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自然不能让冯秀秀一身素淡的跟着去伯爵府,哪怕让她跟着谢珺瑶出门都不乐意,但又怕冯秀秀这样的人会纠缠不休,反倒落了下乘,只好转身叮嘱刘妈妈:“把上次收来的那套金簪头面给秀姐儿。”又叮嘱了丫鬟给梳妆打扮了一番,这才稍微能拿得出手了。
经过丫鬟一番巧手摆弄,冯秀秀对着镜子,见到一个鲜活的美人儿,她垂下头,含羞带怯的笑道:“多谢姨母。”
谢夫人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语气温和道:“你这孩子就是太客气,姨母拿你当亲生的看待,你与瑶姐儿在我眼中并无不同,不过你既然住在谢家,我免不了得替你母亲,多教你些规矩。”
冯秀秀不解抬起头,就听谢夫人道:“这伯爵府与咱们家虽是旧交,但也没有不请自去的道理,这次便罢了,往后却不能这般失礼。”
冯秀秀笑道:“我明白了,姨母,这次我定会多结交些贵人家的小姐,往后也可帮衬表妹。”
谢夫人呼吸一窒,险些撑不住笑容。
将两人送出院子,刘妈妈这才倾身询问道:“夫人,让表小姐跟着二姑娘出门,怕是不妥,我瞧着表小姐仪态上还需学着点。”
谢夫人冷冷一笑,抚摸着平滑的袖口:“她既然自己愿意去,便去吧,若不亲身体会一番,又怎会明白贵人的门第不是那么容易进去的,她想要自取其辱,难道还能拦着不成?我这个做姨母的送她一阵好风,至于是上了青云还是从云头上跌下来摔死,都要看她自己的造化。”
到了伯爵府,谢珺瑶径直下车,正好与另一名穿着贵气的官家小姐相遇,两人乃是旧识,自然先彼此问了安,再带着各自的丫鬟轻移莲步的往内院走去。
跟着带路的丫鬟进了园子,就见伯爵府家的二小姐徐芝莲迎了出来,穿一身碧青素纱衣,脚踏珍珠云锦鞋,打扮得素雅又别致,与她以往喜欢的艳丽截然不同。
三人见了礼,谢珺瑶笑道:“徐姐姐,你今日打扮得格外雅致不素,妹妹险些没认出来,只当是哪副画上的仙女变成了大活人。”
“几日不见,咱们谢二姑娘的嘴巴是越发会说话了,让我瞧瞧是不是抹了蜜?”
另一女子道:“二位仙姝都是国色天香,快别贫嘴了,等会要错过开席了。”
徐芝莲看她一眼,对谢珺瑶笑道:“瞧瞧,咱们李小姐可是等的不耐烦了,就是不知道是急着要吃品尝糕点,还是急着要见某位公子。”
谢珺瑶一面走一面问:“今日不是咱们几位小聚,怎的还有其他人?”
徐芝莲用扇子指了指前面道:“你自己瞧。”
这次宴席设在流云园,这院子地势宽敞,中间被挖开,修了个种满荷花的池子,一面是两层的阁楼,一面是宽敞的平地,因着徐芝莲先前的安排,许多小姐便家中的兄弟也带了过来,实则是为几家相看。
既是为了相看,自然不能坐到一起,却也不能阁得太远,便将女眷安排在池水另一边的阁楼上,剩下的一边自然是留给几位公子的。
徐芝莲道:“等会咱们去阁楼上用膳,透过窗子就能看到对面,今日你家王三公子也来了,你可得请我一杯。”
谢珺瑶盈盈一笑:“只要姐姐愿意,三杯也请得。”
各自落了座,先前正同旁人说话的女子回过身来,用团扇遮挡着半张脸悄声问道:“你带来的人是谁家的小姐?性子颇为活泼了些。”
谢珺瑶座的这桌,周围都是出身比她还高一等的高门贵女,自然不能带着冯秀秀一同落座。
只是冯秀秀并不是个斯文安静的性子,她偷偷打量了一圈,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心道反正都是京中高门世家的小姐,又能得到侯府小姐的邀请,不拘是谁,能结交都是底蕴,当即主动同左右攀谈起来。
见冯秀秀脸上的做作和谄媚,谢珺瑶耳朵发热,强装镇定道:“不过是一门远房亲戚,她兄长参加会试,她跟着上京照顾,暂时住在我家,家父向来爱重读书人……今日我出门时遇到她,她求着我想来长长见识,毕竟是自家亲戚,我还能驳了她不成?这才勉为其难的带上她,私下我还得另寻徐姐姐赔罪,擅自带了人过来到底是我的不是。”
问话的女子心领神会,反过来安慰她:“徐妹妹又不是那等小气之人,哪会同你计较这个。”
谢珺瑶却有些恼怒,瞪了冯秀秀一眼,可惜对方毫无所觉,正与一名戴着满身金饰的姑娘说着话。
“……这珍珠不算什么,极品的东珠都拿进宫献给贵妃娘娘了,我家的东西都是最好的,去年宫里的贵人还赏了我父亲一柄白玉镶金的玉如意,如今正放在祠堂立呢。”
说话的姑娘神色间都是得意,瞧了冯秀秀一身偏素净的装扮,眼里闪过一丝傲慢。
她出身静州鲍家,祖上三代都是皇商,家中并不缺钱财,缺的乃是权势,因此她父亲便想着在京中替她找一个如意郎君,不拘是庶子还是家道中落,只要有些背景便成。
只是真正的高门公子哪里是那么好结识的,正巧与他们有往来的一户人家,先前倒是极为显赫,祖上还出过三个朝廷大员,可惜子孙不肖,如今家中没落,还得靠着他们家的供应扩充门面。
因此鲍家提出要求,那家的夫人哪里敢拒绝,走了从前的关系,才拿到伯爵府上的请帖。
鲍茹惠打扮的光鲜亮丽一身金玉,可到了侯府却没人愿意跟她说话,并非狗眼看人低,而是平生所学,衣食住行讲究的都是个雅致精巧,便是心中爱金盼玉,也绝不会赤裸裸的将之穿戴在身上。
这便是世家出来的高门女子的底蕴。
鲍茹惠在家里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落,好在有冯秀秀这样不知内情的人,上赶着巴结。
她心气稍微平息了些,忍不住的显摆,得来这位新友的一声声艳羡和赞叹,心中着实美得不行。
用过膳,几位姑娘要做连诗,鲍茹惠肚子里那点墨水,如何敢留下来被人笑话,便询问道:“我吃得有些撑了,想出去走走消食,这位小姐可否愿意一起?”
冯秀秀的父亲当年是秀才,后来又成了教书先生,对待儿女一视同仁,因此冯秀秀倒是读过不少诗词,她想留下来展露才华,吸引众人主意,但又不好拒绝这位鲍姑娘,正左右两难,就见对方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
冯秀秀哪还顾得上卖弄,赶忙跟着走了出去。
见她出来,鲍茹惠脸色好看了些,问道:“我与小姐一见如故,谈了这么久,却还不知道小姐姓名?”
冯秀秀咬了咬嘴唇。
鲍茹惠出身商人世家,自然看得懂脸色:“莫不是……不愿与我相交?”她叹道:“也是,你们这样的高门贵女如何愿意同我这样的皇商之女结交呢?”
冯秀秀哪里懂得那么多,只是一听与皇家沾了关系,二来又见鲍茹惠浑身一副‘家中钱多’的样子,鬼使神差的隐去姓氏,连忙道:“姐姐误会了,妹妹闺名秀秀,谢家二姑娘是我妹妹,只是往日里我不大喜欢参加这样的小聚,怕你见着我难免面生了些。”
鲍茹惠心中一动,笑道:“原来是谢家的大小姐,若不嫌弃,你唤我一声惠姐姐,我称呼你秀妹妹如何?”
她见冯秀秀说话支支吾吾,想要遮掩些什么,只当对方是谢家庶出的小姐,因此有些不好开口。
两人各怀心思,却又殊途同归。
?
杜昂将妹妹杜妍送到园子内就要离开,不想袖口被人拉住,杜妍道:“哥哥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不若留下来休息片刻,今日徐姐姐可是请了最近颇有有名的班子到府上,哥哥若有喜欢的,不妨点上一出。”
杜昂扯了扯袖子,没扯动,他似笑非笑的望过来:“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杜妍满眼无辜:“此事可与我没什么干系,还不是母亲让我想办法让你留下来,今日徐姐姐做东,请了不少京中快到出嫁年龄的女子……什么目的,哥哥还不明白么?”
杜昂退后一步道:“你一个小姑娘操心这些事做什么。”
杜妍转了转眼珠子,古灵精怪道:“哥哥今日要走我也拦不住,只是母亲那儿不好交代,我倒是无所谓,就怕往后哥哥日子不得清净,不是在家中的园子里遇到个赏花的女子,就是走到路上恰好遇到个美娇娘。”
杜昂服气了,脚尖一转,拉住个路过的小厮道:“吃宴席的地方在哪儿呢?带我过去!”
今日宴请的人不多,但个个都是京中颇有脸面的世家子,见了杜昂也没有普通人那般媚态,谈笑自如的打着招呼,不过自然也有看杜昂不顺眼的人。
他刚坐下,就听人扯着嗓子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竟能见着小侯爷,陈某还当小侯爷整日忙得不见人影,没想到也会来参加这样的小聚。”
与杜昂关系好的人就混稀泥道:“杜小侯爷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身上的差事多,如今也是忙里偷闲呢。”
“这么说来倒是给咱们面子了。”那人换了个大杯来,将杯子倒满,递到杜昂面前道:“今日难得能来,就看小侯爷赏不赏脸了。”
有人连忙拦了:“陈明峰!这是十年的梨儿酿,你当是白水呢?”
陈明峰一把将人推开,其他人畏惧南安侯府,但他陈家有宰相,有皇妃,哪里惧怕一个小小的侯府。
“如何?杜小侯爷该不会是怕了吧?”
杜昂转着手里的酒杯,嗤笑道:“我也想整日吃喝玩乐,可惜没有那份当废人的命。”说罢,将酒杯一掷,起身大步离开。
经过梅林时,听到两个脚步声,带着女子的轻盈,他连忙调转了方向,将身形隐在一片葱茏的绿叶后,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传入耳朵:
“……妹妹竟是谢家的大姑娘,世家所出,果然是个不俗的……”
杜昂目光暗了暗,谢家——莫不是那个救了晋玄的谢家大小姐?
那日的刺杀虽然失败了,但杜昂也不可能真的丢开手不管,后来自然派了人去查事情的始末,毕竟盛飞的千机楼是他手中最重要的一张牌,他也担心救晋玄等人的事情有猫腻,有人在后面等着截胡。
结果查来查去,得出来的结论是,事情完全是个意外,那天是谢家大小姐退婚后,离开谢家去庄子上的日子,而救下晋玄和关闻月完全是个意外。
谢府……杜昂并不放在眼里,在知道谢家大小姐没什么威胁后,他就丢到一旁去了,反而将精力都留在算计晋玄身上,故意将两人受伤的消息放出去,加上之前其中一个下属被他们策反了,晋玄等人也着实过了一阵子提心吊胆的日子。
等关闻月的伤势稍微稳定了,晋玄就将人带回了京城内,大大方方的回了谨王府养伤,那些想下手的反而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如今晋玄将手里的证据都交了上去,眼瞧了京城里又要飘起一波腥风血雨,杜昂快刀斩乱麻,将牵扯进去的几条暗线给处理了,只等着看别人的热闹。
盯着他的目光越多,他越是要表现出一派清风淡然的姿态。
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谢府的大小姐……
在他凝神思考的时候,先前在宴席上帮他说话的人追了上来,高声道:“小侯爷,等等!”
杜昂转身,笑得温文尔雅:“文茂可还有事?”
徐文茂见他不想是生气的样子,心里松了口气:“我替陈兄道个歉,他喝醉了,便有些忍耐不住……”
见杜昂笑眯眯的看着他,徐文茂小声道:“陈兄定亲的那位姑娘,似乎另有心仪之人。”说话这话,他耳朵有些发红,似乎因为透露了这样的秘密而羞愧。
“还望小侯爷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杜昂扯了扯嘴角:“我在园子里逛逛,醒醒酒,文茂不必多心。”
一转身,却见两道倩影拦住了去路,竟是不知何时冒出来的冯秀秀和鲍茹惠,两人听到‘小侯爷’三个字,心中生出一股愉悦,只觉得是上天安排的缘分,顾不得其他,当即走了出来,行礼道:“见过小侯爷。”
杜昂的目光从鲍茹惠有些艳俗的装扮上划过,落到另一位长相秀丽的女子身上。
冯秀秀感受到落在身上的视线,心中猛然一跳,咬着嘴唇,犹如雨后沾着露水的花瓣般,颤巍巍的抬起眼帘,脸颊绯红。
杜昂见对方眼中流露的倾慕、羞涩和热情,心中生出一股失望。
这样虚荣的女子他见得多了,哪里是盛飞口中那个临危不乱,面对刀光剑影,还能冷静得将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的姑娘。
他轻笑一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