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偏僻寂静,只有三两个巡逻的侍卫游散在附近,如果没有零散的脚步声,我都要以为这里空无一人了。冷宫已久未修葺,墙角杂草丛生,几道裂缝从墙根一直蜿蜒而上。我避开巡逻的侍卫,一跃而上,轻轻踮脚落在地上。
突然,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如鬼魅一般立在我面前,我险些吓得魂飞魄散。她离我只有几寸之隔,她的呼吸均匀地触碰到我的肌肤,一股酸腐味道扑鼻而入。我一时有些反胃,往后退了几步。
她抬起头,露出了半边脸。一道很深的疤痕像蜈蚣一样盘桓在她的右脸,她突然咧嘴对我笑,我清晰地看见那一口黄牙上还粘着青黄菜渍。
“皇上,你来看我了?”她兴奋地一把抓住我的衣袖,脸上满是欣喜之色。
我欲甩开她的手,未果。看来,便只有先打晕她了!
“皇上,是不是里面那个贱人不懂得侍候您,所以您龙颜大怒跑出来了?那让臣妾来服侍您吧!”我正欲抬手,眼前女子的话让我生生止住动作。这里是冷宫,怎么会有男子出入?
“华妃在何处?”我随即问道。
“皇上,您刚才不是和贱人颠鸾倒凤吗?您都不看臣妾一眼,那华妃有什么好,臣妾生的如此美貌......”
“皇上,您别走!”我立刻推开眼前女子,往里奔去。
我疯了一样推开每扇门,最后在拐角处听到响动。破旧不堪的床榻上躺着我的姐姐——辽西国最尊贵美丽的长公主。她美丽的凤眼圆睁,空洞的瞳孔里只映着满是尘灰的房梁。她苍白的唇已满是血污,白皙修长的脖子上布满了齿痕。姐姐就像一具僵硬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乌黑的长发铺满了床榻。
几乎来不及思考,那个在姐姐身上起伏的男子被我一招毙命。我一脚踢开地上的尸体,脱下身上的红色披风盖在姐姐身上,忍住泪不去看她伤痕累累的躯体。
“姐姐,我是瑶蓁。”
她似乎突然活过来了,眸子里逐渐有了神采,她缓缓转过头看我:“瑶蓁。”
听到她叫我的名字,眼泪夺眶而出:“姐姐,怎么会这样?她们说你被打入了冷宫,泽儿也被送到了太后宫里。”
她无力地闭上双眼,苦涩的笑意渐渐在脸上氤氲:“一切都是慕容辉的计策。我不过是个棋子,泽儿......也只是他手中的筹码。”
“姐姐,那你可知道三年前你我的母国宫变的来龙去脉吗?”
“是慕容辉,他与奕王勾结,害死父皇。我以为......你也死了,如今看见你尚在人世,当真是好。”
我握住姐姐的手:“我会护着你和泽儿。”
“瑶蓁,姐姐无用,未能手刃仇人。当日,我无意中听见慕容辉与远泰将军议事,原来棠贵妃是靖北国细作,是她与奕王里应外合害死了父皇母后!这其中,慕容辉得了不少好处,更与奕王订下盟约。”
棠贵妃,是我的生母,也是父皇最心爱的女人。父皇曾说,他们初次相遇在海棠花开,母妃对他展颜一笑,万花便都失了颜色。
“姐姐,我会为父皇母后报仇,也会护你和泽儿周全。”
她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轻轻摇头:“我只盼你带着泽儿远离这波漪云轨
的宫廷,安稳度过余生便好。”
突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我与姐姐俱是一惊。
“你快走!”
“姐姐,你等我!”姐姐的身影在我眼中渐渐隐去,我踏着斑驳夜色飞身出了冷宫。
姐姐竟在宫中过的如此凄惨,浓烈的恨意陡然升起......慕容辉,为何要如此步步紧逼!灭我母国、杀我亲人、侮辱姐姐,这一桩桩一件件我必要你十倍奉还!
“华妃殁了,快去禀告皇上、皇后娘娘!”一宫人匆匆跑过,我并未看清他的样子,但他口中的话却一字不落地落入了我耳中。我无力地瘫倒在地,双腿如灌了铅怎么也站不起来,眼泪一滴滴落在我撑着地面的手背,视线渐渐迷糊......
姐姐也离我而去了,从今往后,我便再没有可以撒痴卖憨的亲人了。我与她虽不是一母同胞,但自小十分亲近,我们常常一同捉弄父皇,一起去御花园扑蝴蝶。后来有一天,她跟我说父皇母后为她寻到了良人,她要同她的良人去靖北国了。可是,我分明没有看到她有任何的欣喜。母妃说,每个人都由身不由己的时候。我去问父皇母后,他们却闭门不见还将我赶了回去。姐姐出嫁那一天,我见到了她的良人,他的眼中满是笑意,可总让我心生寒意。我当时却并未想到,一别竟是数十年。此后,便是永无再见之日了。
“你还好吗?”
温润的男声让我止住眼泪,泪眼朦胧中一位身着青衣的男子迎风而立,我仰起脸看向他,修长如玉的手执着一方白帕,我接过他递来的帕子,上面绣着绿竹。他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笔挺的鼻梁恰如其分地中和了他的秀美,徒增几分英气。整张脸最让人惊叹的是他的丹唇,竟比许多女子的樱桃小口还要柔和动人。
“多谢。”本以为可以站起,谁料脚麻仍是用不上力:“你可否搀我一下?”
他微微一笑:“好。”
他很小心地慢慢将我搀起,咫尺之间四目相对,我们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他粲然一笑,露出皓齿:“我是慕容玥,沈小姐,幸会。”
似乎是感到我的疑惑,他温声解释道:“不久前我在湖边见过沈小姐,沈小姐救了七弟之事众人皆知。”
原来是慕容家的又一个皇子!一路上他搀着我,倒是没有多问一句,和这等贴心之人相处倒是轻松。他瞧见有将有人陆续经过时便松开了搀扶我的手,退至我身后,与我保持距离,想必是怕人多口杂,徒惹闲言碎语。慕容玥其人,让我陡然生出几分好感。
一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并未再有任何言语,月光散落一地,他瘦削的影子环着我,我缓缓前行,他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清晰地落在我耳里,我打破了沉默:“多谢殿下相送,前面便是相府家眷的马车,臣女告退。”
他止住脚步:“不必多礼,就此别过。”
见我有些恹恹欲睡,她们缄默不言。沈夫人似有千言万语想要问我,但触及到我毫无神采的样子便只好作罢。便让她们以为我受惊了也好,免得我再挖空心思想话语搪塞。
我一回府,便钻进自己的院子,只对外说身体不适想早些休息,难得落了清静。支走房中院里的丫鬟们,便独自在圆桌处饮酒。三年来,每每心意难平之时我便爱饮酒,杯酒入肠,暂解怅然。我眼前总是出现姐姐对我展颜一笑的样子,还有我们一起去御花园放风筝,风筝线缠在树上,我爬上树去扯那七零八乱的线团时她在下面急的满头大汗,生怕我摔下去。我的姐姐,她是最温婉动人的女子,可是今夜以后,她再也不会对我笑,她温软的声音也随着今夜的疾风匆匆散去了......
可是,我隐约看见一人走了过来,一定是姐姐她来看我了。我不顾一切地钻进她温暖的怀抱,像个孩子抓到心爱之物不肯撒手。
“你终于来了......你不要离开我了,这几年我一个人好孤单......以后你都陪着我好不好......”我更加用力地抱紧眼前难得的温暖,已分不清眼前是幻象还是真景。
可是姐姐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只将我轻轻抱起,我就像一个孩子咧开嘴对她笑:“你抱着我可觉着我重吗?”记得从前,我总要姐姐抱我,她总抱过我没过片刻就将我放下,一直说我重。少时的我贪吃,重些是自然,如今的我可纤细了吧。
抱着我的人顿了一下,仍是未有只言片语。我只觉得自己仿佛飘在空中,又好似浮在水面,眼皮越来越重,姐姐的影子也渐渐被黑暗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