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事本行业二十余年,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不配合的病人。”
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绷着一张脸,一边训斥一边收拾着好不容易从陆知离脚底板取出的碎玻璃,脸色很不好看。
“对不住对不住。”陪同着的小陈讪笑着跟医生道歉,奈何医生正在盛怒之中,不免也被殃及。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身体是她自己的,双脚也是她自己的,仗着自己年轻不好好爱惜,等你上了年纪追悔莫及就晚了!”医生那双凌厉的眼扫过打了镇定剂后陷入沉睡的陆知离,越看越来气。“不是我说,他一个女孩子跟谁学得这么彪悍?穿着病服赤着脚在冬天跑出去,还踩了一脚的碎玻璃回来,还要命不要了?”
“对不起,她最近有点儿情绪不稳,给您添麻烦了。”被殃及池鱼的小陈早练就厚脸皮,诚心十足地继续跟医生道着歉,末尾还不忘代陆知离问一句,“她的伤,大概要多久能好?”
“乖乖住院吊水,多久能好全看她自己。”医生气气咧咧地脱了手套,嘴里念念叨叨,“像她这样不配合,半年都好不了……”
小陈尴尬地轻咳一声,正欲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次发生,就听医生声音去而复返,严肃正经。
“你是她的什么人?”
“同事。”小陈垂头看了眼陆知离苍白的容颜,沉沉叹了口气。“陆姐身世比较可怜,小时候爸妈因为封建迷信把她丢到了孤儿院,好不容易凭己之力过上了好点的生活,眼看着就要步入婚姻殿堂,男友却……”
“呃?”这下换做医生愣住了,不免同情起来,“难怪了。”
他拍拍小陈的肩,看看沉睡间依然眉头紧蹙的陆知离又看看小陈,气焰低了几分,好心相劝,“你回去好好地跟你们单位领导商量一下,以她这种情况,想要恢复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下次如果还出现今天这样的情况,我建议转到华星精神医院去,那儿的专家比较多,她到那里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
华星精神医院……
小陈千言万语间哽在喉间,对医生的好意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年轻人,我知道你做不了决定,而且我也希望今天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次发生。”医生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病房。
消毒水的气味,视线所及之处是刺眼的白,就跟围绕在宣颐棺边的白菊一样……
当陆知离身心清醒时,小陈正拧着眉坐在病床边低着头给倒腾手机,表情严肃正经似乎是在回什么重要的信息。
“唔!”
她动动身体,却发现自己几近动弹不得,像是被人五花大绑,身体各处仿佛易主了似的,疼痛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被车子从身上碾过。
“陆姐,你醒了!”
小陈很快发现她的动静,忙起身凑近,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万幸,没有发烧。
“小陈,”陆知离口中干涩,话到口中有些口齿不清,她顾不上看自己被包扎成萝卜似的双脚,有些焦急问小陈,“单位里,船棺清理出来的半圆玉佩,还在不在?”
小陈皱皱眉,不知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说起这个,点点头,“在的,教授说等其他的棺木拼接完成,再请省里的领导过来指导工作。”
继而他又像是忌讳什么,面色不太好看地看了看陆知离,“陆姐,你不觉得,自从单位弄回那具船棺开始,你就不太对劲了吗?”
小陈的话中话让陆知离怔住,细细想了想,“其他的无从考证,唯独有一点我比较好奇。那木棺好像很排斥我,每次我一靠近,总会感觉身体不适,不适头疼就是心悸、心痛,你是不是怀疑悬棺……”
话音未落,小陈脸色一变,看了看腕表,来不及解释什么,忙将陆知离扶起报到轮椅上,以散心为借口将人带上了车。
陆知离不信鬼神,可见小陈如此,不禁想起了幼年往事,她的父母亲,是因为算命先生说她一生畸零克父克母,才导致她被父母丢在孤儿院,最后听说,她的父母亲在抛弃她的第二年就因人祸而过世……
她曾因此恨透天下迷信之人,如果不是因为迷信,她也不会落得这步田地。可如今细想,是不是也并不全无道理?她的命真的硬到可以把身边在乎的人都克死的地步了……
小陈带陆知离来的地方是一条较为偏僻小巷,叫狐岗巷。
狐岗巷不同于别处的宽阔巷子,这儿两边并无门面商家,唯昏黄久未修缮的路灯随着鸦雀叫唤声摇摇晃晃,乍一看阴森得不像人世。
小陈强压着内心的恐惧跟紧张推着坐在轮椅上的陆知离朝阴暗的巷子深处去,路灯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直到看见一盏随风摇曳着的红灯笼,这才停下脚步。
陆知离抬头与小陈相视一眼,不确定这儿是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应该是了。”小陈眼咽口水,凝视了那盏诡异的红灯笼旁的牌匾上奇异的字片刻,推着陆知离走近。
传闻说这狐岗巷里住着位能卜算前世今生的半仙,只要生辰八字,她就能算出你所想要知道的,让很多人都在这儿得到了救赎的机会。
陆知离现身在此地,不是为了占卜前世今生,她只是想知道,最近所经历的一切是否跟单位储物室里的船棺有关系,求个心安而已。
小陈伸出手欲敲门,却发现,那两扇已经年岁久远的木门只是虚掩着,指尖还未碰到一丝一毫,两扇木门便“咿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两位请进,老身等候多时。”
苍老沙哑的声音随着开启的门徐徐传来。
陆知离心中“咯噔”被吓了一跳,蹙眉看着仿佛另外一个世界的门里面,深怕这一进去,就穿越到了另外一个时空去。
自认向来胆大的小陈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怂,只是人已到此,再扭头就走好像不太礼貌,更何况主人已经知道他们的到来,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推着陆知离走入门内窄小的走道,呼吸着蜡烛草纸燃烧后的气味,停在了珠帘外,看着仅隔一道珠帘,正背对着他们的白发老人。
“老人家,打扰了。”
“以往算卦总不见真容,今日一见,也算是了却了老身多年来的一桩夙愿。”话音落下,她转身面向陆知离,摇曳的烛光将她隐于暗处的面容照亮,额骨很高,脸色暗淡无光脸上布满皱纹,松弛得像是树皮一样皱皱巴巴的,一副饱经沧桑的样子。
“我知道你此番找到这儿来所为何事,”老人侧过身,左手搭在身旁的八仙桌上,指尖“啪嗒啪嗒”地敲打着桌面,让人只觉怪异得很。
“老人家,我的朋友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想让您给算算其中劫数因端。”小陈避重就轻,只是话音刚落,拒绝的声音就马上透过珠帘传了过来。
“多此一举。”
“嗬?”小陈诧异,以为她没明白自己来意,正欲再提醒一遍,却听陆知离目光冷漠地看着里面的老人,语调尽是自嘲。
“十岁那年,有位自称闲散游仙的算命先生给我测过八字看过面向,说我命硬如磐石,并预知我在二十六岁那年会有一大劫数,今年我正是二十六。”
那老人似乎也料到,诚心拿了一沓纸钱送入八仙桌下的火盆中,“他也并未骗你,你这命格确实难得一见。”
“有什么方法可以化解吗?”小陈比陆知离还焦急。
“化解?”老人回头,仿佛是听见了什么笑话,“年轻人,命盘岂是你我想改就能改的。”
那你在这儿装什么老天视觉?
小陈皱皱眉腹诽,深深怀疑这“半仙”徒有虚名。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碰不能碰的东西,现下命盘已经开启,我也无能为力,只能奉劝姑娘不要违抗天命,否则只会害人害己。”老人站起身,弯着背脊将桌上剩下的草纸送入吐着火舌的火盆之中,“命中有时终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啊?
小陈黑人问号脸,不太明白她话中之意,还欲再问,却被陆知离拉住,最终只能作罢,诚恳地往珠帘前的捐献木箱里投了几张百元纸钞后,推着似乎已经明白了老人话中深层意义的陆知离离开狐岗巷。
一切,看似都在正常运转着,而命运的齿轮,早已在不知不觉之中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