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光景转眼便过。
期间韩半月基本没有休息过，最累的时候也就是靠在木碑上打一会儿盹。如今他面色蜡黄，眼窝凹陷，若不是眼内还有生机，就像是地狱爬出的恶鬼。
“爹，娘，我走了。”韩半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等我回来！”
韩半月在河边洗了一把脸，看着水中的倒影。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以前那个无忧少年。
韩半月一头扎进树林，作为猎人之子，他最擅长便是追踪。
优秀的猎人，可以通过动物经过时留下的细枝末节推断出其是何种类，甚至还能大概知晓体型大小，有无伤患。
而这追踪一术对于人类，也同样适用。
虽然韩半月没有打过猎，但他的父亲，是一个极为优秀的猎人。韩半月没有经历过实战，但他却在上山前的几年中，将韩三弓的理论知识学了个透彻。
“大约有十六人，从脚印来看，都是青壮年。”韩半月自语，好在这几日没有下雨，虽然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分辨出来。
脚印一路延伸，进入树林深处。
“那个方向……”韩半月爬上旁边一颗大树，踩在枝丫上远眺。
韩半月从树上跳下，记忆中那个方向远处似乎有一个村落存在。
但那个名为邺渡的村落不大，人口比青岗村还少，因此还没有被任何势力庇护。
这片区域，并不是所有村落都有修仙势力庇护。能让修仙宗门庇护的，必然有一定的实力。
除此之外，修仙宗门一般不止一个村落附庸，毕竟一个宗门的人口少说都有数百人，大一点的甚至有一千多人。这么多人口基数下，没有辟谷还需进食的弟子比例也就更多，单单靠一个村落提供食物肯定不够。
就拿离云宗来说，就有接近十个村落附庸。这些村子分布也有远近之别，青岗村算是得天独厚，就在灵山脚下。
那个邺渡村韩半月也只是听韩三弓偶然提起过，说是和他们抢猎物，但实力不济，反被打跑。
“那个方向距离青岗村最近的就是邺渡村，再远就是罗道山的地界了，要不要去这邺渡村看看？”韩半月自言自语，凭那邺渡村，根本不可能让青岗村覆灭。但为了不错过任何线索，韩半月还是决定去探查一番。
就算不是邺渡村所为，肯定也能从他们口中知晓些什么。毕竟一边是莽莽群山，一边是沼泽密林。能轻松从这个方向过来到青岗村的，只有脚下一条路。
韩半月虽然目标已定，但路上还是在仔细搜寻踪迹，期望能发现更多有用的线索。
但他越走便越是不解，这些留下的痕迹，皆是直指邺渡村！
那个实力弱小的村落，到底发生了什么？韩半月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如何敢侵略青岗村，并犯下人命大罪。
又一日，韩半月到了邺渡村的范围。
他并未立马进村，而是在周围观察起来。
韩半月发现这邺渡村似乎和父亲说的有所不同，房屋林立，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比之青岗村还大。
但有个奇怪的现象，有些房屋似乎是新建不久。
“王鱼！”
韩半月瞳孔猛然一缩，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正戴着镣铐，进行劳作。
“果然……”韩半月心中已然确定，这邺渡村，正是青岗覆灭的罪魁祸首！
那个曾经还被韩半月叫哥哥的王鱼，正是被俘虏至此。
“你们都该死……”
韩半月深吸一口气，心中怒火升腾而起。从储物袋内取出一把古朴大弓。
此弓，正是当初韩三弓射杀三头大虫的祖传神弓。在韩半月上山之时，韩三弓以韩半月已经长大为由交给了他。
而这次离云落幕韩半月下山，自然也带回了此弓。
本来是除了衣物外任何东西都不能带走，但那个负责盘查的罗道山弟子实在感受不到这弓上面有灵力波动，又加之韩半月同门作证此弓属于韩半月自身物品。这才认定此弓是凡物，没有阻拦韩半月带下山。
今天，韩半月就要用这把弓，报仇雪恨！
开弓搭箭。
韩半月屏息凝神，灵力灌注在双手之上。先前说过韩半月生来体质孱弱。但如今他已是修仙之人，两年的修行体质已经改善了不少。又有灵力加持下，他很轻松的拉开了这把弓。
韩半月顾不得修仙之人不得对凡人出手的条例，他要用鲜血，来祭奠那些青岗村死去的冤魂。
弓如满月，箭似惊雷！
咻——
破空声传出，利箭直指那个拿着皮鞭抽打王鱼的男人。
周大山最近很高兴，应该说是非常高兴，不光有了大靠山，还一口气吞并了数个村落，使邺渡村一举成为附近最大的村落。
他这个村长亲弟弟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负责监管战俘这既轻松又能满足自己趣味的工作。
只是周大山手中皮鞭狠狠抽打在王鱼身上，正在得意，眼角余光瞥见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朝自己极速而来。但还来不及反应，周大山就感觉胸口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传来，意识就开始模糊。
利箭穿透周大山胸膛，钉在后面的房屋上。
周大山重重向后倒下。
韩半月双手抖得厉害，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负罪感。
韩半月自然不会有负罪感，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那气绝身亡的周大山，眼中有快意。
虽然才十四五岁，但在经历这些后，韩半月已然成长。他知道这些人都是残害自己亲人的凶手，自己不用背负那可笑的负罪感！
而这一边，周大山倒下之后，周围先是猛地一静，继而开始骚动起来，尖叫声呼喊声炸起。
“敌袭！敌袭！快找东西掩护！通知村长！”
负责巡逻的男子大叫，左顾右盼中飞快躲在房屋后面，生怕下一箭就射向自己。
邺渡村一时间鸡飞狗跳。
韩半月没有现身，他在等，等邺渡村首领，那个导致这一切的元凶！
没多会儿，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便带着人马来到村口。
见村长到来，邺渡村村民像找到主心骨一般，居然慢慢镇定下来。
“何方神圣驾临，一箭射杀吾弟，有此等身手，何不痛快出来见个面？”邺渡村村长，周金海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周大山，眼角抽搐。
虽然平日里周大山好吃懒做，周金海十分看不起周大山。但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还是心有悲伤。
猫在草丛里的韩半月仔细打量着此人，这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想来应该就是邺渡村村长。
将大弓背在身后，韩半月走了出去，出现在邺渡村众人眼中。
“你是？”周金海心头狂跳，眼前少年虽年纪轻轻，但能一箭射杀周大山，让他不敢小觑，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韩半月摇摇头，一言不发。而后他再次举起大弓，搭上利箭。
灵力运转开来，扰乱了周遭空气，吹得韩半月衣角猎猎作响。
“这是……”周金海大吃一惊，他曾感受过这种气势，这是一位仙人！
扑通一声，周金海顾不得颜面，众目睽睽下跪倒在地。
“小人知错，还望仙师大人有大量，放小人一条生路，小人愿意倾尽一切赔偿仙师损失！”
周金海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居然会惹了一尊仙人降临。但他知道，他只有先将也许根本没有的罪责揽在身上，平息眼前仙人的怒火。保住性命之后才能弄清楚这一切的究竟缘由。
但韩半月面无表情，开弓，放箭。
周金海心中大骇，没想到眼前这少年仙师如此蛮横不讲道理。对凡人出手也就罢了，甚至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自己。
周金海想要闪躲，却根本来不及。那支箭矢以迅雷之势，洞穿了他的额头。
韩半月没有担心会杀错人，因为周金海身上带着一串兽骨项链，他认了出来，那是属于韩三弓的东西。
邺渡村的人还没从周大山身死中缓过神来，又眼睁睁看着村长死在同样的利箭之下，所有人眼中都挂上了惊恐，不敢有言语，生怕下一个遭祸的就是自己。
“你是……半月？”
衣衫褴褛的王鱼原本浑噩的眼睛，突然有了光芒。
王鱼认出了这个手持大弓的少年。
“王鱼哥。”韩半月侧头对着王鱼笑道。
能看到曾经的人，真好。
只是韩半月这笑容包含了太多东西，最多的，是苦涩。
韩半月环顾四周，举起古朴大弓。
“青岗村残存之人，韩三弓之子，韩半月今日前来讨债！”
周围无一人敢应声。
在王鱼的指认下，韩半月一次次开弓，毫不留情的射杀这些曾经参与屠杀的人。
到了后面，王鱼同样激动，这是大仇得报的感觉。只是看着那个曾经温和的少年，变成如今杀人都不眨一下眼睛的无情之人。王鱼有些哀其命运不公。
继周金海兄弟二人之后，韩半月十三次开弓，取走十三条人命。
韩半月心里有些不舒服，第一次杀人就杀了这么多，让他居然生出不忍与惧怕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只是刚刚升起就被打消。剩下的，就只有一股复仇的快感。
割下十五人的头颅，韩半月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人群。
他没有赶尽杀绝，或者说韩半月的目的本就不是如此，他只杀这些该死之人。
韩半月离开了，王鱼和其他数十个同样被俘虏的人也离开了。
韩半月问过他们要去哪里，王鱼回答说要去西边的一个大型村落，投靠他的一个远房亲戚。韩半月也问过王鱼等人要不要回去祭拜一下青岗村惨死的村民，王鱼等人却是以怕触景生情拒绝了。
韩半月没有强求，他似乎也知道了王鱼这些人能够活下来的原因。
人各有志吧，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
回到了青岗村，在坟墓前，韩半月取出了十五个带血的头颅。
韩半月也有些奇怪，之前树林里明明有十六个人的脚印，除了周金海兄弟外，王鱼却只指出了十三人，加起来一共才十五人，差了一个。
不过韩半月也没有深究，分析下他觉得可能是自己看错脚印了。毕竟在灵山上呆了两年，这追踪术久未练习，也许是生疏了，才出了差错。
而眼下大仇得报，韩半月也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
韩半月跪在地上，喃喃自语。
没人听清他在说什么。
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到黎明。
韩半月身子动了一下，惊起了一只停靠在肩膀休憩的鸟儿。
韩半月站了起来，看着坟墓上这几日长出来的花草嫩芽，久久不语。
“新生吗？”韩半月像在诉说，又像在疑问，“可我不想要。”
韩半月低下头亲了亲木碑，而后转身离开。
一处断崖前，出现了韩半月的身影。
看到青岗村被毁，父母惨死后，韩半月就没打算活下去。只是报仇的念头支撑了他多活了几日，如今大仇得报，韩半月只感觉很累，想要永远睡去。
“爹，娘，孩儿不孝，来世我还要做你们的儿子。”韩半月抬头看着天空，似乎浮现出了他父亲母亲的面貌。
闭上眼睛，带着笑容，韩半月跳下了山崖。
“且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