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看看，小家伙们都藏到哪了？”
江流川环顾四周，校园阒静无声，俨然周末的空景。跟前的喷泉花台池水不兴波，不远处黄鹂鸟未啼。
粗略在五十层的[学校]绕一圈后返回原地。
[学校]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庞大。因为建筑面积有限，远景只是3D影像，伸手就能触摸到墙壁。但因为过于真实，碰到墙壁时就像是碰到有实体的空气。
江流川额头上那刚被撞肿的红包就是最好的证明。
大多数植物要么是能够以假乱真的大型纤维，要么就是需要每天人工打理的移植型盆景。
真正具有实物的，唯有一栋小型教学楼，设备齐全的操场，以及被防爆铁丝网围起来，能投影出全息影像并与其对战的超能力实训场。教学楼正中的外挂式壁钟正不疾不徐地跳动着。
一股恰到好处的人造风吹来。风拍打在江流川肿起来的额头上，让他稍微好受一些。
江流川现在平静的样子其实都是装出来的。因为他能肯定，这四个问题儿童绝对用超能力藏在了哪里，正一板一眼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所以作为老师，他决不能因为被撞到头就哭天抢地的喊痛，否则丢了面子。
但是真的很痛...
又等了几分钟，四个问题儿童还是没有出现的意思。而现在，距离江流川来到五十层为止，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江流川干脆准备往喷泉花台上就势一趟。只是花台上被浸了些水迹，为了衣服不被弄湿，江流川想把水先擦干，可是身上又忘了带纸。
举目四顾，便从不远处栖息着鸟的树上摘了几片树叶，当纸把花台边沿的水迹擦掉。
他躺在花台上，眯着眼睛，双手枕着脑袋，甚至还架起了二郎腿。对于自己显然是被戏弄的处境根本毫不在意，转而自言自语似得说：
“还不想放弃吗？还是说我要把你们一个个揪出来才善罢甘休？我可爱的学生们。”
几秒种后，接着从侧面传来轮胎转动的声音。
江流川循声瞧去，一个坐着轮椅的孩子远远地靠了过来，他说，“无论你是谁，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们也没人对此抱有希望。”
声音虽轻，但耳尖的江流川还是听到了。
待那孩子靠近，江流川才能清晰地看清他的相貌。大约十二岁，男孩，垂至脖颈的短发让他瞧来略偏中性，眼中含着薄怒。
他的双腿被绑带牢牢地控制在轮椅上，依靠着右手的操纵杆让他即便坐着轮椅也能行动自如。
衣服似乎是统一发放的夏季校服，短袖衬衣上印着甲骨文的[大周]二字。
“终于出来一个。”江流川从花台上坐起来，向停在自己跟前的孩子说：“能不能告诉我，你刚才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你就是我们的老师吧？不过不需要。我们不需要任何老师。我希望您能明白，我们会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大周骨干。但是...”
他垂下头，“我们没能成为幸运的‘天选之子’，而且这里又是从未获得过优胜，永远以落选告终的‘地狱的A市分部’。所以，当得知这个消息时，我们全都放弃了。”
“根本不可能赢的。”男孩握紧了拳头，竟在轮椅扶手上猛地一砸，“尤其是那四位有幸被分配到G市总部的四名‘天选之子’，在那位女武神的教导下，不仅超能力控制会有飞一般的跨越，他们甚至还能承袭到女武神让所有黑暗组织都惧怕的冷静，以及堪称恐怖的计谋。”
“从她手里走出来的学生，每一个都有极高的成就。”男孩继续说，“现任G市二分部部长，已经被[炎鬼]顶替的上一任A市六分部部长。不仅如此，部长候补，各科室主干。根本没有一个碌碌无为，每一个被女武神教导过的人都名扬大周，甚至名扬世界。”
“相反。”男孩吸了口气，“那些没有在[改朝换代]中优胜的十五个人，一部分被大周劝退，一部分虽然还能留在大周，但是他们注定很难再受到重视。每天都能埋头工作，拿一份虽然不少，却也无什么都无法改变的薪资。最终成为大周脚下那堆积成山的无名亡魂。”
男孩重新抬起头，他抬头凝望着江流川，最后说：
“所以你回去吧，我们四个已经决定安稳地渡过这一个月，最后在[改朝换代]开始前，宣布弃权。如果你是怕自己没有报酬可拿，没关系，我们依旧会对外宣称，教学仍在继续...你能拿到报酬，我们能用一个月为未来考虑，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吗？”
不等江流川回答，男孩拨动轮椅摇杆，转身就走。
“喂喂，你怎么就这么走了，难道我的回答就被这么忽视了吗？”
身后悠然传来的江流川的话让男孩蓦地停了下来，他没有转过轮椅：
“我说了这么多难道还需要考虑吗？还是说你只是一个想在我这个孩子面前找回存在感的无聊的大人？”
男孩终于转过轮椅，眼中汇聚着厌恶，“也好，那就让我听听，你会用什么借口来挽回薄面，摆出什么‘自己是逼不得已’才同意交易的恶心的表情。”
江流川挠挠头，他走到男孩身前，慢慢地蹲下身，“现在的孩子都这么早熟的吗？项龙输了啊，输得彻彻底底。”
男孩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回睨着江流川。
后者扬起笑容，在与男孩保持平视的同时，竟然想伸出手抚摸对方的脑袋。
可手刚刚伸出去，指肚才碰到他被风吹起来的几根发丝时，却被定在半空。放也放不下去，抽也抽不回来。但除了右臂，身体的其余部分都能自由移动。
江流川会意，颇为惊讶地感叹，“啊，原来是固定类的超能力，触发条件是任何形式下的接触吗？真的不错的能力。”
男孩始终三缄其口。
江流川试着问：“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我叫江流川，三点水的江流，大好河川的川。”
男孩终于翕动唇口，“云游。”
江流川点点头，这孩子还愿意跟自己说话，虽然言简意赅，但至少说明问题还没有严重到无可救药的程度。
“云游。”江流川忽然正色道，“你刚才跟我说了这么多，我算听懂了两点。一，我们的对手的确很强，毕竟对方可是四位分部部长，以及大周的Boss。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无论怎么看都毫无胜算。”
云游闭上眼睛，他早就预料到江流川会这么说，大人都分外爱惜面子。即便吃亏，即便要承认自己不及他人，也总会最大限度地确保那虚无缥缈的面子不会受损。
“第二点。”江流川接着说，“我明白了其实你们每一个人都迫切的想要在[改朝换代]中取得优胜。可自己的处境却是雪上加霜，又不是女武神麾下的‘天选之子’，又被分配到因为从未获得成绩，而有‘地狱’之称的A市分部...我不得不承认，即便换做是我，我也会毫无干劲。”
“对啊，这怎么可能会赢？！”江流川这一刻仿佛身为孩子的一员，抱怨似得仰天叹息说。
听闻，云游已经将手放在摇杆上，随时准备离开。
他完全意料到江流川接下去会说什么，这些让他耳朵生茧的铺垫全都是为了下面的这句话而准备的。
大人都是这样，他心想，只会说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其实比孩子都软弱。
“你给我的提议的确很诱人。”江流川笑着，“但是，请容我拒绝！”
“哈？！”
云游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仿佛见识到什么天方夜谭般呼吸停滞，脸上充斥着不可置信的光泽。
不仅如此，他脑中一片空白，这意料之外的突发情况完全打乱了他的阵脚，让他手足无措。就连刚才施加在江流川手上的定身能力也悄然被解除了。
归根结蒂还是个孩子啊...
江流川摇摇头，原本是用来抚摸的手忽然变成手刀，最后‘咚’地一声敲在云游的头上，“记住了，云游，这一下，是老师对你说谎的惩罚！”
云游双手抱着头，仰望江流川的大眼睛中充满了怨恨，他咬牙切齿，“我没有说谎！”
“真的没有吗？”江流川笑着环顾四野，“其实这里不知有你一个人吧？其他的孩子应该也用超能力躲在哪里没有出现...”
江流川叉着腰，目光严厉地看着云游。云游又怕被教训，心悸地扭过头去。
江流川说：“既然你们一开始就决定会在一个月后放弃[改朝换代]，那你们为什么还要出现在这里呢？为什么要躲起来不出现呢？难道只是想和我达成共识？如果只是为了交易，那你一个人就够了。”
云游的目光猛地一颤，他握着拳头，脸庞微微低垂下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其实你们早就听说了这一次的老师另有其人。”江流川道，“所以你们心中才隐隐约约地怀有某种期待。也许这位老师能带领你们走出僵局，也许他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正是因为你们心中还有这些念想，所以你们才事先来到这里，偷偷地藏起来，因为你们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没有这回事！”云游咬着牙吼说。
“表面上的确没有这回事。”江流川重新蹲下身平时云游的眼睛，“你们可能根本没有事先交流过这个想法，因为连你们都觉得这是侥幸心理，怕说出去丢人。但是，你们又都这么心照不宣地做了，所以，我才说你们说谎。”
“全都是口说无凭，全都是你自己的臆想。”云游愤恨地说，“既然你说他们都躲起来了，拿你拿出证据来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从一开始我就发现了。”江流川漫不经心地伸了个懒腰，仿佛即将叙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常识。
他把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大树，树枝上的鸟仍在那一动不动闭目小憩。
“在这样封闭的式的环境中出现鸟本来就是一件极不正常的事...”
云游徒然面露笑容，“你说有人变成鸟了，如果这就是你的证据...”
“我可还没说完。”江流川直接打断了云游的话，他从花台里拾起一块鹅卵石，朝窝在树梢上的鸟扔了过去。
石头刚刚靠近，鸟儿便受惊地飞了起来。于高空绕了一圈后，又落回树梢。
他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只鸟是你们临时带进来的吧？”
“什么？！”被拆穿云游瞠目结舌。
“目的有两个。”江流川接着说，“第一，靠鸟转移我的注意力；第二，让某种东西的存在更加真实。而那样你们想掩盖过去的东西，正是小鸟脚下的树！但是，我想你们并没有事先审视过周围的环境，所以这个行为不但没有帮助你们隐藏，反而是弄巧成拙。”
云游惊骇不已。
江流川说，“整个五十层的空间，因为阳光稀缺，室内人造光又不能同时兼具让人和树都舒适的条件，必须舍弃其一...所以，我刚才绕了一圈，发现这里除了中小型盆栽，其余植被都是由纤维构成的假货。”
“一只小鸟，比人类还更容易分辨真树和假树，因为那是他们赖以栖息的家园。就像野猫能分辨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一样的天性使然。”江流川笑着说，“所以，鸟会选择在树上落脚，而不是急着寻找出口，那棵树一定有问题。”
“而且...”江流川从怀里掏出两枚叶片。
那是他刚才用来当纸，擦掉花台上水迹的树叶。江流川把树叶撕开，构成树叶的并非纤维，而是真正的树叶，“你觉得一颗真树能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得如此健壮吗？我想不会。”
话落那棵树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大约十三岁大的男孩。
他也穿着印有大周二字的校服，一撞见江流川的目光，便很不甘心地扭过头去。
“还有...”
江流川还在继续，他伸出手，闭上眼，似乎为了静下心来感受什么。
人造风从高处袭来，为了模拟真实感，风时大时小，时动时灭。
“这个封闭的室内环境，让你们完全忘记了还有风的存在。”江流川转过身，俯看花台里喷泉里的一池水，“有风，而无涟漪...为什么？更重要的是，花台上被浸到的水迹，是从哪来的？”
随着水池里迎来一阵水花，忽然从水中出现一个被水构成的人型。
是个女孩，年龄大约十二岁。她一见江流川，便害羞地转过身去。人型状态维持了不到一秒，又倏然崩散成水花，重新融进水池之中。
“那还有一个呢？”云游张开双臂，脸色有些潮红地，充满自信地喊道，“我们可是有四个人，你倒是找出最后一个人在哪啊！”
江流川伸手抚摸着云游的脑袋，“其实这里根本没有最后一个，或者说，他根本没在场吧？”
“你...”云游不知道自己今天是第几次惊愕，他已经数不清了，“你为什么知道？！难道你的超能力是...”
“不...”江流川摇摇头，“我的超能力很没用的。只不过因为你们都还是孩子，孩子都有很强的好胜心。挫败两次的你既然想在我这找回主场，那唯一一个，能让你这么有自信必胜的条件就只有——第四个孩子没在场，所以我无论怎么猜，都是徒劳。”
“怎么会...”云游心情沉重的低下头。
江流川向遭受挫折的云游伸出手，正当其余两个孩子都以为他是安慰云游的时候。
谁知道。
那只宽厚的手就像魔爪一样，紧紧地抓住云游的脑袋，然后毫无怜惜之意地四下蹂躏。
原本扬着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的脸，却忽然变得无比阴狠，布满黑暗。牙齿尖如利刃，喘息夹带火焰。
就连他的声音都化作妖魔鬼怪的尖啸，让三个孩子浑身一颤。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们心底油然而生。接着便是江流川的狂吼：
“集合吧，为期一个月的修行！我会让整个A市分部，变成名副其实的‘地狱’！不要随便给我死了啊！你们这群不可爱的问题儿童！”
这个家伙，是魔鬼！
三个孩子心里都浮现出这个想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