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月暂缓脚步，顺手将背篓上的灰布拉拉严实。
墟民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管今日收获如何，收工回家时都会拿个东西将自己的背篓盖住，名曰宝不外露，目的是杜绝他人见宝起意。
还是绕路吧，被这三人缠上准没好事……
李十月刚要转头，前面的张三郎说话间无意中回头，看到了他。
“那个谁！”张三郎喝道，“过来一下！”
李十月暗道不好，撒丫子就钻进了层层叠叠的泥房草舍之间。
“这姓李的绝户平日里都是早出晚归，今日晌午便匆匆回家，倒是有些稀奇。”张三郎悻悻回头，随即转头对壮硕青年笑道，“今日本想送哥哥一个见面礼，哪知那厮逃得比泥鳅还快，一时半会儿也抓他不住，罢了，咱们镇上吃酒去……”
……
蓬门紧闭，李十月怔怔地坐在干草铺上，脸上、身上的冷汗滚成豆大的水珠簌簌往下淌，心里止不住地后怕。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心跳和呼吸才慢慢恢复正常。
真是惊弓之鸟……李十月苦笑着自嘲，小心翼翼地将黑色脊柱从陶壶中倒出，双手捧住，借着从顶棚缝隙透下的阳光，开始细细观察起来。
长约二十公分的脊柱共有八节，应该是整根脊柱的胸椎部分。脊柱两端锈蚀严重，但中间四节依然平滑光洁，甚至隐约折射出金色的阳光。
黑色脊椎外形与人类脊椎大致相同但在细节处又有明显区别，最明显的就是椎骨与椎骨之间环环相扣，即便没有血肉也能牢固地彼此相连。
对此，李十月倒毫不意外，仙骸仙骸，顾名思义，就是仙人的骸骨。既然是仙人，那骨骼的成分和结构与凡人有别也是理所当然。
咦……第四和第五节脊椎连接处的结构似乎有些异样……
李十月正要换个角度好好看看，忽然腰背处一阵刀刮般的剧痛将他掀翻……
这痛感，他最熟悉不过了，上辈就体验过许多次，想不到穿越了依然没能摆脱这该死的病症，可谓是造化弄人。
这病被称为“不死的癌症”，学名叫“强直性脊柱炎”。
不过上辈子的世界医学技术发达，只要每个月定时注射对症的生物制剂，外加好好保养，患者便几乎与常人无异。
而如今，别说生物制剂了，连基本的保养都是奢望，每天的重体力劳动使得通常二十五岁后才会出现的症状提足足提前了七、八年。
这倒霉孩子……李十月趴在草铺上满脸无奈。
一年前，这具躯体的原主人全家，包括父母、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同时丧命于一场塌方事故，只留下他一个孤家寡人，没能凑得齐齐整整。
因家中劳力锐减再加上强直性脊柱炎偶尔发作，导致严重的入不敷出，他只得不断变卖家产，才熬过了上个冬天。
然而厄运并未结束，就在今年四月，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他死了……死因是呕吐物窒息，凶手是一罐廉价低劣的私酿。
李十月至今还清晰地记得，穿越后的自己从草铺上惊坐而起时那可怕之极的窒息感，若不是在学校练过几次海姆立克急救法，那可就真是一尸两命的大结局了。
七个月来他努力改善自己生活，但始终在有意无意地逃避着两个问题，一是今年的冬怎么过，每年冬天身边都会有破落户死于饥寒交迫；二是身上的病怎么治。
过冬，只要努力攒些积蓄再加上点运气或许还能过去；可这病，在这个世界里，哪怕再富有也是无济于事，也逃不过饱受病痛折磨的命运……
思及至此，李十月心头有一种强烈的生无可恋的情绪喷涌而出，逐渐将他的理智淹没……
……不甘心，还要再抢救一下……感受着手中黑色脊柱的质感，李十月忽然想到一个墟民之间口口相传经久不衰的流言：
在体积较大相对完整的稀有仙骸中可能藏着能够让凡人走上修仙之路的“仙种”，这也是为什么大块的稀有仙骸可以卖出天价的原因。
对于这个流言，仙门的态度也十分微妙，既不肯定也不否定，甚至默许其四下传播。
疼痛稍稍减轻的李十月看着地上的黑色脊柱缓缓举起锄头……
上辈子的世界里有种行当叫“赌石”，所谓一刀穷，一刀富，一刀石破天惊，一刀天涯末路，如今，我要不要也赌上一把？
一刀活，一刀死，一刀浴火重生，一刀坐以待毙……
赌他娘的！
“啪！”的一声脆响，黑色脊柱在锄头的碾压下干净利落地化作一滩碎块。
一秒之后，李十月后悔了……
他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一边扒拉碎片，一边口中不断碎碎念着：“冲动了，冲动了，冲动了啊……”
路遇张家兄弟，以及突然发作的病痛，导致自己钻了牛角尖。
冷静下来换个角度想想，如果把这黑色脊柱卖了，置办些田地房产，娶上几房妻妾，踏踏实实过上几年暖饱思淫没羞没臊的好日子，再生个一儿半女什么的，最后等病入膏肓的之际随便找个荒山野岭了结残生，这也算没白来一趟不是……
现在倒好，一锄头下去，这黑色脊柱的价格最多只剩一成了，若是没有仙种，那可真是亏大了……等等，谁能告诉我仙种到底长什么样呐？
顶着满脑袋的懊恼，李十月仔细搜索着头脑里仅仅是个抽象概念的仙种……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未检查的碎片越来越少，李十月的面色阴沉的快要滴出水来。
等一下，这是……李十月用细草棍轻轻拨开一块碎片，一枚米粒大小的透明圆珠若隐若现。
嘿！幸亏这屋顶的漏洞够大，正午的阳光够强，否则还真难发现这小东西！
将所有碎片收进陶壶，李十月轻轻捻起水晶小珠，举起手，迎着阳光，仰着脸，他要好好研究一番。
或许是珠子太小表面太过光滑抑或是心情激动手指有点颤抖，还没来得及看清细节，水晶小珠竟突然从指间跌落……
“啊呀！”
在下意识的惊呼中，珠子好死不死地落进了李十月嘴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