”
“嗯，等我读了大学，第二年吧，我家居然也买了房子，终于不住出租屋了，好开心！”
许祁然不忍辜负陈意脸上的笑意，在她脸颊亲了亲。
他从小锦衣玉食，不能很好地对她青春期的贫寒生活共情，这让他略有遗憾。家境差异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种底色差异带来的感知区分。就好像一杯咖啡，他就算喝一辈子，也喝不出跟陈意一样的意义。
陈意酒品很好，乖乖地任由他背着进门，睡下之前还自己一个人卸了妆。许祁然总是留着一间客房给她。他生性低调不张扬，极注重隐私，除了陈意这种特别放心的朋友，其他人他是不会带回家做客的。
许祁然看她沉沉睡下，往她床边放了杯水，关灯前又忍不住趴在床边看她。陈意出落得极好，标准的巴掌大小脸，远山眉大杏眼，嘴唇永远娇艳欲滴，她说是因为自己内火大。他前不久刚买了两株山茶花回家，他觉得她就像山茶花，安静又热烈。
许祁然从客房出来，拿了浴巾准备洗澡。他瞥见镜子里赤身裸体的自己，怎么着也是个精致版的杨佑宁吧。嘿，陈意这厮，怎么对自己就这么免疫呢。他搞不懂这女人在想什么，索性放了水安静泡澡。
陈意第二天一早就回住处收拾了行李。只背了一个Fendi的小包，装着证件和几千块钱，还有一管YSL的口红。她一向在爸妈家待不久。弟弟在家还好，弟弟在学校住，连唯一的缓冲剂也没有了。
错峰出行，火车上空位很多。
列车缓慢驶入家乡地界的时候，陈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像那种不小心蹦跶到河岸上的鱼，终于能钻到水里畅游了。
火车到站，天突然下起了雨。陈意没跟爸妈说她今天回来。出站口陆续有人被接走，她在大夏天里瑟缩了一下。
“姑娘，出门儿挺轻便啊，就带个包儿。”
说着就有把伞撑到她头顶。
陈意扭头一看，这不就是火车上坐自己斜对面的大哥吗。嘿，遇到好人了，她开心起来。
“就回来两天，带得少轻便。”
“年轻人还是潇洒，像我来出趟差，少说也得待两周。一个行李箱都不够装。”
“大哥您不是本地人啊？”
“不是不是，这旁边不是有军用机场吗？我们就是做飞机维修的。”
陈意做过飞机维修行业的项目，懂行，跟他聊了起来。出差大哥看雨大，叫了个出租，先送了陈意回家，才让司机师傅往机场开。
陈意下车时候没要他的伞，站在雨里目送着车开走了才转身跑进小区。
到了三楼，她敲了敲门。妈妈在门里问，“是谁呀？”
陈意用方言回她，“妈，是我啊，我回来了。”
门开得很慢，陈意妈妈腰不好，走路不快。
“乖乖，你咋回来了？”
陈意妈妈开门看到真是女儿回来了，很意外。人往旁边让了下，邀她进门。
陈意这才抬脚进来，把包放在左手边的餐桌上，从门口鞋架拿了拖鞋换上。
“妈妈，我想了想，还是得回来送我姑爷一趟。”
“哎呀憨子，回来一趟多累啊，工作不忙？”
“还行，刚忙完一个项目，正好有点时间。”
“可好，你姑爷走的时候还在念叨你，哎。”
陈意妈妈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陈意也眼泪丝丝的。母女两个人也没有别的话聊，陈意妈妈转身进了厨房，给她盛了碗面。
素面，没放太多菜，陈意往年都是过年才回家，父母都是尚心尚意地准备各种卤牛肉啊炖羊排啊给她吃。这还是她工作以后第一次见识到家里的日常伙食。
陈意鼻子酸酸的，有些生活习惯是深入骨髓的，她心疼她爸妈的节俭，只希望自己能多赚点确保他们安享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