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某一扇门吱呀地一声被推开,一道黑影从透着光亮的门缝处滑过,无声无息地潜入到黑暗里。
他没有开灯,只是等眼睛适应了屋内的环境后,才开始借着百叶窗细细透出的微光开始行动。
屋内的每个铁架子上明确的标注着年份时间,黑影顺着架子一排排仔仔细细地看过去,最终在一个架子面前停了下来。
黑影动作急切地在装着无数资料的箱子里翻找着,整个空间里只回荡着纸页撞击悉嗦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黑影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的手上拿着一本厚重的资料夹,黑色外壳融进了同样的黑暗里。
翻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但他没有一丝犹豫。
映入他眼底的,是一列列冰冷的文字,和一张张血淋淋的照片。
所有死者都有着共同的特征,从左脸到右颊,从上额到下巴,分别都被划了长长的一刀,整张脸被残忍地分成了四个部分。
他一页一页的翻着,资料夹里不仅放着女孩们死亡时的照片,还有她们生前,对比鲜明的生活照亦或是证件照。
二者赤裸裸地放在一起,血腥的反差无不让人扼腕叹息。
而黑影却并没有停留,他直接快速的翻到了他想看的那一页。
最后一页记载的信息并不详细,只贴着一个女孩穿着制服的照片。
没有尸体的照片放在旁边,下面的生存信息里却明晃晃地标注着:死亡。
死亡。
死因一栏的内容是:爆炸身亡。
黑影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他轻轻地抚上女孩的面庞。
空中仿佛传来一声哀伤的抽泣,和若有若无的叹息。
黑影手指蜷在一起,不再留恋地继续往后浏览,飞快地到了最后一页。
然后他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
留在最后的是嫌疑犯的资料,那人脸上狰狞的笑容对他而言再熟悉不过。
然而他的信息那栏里却写着:行踪不明。
黑影的呼吸开始急促,捧着资料夹的手开始不稳。
他不死心的放下那本资料,开始继续在其他架子上翻找——
啪的一声,门被猛地推开,顶上的灯也亮起,同时响起的还有的一道清亮的女音——
“小裴博士?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林业萱带着孤疑,看着房间中央的那个男人。
裴宥转过头,一脸的轻松:“顾队叫我来找下资料,忘记给你通报一声了,不好意思啊。”
“你找东西怎么也不开灯啊。”林业萱走到他身旁,“你是来找徐大立的资料的么?可这里是十二年前案件的架子,你找错了吧?”
裴宥顿了顿,道:“啊,原来这里是十二年前的,我看成二十年的了,怪不得找不到呢。”
林业萱领着他到了另外一个架子前,道:“这里的案子很多很杂的,你以后要是要找什么资料,直接来问我要吧。”
“谢谢啊。”裴宥对她笑笑。
林业萱从架子后面捞出了一个大箱子。里面的资料夹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她随意地抖落几下,蹲下去在里面翻找。
裴宥也跟着蹲下去和她一起找,开口道:“我听说,林局长是你父亲?”
林业萱应了一声,道:“是啊,怎么了?”
“那你是因为父亲的关系,才想到警局来工作的么?”
“其实本来,我是想像他一样做个警察的。”飞灰扬埃,林业萱被微微呛了一下,“但他怎么都不肯同意,没办法,我就只能去考公务员了。”
裴宥笑了,“你是女孩子,又是家里的独生子,你爸爸当然不愿意你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了。”
林业萱的动作微微一顿。
“怎么了?”裴宥问。
“我不是独女。”她声音有些黯哑,“我原本,还有一个姐姐的。”
她说完后,裴宥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他说,“她死了,是么?”
林业萱抬起头看他。
“你和你姐姐当年的那起案子,我也作为素材拿来研究过。”他低头避开她的视线。“我很抱歉。”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因为不小心提起了我的伤心事?”林业萱好笑地看了看他。
“嗯。”裴宥说,“不过看起来,你也不是很难过。”
“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难道我要难过一辈子么?”
裴宥没再说话,两人继续安静地在资料堆里翻找。
过了一会,林业萱瞅了瞅他,开口道:“你研究我的案子,研究出了什么?”
裴宥头都没抬,“那个凶手是个变态。”
林业萱:“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还有呢?”
“没有了。”裴宥的动作停了下来,“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说这个毫无意义。”
林业萱无趣地撇撇嘴,忍不住说道:“那你研究它干嘛?因为有趣?”
“比这个案件有趣的多了去了。”裴宥面无表情,“当时我只不过是对那个凶手很有兴趣,后来听说他失踪了,就没有再深入研究下去了。”
“你也相信他失踪了?”林业萱皱眉,“以前也有人做过其他假设,比如他换了一个城市行凶,比如他隐姓埋名彻底金盆洗手,不过好像都被推翻了。大家都觉得,他因为某个意外而丧生的可能性最大。”
裴宥抬起头来,目光平静。
“他最好是死了。”他说,“不然我会亲手抓住他。”
林业萱定定看了他半响,突然笑了。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一个人。”她眼神飘忽,声音很低落,“每次要去抓犯人的时候,他的表情,和你一模一样。”
“你说的是顾队吧。”裴宥说。
林业萱眼圈微红,低头不去看他。
“你别生气,不是我故意打听的。你也知道,八卦一向传的很快。”裴宥苦笑了下,“其实你也是因为他,才想到这里来工作的吧。”
“那你呢?”林业萱抬头问他,“你为什么会选择研究犯罪心理?”
“如果我说是为了世界和平做贡献,你肯定不信吧。”裴宥说。
林业萱耸耸肩,“那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呢?”
“和你一样,因为某个人罢了。”
林业萱想了想,问道:“也是你喜欢的人么?”
“差不多吧。”他点点头,“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原来我以为,”林业萱突然说,“你智商那么高,和你相处应该会很难的。”
“可是和你一起工作了这么些天,”她细细地看他,“我发现你脾气又好又会说话,又会讨别人欢心,大家都很喜欢你。”
“是不是在你们眼里,智商高的人都必须情商低才能满足天才的定义?”裴宥微微敛了敛笑意。
“如果一个人什么都好,那上帝不是太不公平了么?”
“可有的人只是某些方面比较出众,其实他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啊。”裴宥皱皱眉,“因为某一方面优秀就把他们当做异类来排斥,你不觉得更不公平么?而且因为这某一方面的突出……”他顿了顿,“可能会失去更重要的东西。”
林业萱微微一怔,道:“你做你自己就好了,别人怎么想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么?”
裴宥安静了几秒,舒了口气。
“确实和我没什么关系。”他说。
林业萱不甚在意地把一摞不重要的资料向外移动,“我不知道你和别的天才有什么区别,我只知道,你和普通人确实没什么两样。”
“哦?”裴宥挑眉,“比如呢?”
“比如?”林业萱眼珠子转了转,“比如你和大多数人一样,粗心大意得连日期都会搞错。”
她把一叠厚厚的资料放在他手上,“喏,这些应该就是你要的东西了。”
裴宥又道了一声谢,林业萱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站起来的时候突然腿一麻,她惊呼一声,眼看整个人就要往铁架子上撞去——
“小心!”
裴宥眼疾手快地扑了过去,林业萱的额头狠狠地撞他挡在架子前的手掌心里,手中的文件哗啦啦地散落了一地。
“你没事吧?”
林业萱抬起头,发现自己整个人几乎是被裴宥圈进了怀里。
一时没人说话。
他正低下头看她。
眼神专注又深邃,林业萱觉得有一瞬间,自己会被卷入他眼中的无底漩涡里。
这人的眼睛真好看。
她想。
“林小姐?你没事吧?”裴宥见她半天不回话,又问了一句。
林业萱一下子反应过来,急急忙忙挣开他的怀抱,有些窘迫地说道:“我没事,谢谢你啊。”
裴宥点点头,看上去也不是很在意。他重新把东西整理好,对林业萱说道:“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不用,这是我的工作。”林业萱微微一笑,“下次有什么事,尽管来麻烦我好了。”
两人说说笑笑,路过之前的那个架子时,林业萱顺手将裴宥刚刚拿出来的资料夹塞了回去。
有一页纸从资料夹里露了个边出来,林业萱并没有注意。
那页纸的边上印着一个名字。
方慕柏。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一家气派的酒店门口停下。
把钥匙交给了泊车小弟,裴瑟没带司机,独自一人来到了这里。
他直直地走了进去,门口的侍者迎了上来:“请问是裴瑟先生么?”
“对,我是。”他说。
“请跟我到这边。”侍者恭敬地对他说,“两位宋先生已经恭候多时了。”
穿过长长的走廊,裴瑟步伐稳健,没有丝毫的退缩和迷茫。
就好像他曾经无数次走过的那样,一推门,还是两张熟悉的眉眼。
而伴在他身旁的,是一个更加熟悉的亲人。
他们会笑着对他说,阿瑟,你来了,快坐。
热情又暖心,他曾经还认为,自己迟早会对那个带着书卷气的男人唤一声姑父。
而那个有些腼腆的男孩,会成为自己的第三个弟弟。
然而只是然而。
虚假的美好终究会被时间泯灭在过去。
侍者推开了门,眼前的真实打破了裴瑟的梦境。
只不过人没有变,那个年过半百的男人依然风度儒雅,他站起身,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裴瑟也慢慢地笑了。
“宋叔。”他说,“真是好久不见。”
“你回国后,一切都还顺利吧?”
等裴瑟入座后,宋连城作出一副亲切的模样,坐在主位,左边是裴瑟,右边是宋昱飞。
“一切都很顺利。”裴瑟答道,神色恭敬。
宋连城点点头,眼神慈祥地看着他道:“要是出现了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来找我帮忙。”
“好。”
席间陷入了安静,一时半伙没有人再开口说话。
“本来早就想约你吃顿饭的,”宋连城又慢悠悠地开口,“不过怕你刚回国,忙不过来,我这的事也是一大堆,这不,竟然到了今天,咱们才见上了面。”
“宋叔这么说就太客气了。”裴瑟微笑道,“这么多年没见,应该是我先来拜访您的。”
“整整十二年,确实算得上很多年了。”宋连城感慨道,话锋却一转,“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你都没有想过回来看看么?”
裴瑟的表情很平静。
“当然想过。”他说,“不过姑姑一直不让我回来,我也没办法。”
宋昱飞下意识地去看父亲的脸色,后者面露微笑,波澜不惊。
“做大事的人,眼界自然要放的高。她不让你回来,也是为你好。”宋连城微笑。
“我姑姑让我做的,自然会是为了我好。”
“既然如此,你就应该一直待在美国才是啊。”
裴瑟放下了手中的餐具。
“宋叔,似乎不欢迎我回来?”他说道。
“怎么会呢。”宋连城笑呵呵,眼神却骤然变得尖锐,“我只不过是认为,在不合适的时候做不该做的事,这不就等于浪费了时间和精力,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了吗?”
“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阿瑟。”
“我不太明白您所说的,不合适和不该做是什么意思。”裴瑟的声音依旧很淡,“一件事情有没有意义,难道不是要根据最后的结果来定么?”
“现在所有的一切,才刚开始呢,宋叔。”
宋连城眯着眼看他,裴瑟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