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歌声歇处已斜阳
“十月二十七日已经锁拿都统鄂缮、尚书耿额、齐世武、副都统悟礼等人，太子一党每况愈下。长平务必秘密处死，汝虽感佩，但却需得以大局为重，若非有长平，吾与胤礽父子绝非行至此地步。吾毕竟为一国之君，尊威尚在，不可被朝臣动摇。胤礽所为，吾实属心痛难耐，昨日大病初愈，故而信笺迟缓。冬日将近，汝不必辛苦回京，明年春暖花开时，尔等再会京师。汝亦需得注意身体，同吾一般每日食粥方可调养，特寄汝紫貂披风一件，紫貂虽然珍贵且寓意重大，但不必推诿，汝理应受之。”
看着与皇叔往来的信笺，抚摸着收到的紫貂披风，逐枫有些情不自禁，与康熙相处了将近十年，彼此的感情已经深厚的无以复加，感触到康熙的疼爱，心中已然是百感交集。
不知道什么时候，千月从背后轻轻揽住逐枫，在耳边低吟了一句什么，逐枫便立刻站起来：“二哥哥来了？”
胤礽带着大包小包的，已经入住了千月的沐王府，几个月不见，胤礽显然清瘦了许多，精神也不如往日的健硕。看着逐枫半响不语，末了浅浅一笑算是问候，如此萧瑟的模样看的逐枫好不心疼。
随后对胤礽也回报了一笑，走上前轻轻挽起他的手：“二哥哥，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咱们进去喝一杯热茶吧，一路上天寒地冻的，想必是累坏了。”贴心的问候，胤礽自然顺从的随着逐枫进去了。
逐枫吩咐身边的丫头凫雁和芰荷布置房间，收拾软榻，又亲自给胤礽拿了热水来洗漱，接着又乐乐呵呵的忙上忙下，看着妹妹把府邸打理的仅仅有条，处事周延，白皙的脸颊泛出健康而妩媚的红靥，胤礽也被这份生机勃勃给感染了，一直阴沉的脸色也渐渐露出了笑意。
逐枫体贴的轻声询问：“二哥哥，明日我们就去龙王庙拜祭吧，等到点梅姐姐去世的日子，还要来年呢，她想必也是不会在乎时辰的。”
胤礽木然颔首：“一切都依你。”
翌日，逐枫和千月陪同着胤礽去了龙王庙，昔者已去，逐枫折了一大束的梅花，放在了龙王庙旁的青冢之上，梅花香魂，萦绕不散。青冢二字，亦无不可不配的间隙。
龙王庙点梅的墓碑之前，胤礽从怀中掏出泛黄的纸张，燃烧殆尽：“梅儿，你看，皇阿玛已经把你从金盏玉碟中除名了，你可以光明正大成为我胤礽的妻子了。梅儿，你看见了吗？梅儿，梅儿，梅儿。”一声声的哀叹，叹的胤礽泪流满面，叹的在一旁的逐枫也是止不住的抽泣。
“二哥哥，都这么些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吗？”
“六年了，我没有一天放下过的，点梅就那样去了，那样一个玲珑剔透的女子，我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到梅儿，她手抱琵琶，坐在江心小船上，远远透着一股子舒雅自在，露出皓如白雪的肌肤，漆黑的长发散在湖面，一双像天上星星那么亮的眼睛凝望过来，明艳圣洁，仪态不可方物，白衣倒映水中，落花一瓣一瓣的掉在她头上，衣上，影子上。好美好美。她和我畅谈八股取士的兴衰利弊，对于那些文人骚客的不甘苟同，从那一刻起，她就像命中注定的凝刻在我心里了，她去了，我的心就像被挖空了一样，留下的仅仅是一具尸体，一具行尸走肉。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尊崇，我早就不稀罕了，康熙四十七年，皇阿玛废掉我的时候，我巴不得他杀了我，让我和梅儿去阴间团聚。梅儿答应过我的，她会在奈何桥上头等着我，我，我巴不得现在就去找她，什么储君，什么国家，我不要江山，我只要一个梅儿，一个独一无二的梅儿，可是梅儿在哪里？逐枫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啊？被我的皇阿玛生生逼迫而死，我恨他，可是我也爱他啊，敬爱他，尊重他，感佩他，延伸到恐惧他，害怕他。”
“梅儿去了，她已经走了六年了，二哥哥，你如果真的爱梅儿，就应该好好振作起来，二哥哥，二哥哥，你就听逐枫一句话吧，回去给皇叔认错，你是皇叔最倚重，最疼爱的儿子啊，他有将近20个儿子，可是打心眼儿里，把所有的父爱都给了你一个人，二哥哥，点梅如有知，也决计不会愿意看到你为她而堕落的。”
“我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让点梅名正言顺陪在我身边，俯瞰这百姓苍生。我要她活生生陪在我身边，可她死了，死了连坟墓也不能，连尸首也不能陪伴我。就因为她是前明的公主？凭什么皇阿玛就可以名正言顺封点梅贵人，为什么我就不可以让梅儿陪在身边，前明已经是过去了，皇阿玛还大兴文字狱，还忌惮这些往事。为了莫须有的往事，生生折断我和梅儿的幸福，我是他的儿子，他是疼爱我，倚重我的父亲，可，在他的心中，第一位不是家，而是国，是他的宏图霸业。”
“二哥哥，逐枫只问你一句话，如今你的选择，是什么？”
“长平想必已经被他如愿以偿处理掉了？其实我也恨长平，恨她毁了我和梅儿，恨她，但对于皇阿玛，那个高高坐在乾清宫上的帝王，我告诉你，我更恨他，恨他让我一出生就陷入这样的困境，让我有梦不能圆，心中所爱芳魂缥缈，我注定是不能做好一个太子的，未来的君王，这个名称让我不寒而栗。也许，我天生就不适合当太子吧，如果他只是我的父亲，那么我就不会恨他了，我知道，作为父亲他是疼爱我的，比对任何一个皇子都疼爱，可是我们也是君臣，更是这个帝国的主宰。”
“逐枫，你不必劝我，我所犯下的罪恶，也的确对不起皇阿玛，就当我们两清了，他伤了我的心，我也伤了他的心。”
“逐枫，我是羡慕你的，你从一开始就可以得到皇阿玛毫无半点瑕疵的疼爱，你和他，只是亲人，不是君臣。”
“逐枫，记得开始的时候，你给二哥哥煮茶吗？你说我像桃花，皇阿玛还疾言厉色的教育我要珍惜时间，现在我的确要好好珍惜了，珍惜我没有权力斗争的日子，珍惜我只有梅儿的心。”
“逐枫，你是我的好妹妹，是我最好的妹妹，最好的，那一个。”
暮春时节，气息清新雅致，一顶猩红色的软毡轿子徐徐的抬上了街道，轿帘被轿子外面的马上公子掀开，半掀开帘子来看，那是怎样的女子啊，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粉雕玉琢的绝美容颜，一身白色翩若惊鸿的回族服饰，干干净净，简约凝脂。白皙的肤色，映衬着的是一双略带不满眼睛，眼波流转之处，勾人摄魂。
马车外的马背上，骑着的是一个英姿倜傥的年轻公子，半含笑靥，有些捉狭的看着那个明显已经面露恼色的女子，柔声的不知在她耳边低吟了一句什么，女子的烟眉缓缓舒展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淡然的浅笑。
三月是圣祖皇帝康熙的生辰，庆贺自然在所难免，街道上也洋溢着不可忽视的浓浓节日气息。今年是康熙执政50年，自然有非同凡响的意义了，举国同庆，这顶一看就华贵的轿子荡悠悠行至了正阳门外最为华贵的姚月轩茶楼门口。年轻的公子侧身下马，将那个容貌无双的女子浅酌轻盈的扶了下来，众人这才看清楚她的全貌，且不说一袭白衣虽然色泽单调，但是质地一看就是极品进贡的江苏织造，上面所绣的纹饰，无一不精美得体。有幸看到如此美人却是时间短暂，女子咯咯一笑：“二哥哥，这地方果然不辜负我的希望哦。”
男子淡道：“千月把你交给我，当然要让你玩好了。”
女子毫不避讳挽住男子的手臂，两人携手径直上了茶楼顶层的包房。下面的楼层早已经是座无虚席了，可是顶层却是打扫的窗明几净，丝毫没有他人沾染的痕迹。
包房内熏着龙涎香，远远闻见了这气息，男子道：“枫儿，可还满意这味道，你可知道，老九专门送来的。说是你闻不惯檀香和安息香那一色味道。”
“亏得他有心。”女子坐下，拿起桌子上布置的时令水果，最爱吃的荔枝，一边剥皮一边道：“这戏什么时候开始？”
“恐怕还要等一些时候。”
“不会就咱们两个人吧，空这么大的地方，九哥还亲自布置了，怎么也得赏光啊？”说着便把荔枝放入嘴中，丁香小舌轻轻****了。
“咱们聊一会儿好了，这龙涎香闻起来倒不错。”
“《本草纲目》中记载着龙涎香可以活血、益精髓、助阳道、通利血脉。龙涎香素是龙涎香香味的主要成份。这种极为名贵的龙涎香，因为产量很小而且不能人工制作，所以它的价值远远超过黄金的价值，是香料中不可多得的极品。”
“这香气柔和，而且留香持久，味道美妙动人，难怪能受到你的喜爱。”
“说的我有多挑剔似得。”女子原本还要再抱怨几句，眼光突然一亮：“梦姐姐也来了，看来这戏曲真是难得了？”
一个窈窕女子，折纤腰以微步，寐笑香腮，大朵的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逶迤拖地的粉色水仙散花绿叶阮烟罗裙，身披金色薄烟的绯纱。鬓发低垂，珍珠碧玉簪子斜插在三千青丝之上，亦是花容月貌牡丹探春：“逐枫，你好大的面子，不是咱们二哥请，还不来了？”
“原是这阵子去扬州玩的痛快了，把你给忘了罢？胤禟来了没？我还得谢谢他送去府邸的几口箱子呢。”毫不客气的回应。
对方的女子更是泼辣的紧，不怒反笑：“逐枫丫头，我梦丹就这么不景气了，认识十年了，还比不上老九的一点小恩惠，你可真是市侩啊？”
说着后面便来了一个华服男子，一袭淡青的长袍，面如玉冠，温润道：“逐枫妹妹可是忘记我们了？都回京一个月了，整天阿玛那里去，我们府里是没指望了。”
后面一直端坐的英俊公子便开言了：“我把她骗出来，可是花了心思的，胤禩，这个花销你要回报的。”
“知道你是斤斤计较的吝啬鬼。”逐枫扭头对那男子道：“二哥哥，这几年是不是被四哥查吏部讹诈了十万两雪花银啊？家徒四壁书侵坐，一贫如洗，两袖清风不成？”
“罢了，戏曲就要开始了，你老实坐着看不成？”又一华服男子捷足先登的侵占了逐枫先找好的位子：“逐枫，正月里我的生辰你没来，这回你要怎么补偿我？”
“八月里我的生辰，你也不来不就成了？”逐枫一把推开那男子：“十四哥，你什么时候得了梦丹的真传了，讲起话来活像老虎似得，难怪人说我们八哥惧内呢。”
“死丫头，把我也扯进去了？”梦丹嘟囔了一句，身旁的温润男子则是将刚摆好对着二哥的笑容僵住了，扭头看了逐枫一眼，转而又笑道：“倒是你得了真传的，这嘴巴愈发利索，驳倒了二哥可是厉害角色。”
逐枫道：“二哥，还不赶紧回去办叔叔交代的差使儿？昨儿是谁在叔叔面前挨骂的？”又是不客气不可爱的关心话，坐在身后的男子只得颔首道：“倒真是市侩哦。”无奈的宠溺一笑：“不过我倒真还有差使积压下来了，这部戏极为不错，前几日才在这里演出的，我来看过，岁无虚日的，逐枫你若是今日看不满足，那就改日再到谁的府邸上去讨饶一回。”言罢便和几位作揖下楼了。
被唤作十四哥的男子道：“今日就是老九和老十没有来，老九是因为他们家的梦丹其二大发娇嗔了，没法儿来。老十则是真的推诿了，下次去老十他们家里看。让老十的福晋紫樱请宴席，我们好好喝几杯。”
“什么梦丹其二？你说我什么坏话呢？”梦丹先开始还疑惑，随后思索片刻就明白了，起身就是去捏十四的耳朵。却不料被一贯爱闹的逐枫制止了：“你看，下面的戏牌子打起来了，马上要开始了，可不要闹了，一会子看完了，我帮着你收拾他好不好？”
往下一看，一阵的紧锣密鼓，果然开戏了，顷刻间楼下便如潮涌一般的人群沸腾起来。上场的演员就咿咿呀呀唱腔了：“金粉未消亡，闻得六朝香，满天涯烟草断人肠。怕催花信紧，风风雨雨，误了春光。”漂亮的音色，是在宫里的戏从未听过的愁绪。
逐枫一边仔细凝听，趁着他们摆架子做动作的空挡：“八哥，这出是什么戏，只听的曲子极好的。宫里从未听过。”
温润男子道：“这便是孔尚任康熙三十八年创作的《桃花扇》了。”
“《桃花扇》？”逐枫默然不知道多稀罕的神色：“讲的就是侯方域和李香君的故事对不对？”
“这一点梦丹最为清楚的，还是让她给你讲故事好了。”
梦丹接话：“胤禩这一点倒是说准了，你也找对人了。说到这个侯方域，他的父亲侯恂曾是建议破格提拔袁崇焕的人，后来官居户部尚书。侯方域有才气，在南京秦淮河结识了多才多艺且侠骨柔肠的琴心名妓李香君，但是侯方域参加了我朝的科举考试，李香君对其轻蔑而两人分道扬镳。后来孔尚任就以此作为题材，创作了《桃花扇》。再说这个孔尚任，康熙三十八年的时候，他就已经五十多岁了，借着儿女之情，写出了兴亡感慨，也就是这个爱情故事写出了明亡清兴，其中想必也寄予了浓重的感伤情调的。不过这个剧作被朝廷索要了，为此孔尚任被解职，之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这一出演的正是经常搬上舞台的《访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