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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千毒终觉浅 白雪陌归痕

仇暮云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没有光,没有声,没有人迹。他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渐渐忘却了自己。不知过了多久,一只彩蝶出现在前方,一束光一直照耀着彩蝶飞舞的方向。他朝着彩蝶的方向追去,也不知走了多远,不知何年何月,四周的黑暗渐渐退去,金色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用手捂住眼睛,半晌才慢慢张开。只见苍蓝的天空下一片碧绿的原野,原野上盛开着粉色、黄色、紫色没有香气也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一位素纱长裙头戴凤钗的女子俏立原野之上,那只引路的彩蝶停留在她的肩头。

仇暮云见到这个女子,不禁鼻子一酸,百感交集,五味杂陈,竟汇不成一句言语。他默默的走近,那女子虽对他娇笑,却犹如海市蜃楼一般飘离不定,光影颤动,声不可闻。仇暮云痛苦的闭上眼睛,心道:是我辜负了你一片真心,是我让你枉送性命,是我一直一直在怀疑你,一切的错都是我!

只见女子神情忧伤,对他摇了摇头,复又微笑,似是在说:“你没有错。”

仇暮云心中更痛,他猛的向前冲过去,试图抓住她,可他却穿过了她虚空的身体。她亦是一惊,周围的光影开始凌乱暗淡,阳光草色渐渐被黑暗吞没,女子的影子越发模糊。

仇暮云惊恐的大叫,道:“萍儿,不要!不要离开我!让我再多看你一眼!萍儿!萍儿!”他腾的一下自软榻坐起,呼呼喘着粗气。

沈沐风忙跑到床前,道:“哥!哥!见到萍儿姐了?”

仇暮云堪堪回过神,定睛看了看沈沐风,又看了看床边关萍儿的骨灰罐。他略平静的点了点头,道:“见到了!”

沈沐风兴奋道:“萍儿姐和你说什么了?”

仇暮云艰涩一笑,道:“我哪里还有资格同她说话!”

“啊?”沈沐风略显失望,道:“那……你就这样让她走了?”

仇暮云暗如深潭般的眸子涌上了些许泪水,他仰面道:“能再见她一面,足够了!”他转对沈沐风道:“我睡了多久?”

沈沐风嘿嘿一笑,道:“已睡了三日!”

正这时,莫离匆匆走入,道:“前辈,不好了!一只信鸽带来守静道长的信,说是齐云山出事了。”

坐在藤椅上正在摆弄算筹的诡算子慢慢站起身,道:“莫急,莫急。”他转对幔帐中的仇暮云道:“休息得如何了?该启程去齐云山了。带上你的手套,毒气便不会危及他人了。”

仇暮云活动了一下胳膊,点头道:“多谢前辈!”他呆坐片刻,复仰望穹顶,道:“萍儿,我去为你了结这最后的恩怨。”

沈沐风看看诡算子,又看看仇暮云,道:“难不成,关山岳那老贼跑到齐云山捣乱?”

诡算子手中掂着算筹,道:“嗯,怕是齐云山的牛鼻子们,才是中了蛛丝盘啊!”

沈沐风闻言,大惊失色,道:“啊?他竟……竟会如此丧尽天良?”

莫离恨恨道:“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狠下杀手,还有什么干不出来?可怜萍儿姐她……这笔帐我定要与关山岳清算!”诡算子悲悯的望着莫离,欲言又止。莫离望见,疑惑道:“前辈,您想说什么?”

诡算子长叹一声,道:“罢了,臭小子不是说过,天意又当如何!”

莫离被说得云山雾罩,但也无暇多想,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启程。”

诡算子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暗忖:南宫莫离,你为众生不惜沾染一身戾气,而这戾气却如何洗净?化此一劫,需得一已死之人相助。若说沈沐风那是九死一生,你这劫恐怕是毫无生机。他手中紧紧捏着算筹,心中则满满的惋惜。

崎岖的山路上,一名十五六岁的丰满少女,引着一队裹着头巾,背背箩筐的健硕汉子,向齐云山方向而来。少女粉嘟嘟的脸蛋在骄阳的映衬下,更显妩媚。此时正是初春,江南的寒气也尚未消尽,但这一行人急于奔走,各个都汗湿衣襟。只见少女抹了抹额头的薄汗,道:“三哥,还有多远啊!”

一汉子应声道:“朵娃妹妹,现下应是祁门县地界,离齐云山不远了。”

朵娃故意正色,道:“大家都加把劲,守静道长来信说,齐云山的道长们不知怎的都中了蛛丝盘的毒,正等着咱们的解药呢!”言罢,她心中则窃窃欢喜,暗忖:此次,若是能碰到师父和仇大哥那可就太好了。哎呀!见到仇大哥不知和他说些什么,不知他可曾想起我!想到此处,她竟娇羞的捂住了脸。

泥鳅在一旁打趣,道:“三哥,看见没,朵娃又发花痴了!”

朵娃羞得粉面桃花,嗔道:“胡说什么,还不快赶路。”

正此时,山路两侧林木一动,一群黑衣人拦住了去路。朵娃杏眼一瞪,戒备的自袖口抖出绳索,道:“何人拦路?”

泥鳅忙躲在朵娃身后,道:“这群人来者不善,朵娃,你可小心啊!”

朵娃深吸一口气,道:“放心,交给我!”可她心里却忍不住打鼓,暗自叫苦道:阿诺哥哥跑去打金狗,冉姐姐武功全失,现下只有我了。朵娃,你要顶住。她在心中暗暗给自己打气。

只见黑衣人中走出一名年逾不惑、双目精亮的挺拔老者,阴沉着脸道:“可是湘西排教?”

朵娃看着面前的老者,心道:想我排教已淡出江湖多年,此人却上来便问是不是排教,怕不是给齐云山道长下毒的那群家伙,来劫杀我等。想到此处,她脑袋一晃,道:“什么排教,没听说过。”

乱今圣使见她不认,心中恼怒,道:“我没空与你闲扯,留下解药和药方,放你一条生路。”

朵娃闻言心中暗惊,道:此人不止要解药,还要药方,这可真是来者不善了。想在他眼皮子地下蒙混过关,怕是难上加难了。朵娃虽是心中叫苦,嘴上却不服输,她杏眼圆翻道:“你是什么人,胆敢来抢我排教的解药,胆子不小啊!”

乱今圣使鼻子冷哼一声,道:“排教已没落至斯,竟让一个如臭未干的小丫头来送解药。我念你年幼,若乖乖交出解药,我便放你一条生路。”

朵娃自牙缝里挤出一个“切”字,道:“想抢?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不待关山岳动手,朵娃一抖手,绳索直取关山岳面门。

关山岳一侧身,道:“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休怪我手下无情!”

只见他伸出两指向朵娃的绳索上一弹,“噔”的一声,朵娃只觉一股大力穿绳而来。她暗暗心惊,道:我料想得他必是强敌,可哪知这老头比阿诺哥哥都强好多,这可怎么办?她右手一收绳索,左手又抛出一条。关山岳身经百战,目光如炬,一眼便认出,这一条虽如白绳,却是浓缩于一处的一道白烟,正是关萍儿的无影千丝。

他不敢怠慢,侧身跃出一丈,道:“你果然与关萍儿有瓜葛!”他摆手向黑衣人道:“除了这女娃,一个不留。”黑衣人得令一拥而上。

朵娃心中焦急,暗忖:三哥他们那点三角猫的功夫,定是应付不来这群恶贼的,忘尘真人怎么还不来接我啊!她虽胡思乱想,手下也不停留。她低声道:“三哥,泥鳅,动手!”

原来,为防不测,冉栀子将排教驯养的毒蛊尽数拿出,命人装入背篓之内。众人已提前服食了祛毒之物,若遇危机便可打开背篓,毒物肆溢,令人不得靠近。只见泥鳅等人纷纷卸下背篓,放开篓口,毒蛛蜈蚣、蛇蝎飞蠓一股脑的溢出来。魔教虽有御毒堂,可御毒堂并无一个弟子,这些人也只是见过关萍儿操纵毒物,那些毒物并不曾袭击自己人。眼见这一大群四散乱走的毒蛊,魔教弟子哪个还敢上前。

朵娃得意的哈哈大笑,道:“我当你们有多大的能耐,让你们见识见识我排教的厉害。”

乱今圣使见此情景,恼羞成怒,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向外轻轻一泼,一股清亮的液体散在朵娃面前的毒蛊中间。毒蛊似是见到了洪水猛兽一般,四散而逃。乱今圣使阴冷一笑,道:“我当排教有何手段,也不过如此。”

朵娃横绳索挡在前方,眉头紧皱道:“蛛丝盘,果然下毒的人就是你!”

乱今圣使冷笑一声,道:“不想与牛鼻子一个下场,就把解药交出来!”话音刚落,近身便是一掌。

朵娃哪里是他的敌手,只觉掌风已至面门,她大叫一声,道:“看毒!”

乱今圣使心知排教用蛊厉害,而此女娃又与关萍儿关系匪浅,他不敢怠慢,脚尖遁地,身形后撤,硬生生的把手掌收了回去。

朵娃见他中计,顺势转身抡圆了绳索横扫关山岳下盘。关山岳不敢碰她的绳索,纵身跃起躲避。朵娃左手轻摆,腰身一晃,千万条丝线犹如长了眼睛的灵蛇一般直压向腾在空中的关山岳。关山岳看着朵娃,心中更是恼火,暗忖:关萍儿从未在我面前将这无影千丝用尽,却传给了这毫不相干的女娃娃。他将真气注于双脚,霎时下落,一脚踩住了朵娃的绳索。他顺势一仰身,避过无影千丝。

朵娃用力拉扯绳索,而绳索一动不动。她眼珠一转,抖手向乱今圣使脚下抛出一汪清澈的液体,道:“看招,蛛丝盘。”

乱今闻言,忙向后连翻三个筋斗,再看那液体落地,毒虫毒蛊一拥而上,挡在了乱今圣使的去路。却原来,朵娃抛出的是毒虫喜爱的诱饵液。乱今圣使气炸肝肺,道:“女娃,你骗我?”

朵娃白了他一眼,道:“我从不和坏人说真话!”

乱今圣使点点头,道:“好!你当我真的怕了你的毒蛊吗?”言罢,他运足真气,一掌打在地上,朵娃直觉脚下的大地要被震裂一般,地上的毒虫皆被真气震得爆裂而亡。朵娃退后几步,惊恐的看着乱今圣使。

乱今脸上露出邪佞,身形一晃便来到朵娃身边。朵娃双袖一抖,一阵清风而起。乱今圣使抽身撤步,冷笑道:“醉霓裳?关萍儿那丫头果然是把浑身的本领毫不保留的传给你了。”

朵娃双手捏兰指,道:“即识得我师父,便让你见识见识师父的厉害!”她身子前倾,只见霎时间,一群飞蛊自她背后飞射而出,她双臂间却激射出万缕白烟,伴着一股悠悠的酒香气息袭向乱今圣使。

乱今圣使眼见铺天盖地的奇毒喷射而来,更可怕的是不知何毒亦不见踪影。霎时间,魔教众人被毒烟笼罩,没了动静。

泥鳅仗着胆子,道:“朵娃,他们是不是都死绝了?”

朵娃左右瞧瞧,道:“这么一大片毒,大约是死绝了吧!”又过了大约一盏茶时分,毒烟毒蛊渐渐散尽,只见魔教弟子死成了圆圆的一堆,形状像个坟丘,甚是奇怪。朵娃大着胆子走过去,抖绳索缠住一具尸体,用力一拉。只见尸体轱辘滚落,鼻口皆溢出黑血。朵娃松了一口气,暗忖:我用尽了身上带的毒,这下想必是都死透了吧!正当此时,尸堆突然炸开,关山岳闪电般窜出。

朵娃大惊,道:“你还没死?”

关山岳挺身凑近,右手在朵娃眼前一晃,朵娃惨叫一声,双手捂着眼睛倒地翻滚。泥鳅见势,也顾不得自己的生死,几步跑到朵娃身侧,却被关山岳一把揪住腰带。泥鳅眼珠一转,用手一扯腰带,身形一溜旋转,道:“喜欢爷爷的腰带,拿去了便是!”他虽没被关山岳擒住,这一下转了十几圈,转得头晕眼花,腰间的药瓶子叮叮当当的跌落一地。他踉踉跄跄来到朵娃身边,道:“朵娃,你没事吧!”朵娃娇颜变色,牙关紧咬,嘴唇泛白,两行鲜血自眼角流下。

关山岳一见遍地的瓷瓶,心中暗喜,道:这定是解药。他弯腰拾起一个瓷瓶,踱步到朵娃和泥鳅近前,道:“女娃娃,很疼吧!想必让你交出药方也是难于登天,我便不难为你了,这就让你解脱!”

湘西的众汉子一听,纷纷欲上前,道:“不要伤朵娃妹妹!”

朵娃捂着眼睛,大声道:“不要过来!”

三哥在前拦住众人,道:“大家冷静,我们上前只是送死,大家不要辜负了朵娃妹妹的心意啊!”

泥鳅挡在朵娃身前,道:“朵娃,我会保护你的。”

朵娃忍着剧痛,咬牙道:“泥鳅,别管我,你快逃啊!”

泥鳅倔强,道:“我不走!我能保护你。”

关山岳斜睨了他一眼,不屑道:“凭你?”他抬起一脚,踢飞了泥鳅,俯身一把揪起朵娃,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药方!”

朵娃血泪流得满脸,嘟着嘴,怒道:“做梦!”

关山岳点点头,道:“有骨气,那我便帮你解脱了吧!”

话音未落,便听得远远的空中有人大喝一声,道:“关山岳,休再伤人!”众人顺着声音抬头看,一柄乌黑的玄铁长剑凛冽生风,冲着关山岳直刺过去,持剑的是一位银发飘飞的白衣少女。

倒在地上的泥鳅眼尖,一见是莫离,努足了劲大叫,道:“南宫女侠,救救朵娃!”

原来,几人收到信便乘飞车赶来,恰巧碰上关山岳欲杀害朵娃。莫离见此情景,双目赤红,直从奇肱飞车跃出。她持着离魂剑直刺关山岳手腕,关山岳忙放开朵娃,向后纵身。沈沐风将奇肱飞车降下,仇暮云和诡算子迅速来到朵娃身边。诡算子用手扒开朵娃的眼睛,朵娃疼得浑身一颤,仇暮云心疼得一把抱住她,道:“没事的,让前辈看看!”

沈沐风焦急的看着诡算子,道:“前辈,朵娃的眼睛可还有救?”

诡算子一瞪眼,指了指朵娃脸庞少许白色粉末,道:“你可知这是什么?”

沈沐风用手抹下一点,提鼻一闻,大惊失色,道:“生石灰?”

诡算子点点头,指着关山岳,道:“这厮忒歹毒了,用内力将生石灰生生打入朵娃的眼睛,这一双眼睛怕是毁了!”

仇暮云闻言,单臂紧紧环住朵娃,不禁仰天长叹,道:“萍儿,我没照顾好朵娃,我……我对不住你!”

莫离挡在前方,气得浑身发抖,离魂剑在她手中颤动,发出“嗡嗡”的哀鸣。诡算子抬头看了看她,道:“现下,就算杀了关山岳,也救不回朵娃的眼睛!”

朵娃又疼又气,道:“我的眼睛不要紧,那老头抢了泥鳅身上的解药……”

此言一出,众人心惊。莫离和沈沐风不约而同的站起,莫离剑尖直指关山岳胸口,道:“把解药交出来!”

关山岳手握瓷瓶,暗忖:带来的弟子都死了,与这几人交手怕是也讨不到便宜,不如走为上。想到此处,他上前一步,道:“我用的石灰不假,但她的眼睛并非没救。”

仇暮云闻言,紧紧盯着关山岳,道:“有何回天之法?”

关山岳微微一笑,道:“自是把你的眼睛,生生换给她便可。”

“啊?”沈沐风大惊,转身对仇暮云,道:“哥!不可!”

就在众人慌乱之时,关山岳脚尖点地,便欲遁逃。莫离时刻盯着他的动静,哪里容他走脱。莫离左手九根绣花针抖手而去,直奔关山岳后心。关山岳侧身避过,莫离已到近前。眨眼间,两人便换了十余招。关山岳穿掌直取莫离脉门,莫离左手白玉笛直点关山岳曲池,右手离魂剑斜刺里撩刺他的肋下。关山岳后退半步,左腿一弯,右腿扫地而至。莫离轻身跃起,倒挂金钟,便是锁喉三式。关山岳就地翻滚,避过剑峰,回身便是蕴满内力的一掌,激得尘土飞扬。莫离吹响羊脂白玉笛,凌厉的笛音催破关山岳的掌风,她挺前一步,便是燎天一剑。关山岳被她的剑气震得退后七八步,胸口的黑衣也被撕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一张涂满墨字的信笺飘飘落地。莫离分心,上前拾起信,心中又是一痛。关山岳则片刻不歇,拔腿没入林间。

沈沐风跑上前,道:“莫离,信上写了什么?”

莫离紧紧攥着信,道:“是冉教主给守静师父的回信。难怪守静师父又向诡算子前辈求救,想必是未收到回信。”

沈沐风右手捶在左手掌心,道:“难怪他会在此劫杀排教,害朵娃妹妹……”

仇暮云抱着朵娃,淡然道:“无妨,萍儿留他性命自有她的道理!解药应是不只一瓶,再说,有朵娃和诡算子前辈,再配亦不难。至于朵娃的眼睛,把我这双换给她便是!”

沈沐风闻言一惊,跑过去一把拉住仇暮云,道:“哥,不可!”

朵娃亦拉住仇暮云的胳膊,道:“仇大哥,我不痛,你不要这样!”

莫离看着朵娃,心如刀绞,她强忍泪水,道:“沈大哥,你速速将他们送回齐云山,我去夺回解药,免得辜负了萍儿姐一片苦心!”

沈沐风又是一惊,道:“莫离,我陪你去……”

莫离摇摇头,道:“你安顿好他们,再来寻我!”言罢,背上离魂剑,提气向着关山岳遁逃的树林而去。

沈沐风起身追了几步,又回头看了看满脸是血的朵娃,再看看惊慌失措的排教兄弟,无奈之余仍是无奈,他狠狠的用拳头砸向身边的树干。

诡算子叹息一声,道:“无论如何,我们先回齐云山。随后,你速去寻南宫姑娘吧!”

沈沐风忧虑的看了看仇暮云,道:“可是,哥……”

诡算子佝偻着身子,坦然一笑,道:“一双眼睛,半世光明,些许偿还他终生的愧疚……你觉得你如何劝阻?”

沈沐风胸膛不住起伏,凝视着地面,半晌,他狠狠闭上眼睛,甩了甩头,道:“走吧,去齐云山!”

春日无力,寒风萧瑟,阴云漫天。

沈沐风行走在山路上,不时打个寒战。他顶着寒风向前方打量,不远处有一间茶棚。沈沐风走进茶棚,道:“伙计,来一碗热茶吧!”

身穿灰皮马甲的小伙计很热情,利落的打了一碗茶水,道:“好嘞,一碗儿热茶!客官慢用。”

沈沐风双手抱起茶碗,一股暖流自手心涌入,他不觉打了个冷颤。

小伙计看在眼里,道:“客官,小店还有热腾腾的包子,要不要来上一笼?”

沈沐风听到包子便想起,他与莫离初到重庆城,闯了神机堂,坐在百花楼顶吃包子的情景,不知不觉,竟哑然失笑。热气腾腾的茶水在他眼前晕出点点光圈,他暗忖:已经十几天了,莫离,你在哪啊!他不禁摇头叹息一声,转对小伙计,道:“来一笼吧!帮我包起来!”

小伙计满脸陪笑,麻利的打开笼屉,包好包子递给沈沐风,道:“包子给您,客官!”他看了看沈沐风单薄的衣衫,试探着问道:“客官该不会是江南来的吧?”

沈沐风看着他,微叹,道:“正是,这阳春三月的,不料此处如此寒冷。”

小伙计闻言,得意道:“客官有所不知,再往前就是大雪山地界,每到春天都大雪封山,鸟兽不过。也只有我们这个小茶馆,给来往的客官吃上一碗热茶。”他瞧了瞧天色,道:“这风雪又要来了,我这小店也要打烊了。客官若是无处去,便留下休息,小店不收银子的。”

沈沐风看了看小伙计,道:“不收银子,你如何营生?”

小伙计立马正色,道:“茶水包子,一文不能少。但这大雪封山的让客官赶路,便是谋财害命了,小店不做黑买卖。客官不要不信,前两日我还收留了一位被魔女追杀的英雄,只不过那魔女忒厉害了,差点把小店端了。”

沈沐风腾的一下站起,道:“可是一身背玄铁剑,银发白衣的女子?”

小伙计吓了一跳,道:“正是!”

沈沐风差点喜极而泣,道:“他们往何处去了?”

小伙计眼珠子转了转,道:“你可是来帮那老英雄的?可别是魔女的同伙。”

沈沐风心中焦急,语气不善道:“胡说,你说的那老英雄才是祸乱中原的魔教之徒!”

小伙计不服气,道:“你又没见,如何得知?那魔女凶得很,双目赤红,头发雪白。见了老英雄就用黑铁剑砍,不过,她剑术不好,如何也砍不到老英雄,老英雄就不住的跑啊跑!就跑到深山里去了!”言罢,小伙计猛的捂住嘴,咕哝道:“说漏了!”

沈沐风闻言,心痛欲裂,暗忖:莫离定是欲借助离魂剑的力量,意欲斩断关山岳的过往,洗脱他的罪责,从此便不再祸乱大宋,也可安度余生。可,杀而不杀之心,对她来说,何其艰难!想到此处,沈沐风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上,道:“多谢!”言罢,抽身出了茶棚,直奔大雪山深处而去。

小伙计在后面追出来,大喊道:“客官,银子给多啦!”

天空渐渐飘起雪花,冷风卷起脚下的冰屑,混杂天空的雪花,充斥在天地之间,阻挡着他的视线,但却阻挡不住他的脚步,他一步一步向大雪山深处而去。不知走了多久,沈沐风只觉腿脚已经麻木,他忙运真气抵御寒冷,蒸蒸热气自头顶缓缓冒出。他轻声叹了口气,继续在这萧肃的雪境前行,伴他说话的只有呼啸的山风和脚下吱吱嘎嘎的白雪。突然,一串浅浅的足印闪现在他眼前。他紧跑两步,向前张望,只见雪地上分明留下的是两串渐行渐远的足印,直指峰顶方向。他心中暗忖:当地人深谙此地气候,当不会此时上山。这足印又一前一后,一大一小,定是莫离追逐关山岳留下的。他又望了望天,心道:大雪是我上山时才开始,这足印定是雪后行走方可留下。而看这足印的深度比我的足印略浅,应是又被雪覆盖了。我当赶在足印被大雪覆盖之前,追上他们。想到此处,沈沐风加紧脚步,沿着足印直奔雪峰而来。

快到雪峰顶时,风雪更加大了。但伴着风声,似是隐隐听得阵阵嗡鸣之声。他透过风雪望去,不远的雪峰之上,断崖之前,银发白衣的女子手持玄铁铸成的离魂剑,正对着一黑衣人不停的挥舞,地上纯白的雪混杂着殷红的血。

沈沐风不顾已冻得麻木的双腿,紧跑几步,道:“莫离!”

莫离听到沈沐风的声音,才停下手中的剑,虎口流下的血已冻结在离魂剑上。

关山岳蜷缩在一边,见到沈沐风跑来,不禁皱眉道:“她已经疯了!”

沈沐风怒斥,道:“你住口!”

莫离看着沈沐风,两行热泪溢出眼睑,冻结在睫毛上,苍白的嘴唇还挂着一丝血迹。她低声道:“沈大哥,我没用,我做不到!”

沈沐风心疼,道:“莫离,这不是你的错,放下离魂剑,好吗?”

莫离摇了摇头,道:“萍儿姐屡次救我,可我……什么都不能为她做!”说着,她将真气注入离魂剑,向着关山岳又是一剑。剑气穿过关山岳的身体,他不禁向后滚了几圈,留下一道雪印。莫离却一口鲜血呕出,热血溅落,如乱梅凋零般没入雪间。

关山岳拍了拍身上的雪站起,向前走了几步,对沈沐风道:“看到了吧,我的武功早就被她的剑气废了,她却不杀我,一次又一次的用剑气伤我。你若还是条汉子,便给我一个痛快吧!”他将眼睛一闭,作出一副视死如归的神色。

沈沐风狠狠瞪了他一眼,对莫离道:“莫离,放下离魂剑吧!同沈大哥回去,好不好!”他自怀中掏出已冻成冰块的包子,道:“你看,沈大哥还给你带了包子。我们去重庆城,去江陵,去临安,回湖心岛,一起游山玩水吃包子,好不好!”

往昔的一朝朝一幕幕犹如剪影般自莫离脑中回荡,眼中惨白的凄冷,也绽放了些许暖色。可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退后几步,摇摇头,道:“回不去了!我满手鲜血,满身戾气,回不去了!”

沈沐风柔声道:“怎么会!你手上的鲜血是为守护大宋子民,你身上的戾气是为守护至亲至爱,你何错之有?”

莫离浑身一震,心中的结微微颤动,似有一丝光明扒开乌云,透射到心里。离魂剑不意间自她手中滑落,竖直的插在雪峰之上。莫离颤声,道:“我没有错?”

沈沐风笃定的点点头,道:“当然。”

莫离脸上露出一抹幸福。她自怀中取出一个瓷瓶,道:“沈大哥,我虽不能为萍儿姐做什么,但解药我抢回来了。”

沈沐风强忍泪水,道:“你做的一切,已经足够了。你担起了本就不属于你的责任,又有谁有资格责怪你?”

莫离咬住苍白的嘴唇,闭上了双眼。寒风吹散她的长发,但却吹不散她的心殇。

突的,关山岳斜刺里奔出,猛的将莫离推向断崖。莫离本就内力耗尽,心力衰微,身体犹如飘雪一般坠落下去,解药脱手掉落在地。关山岳一把抢过解药,看着下坠的莫离,冷笑一声。

沈沐风大惊失色,一步纵到断崖,大叫一声,道:“莫离!”

莫离的双眸亦死死盯住他,道:“解药!”

沈沐风一愣,转身只见关山岳已将瓷瓶打开。沈沐风忙上前,一把夺过解药,飞起一脚将他踹飞。再回头,莫离就如一片无暇的纯雪,隐没无踪。风雪交织在断崖下,甚至扭曲了光影。沈沐风只觉身边的空气都被抽走,无法喘息,无法行动,也无法思考。泪水夺眶而出,凝满了双颊。

关山岳突然狂笑,道:“怎么样?心中挚爱死在眼前,是不是有种想毁了一切的感觉。不错,就是这个世道负了你,才会让你失去她。恨吧!努力的恨吧!”

沈沐风回头,目光中失去了所有神采,冷冷的看着关山岳。

关山岳指点沈沐风,道:“你就是个懦夫,为了关萍儿不肯杀我。现在,我亲手杀了你平生挚爱,你待如何?还是不敢杀我。因为,你被那些愚蠢的仁义道德束缚着,这辈子都无法逃脱。南宫莫离也是一样,她为了关萍儿,为了一个死人断送了性命。真是愚蠢至极!”

沈沐风仍是静静的看着他,犹如冰雕石碁一般。他脑中嗡嗡乱响,看着眼前的人影,似要想不起他是谁,自己是谁。

关山岳见沈沐风一动不动,起身走近他,道:“你既然不肯杀我,便把解药给我。而后,你喜欢窝囊的殉情,自去便去。”他又望了望纯白的雪崖,不禁真心慨叹一声,道:“这世道……其实全是伪善,只有恶……才是最真实的。你若能幡然醒悟……便跟我走,我们一起让这满是伪善的世道彻底倾覆!”

沈沐风闻言,凄然一笑,抬头看了看他,道:“是啊!这世道全是伪善!只有恶最真实!”说着,他将解药扔在了地上,转身走向断崖。

关山岳急忙扒开雪,捡起瓷瓶和滚出的药丸,塞进嘴里吞咽下去。片刻,他便觉得如烈火焚身一般,五内俱焚。沈沐风听着身后他痛苦的呻吟,心中默默道:萍儿姐,放了他,我做不到。他杀了纯净得犹如断崖飞雪般的莫离,放了他,我真的做不到!待到地府,再任你打骂吧!

关山岳在雪地里痛苦的打滚,他掐住自己的脖子,凄厉叫道:“沈沐风!你把解药掉了包?”

沈沐风冷笑一声,长吁一口气,道:“那就是蛛丝盘的解药。只是,你中的毒……叫苦心结。”

关山岳闻言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目眦尽裂。他再说不出话来,脸憋得青紫,鼻口溢出黑紫色的血,挣扎声也渐渐变弱,直到雪峰顶上又复平静。

沈沐风俯在断崖边,望着湍急狂舞的冰雪,胸口犹如被木楔钉穿一般,痛不欲生。他揪住自己的领口,悲切低吟……

突然,只听离魂剑一阵嗡鸣。沈沐风一惊,他回头盯着竖立的离魂剑,道:“莫离,是你吗?”离魂剑却默不作声,沈沐风那一点点星火般的希望,又复破灭。他双拳紧紧攥住地上的雪,不禁仰天长嘶,道:“莫离!”离魂剑似是与他呼应一般,又复颤抖,一声声凄厉的嗡鸣回荡在断崖雪谷之间。

沈沐风呆呆的望着离魂剑,似是着了魔一般,道:“莫离,是你,对不对!你在哪里,沈大哥这就去救你!你等我!”他一把拔起离魂剑,跌跌撞撞向雪谷跑去。

风雪遮蔽了苍凉的背影,掩埋了如梅的血痕,抚平了乱世的足迹。春日的雪,依旧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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