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大营内“卫翎军”出战筹备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粮草补给,医丹仙药均已整装,营中气氛紧张且兴奋。
澜翎站在校场高台上,看着一众与自己东征西走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心里犯起难。
卫翎军承袭上古凤凰一族,各个骁勇善战,以一敌百,兵将一向同仇敌忾,忠心不渝,可与神虎三军的梁子积水成渊。如今让她开口告知做那鄂联的副将,军队入编,她还真说不出口。
麾下诸怀拱手行礼,“将军,三阵十八旅均已集结完毕。”军中没有仙阶只有军职。
诸怀本是北岳山中怪兽,澜翎昔年游历见其食人,便收复为兵,引导向善。他倒是勤勉励志,没几百年就做到了澜翎副将,如今军中大小军事都由他操持。
澜翎微微侧颈,听不出喜怒,“诸怀可听说此次卫翎军入编神虎军的事?”
诸怀神色微顿,微微张了口又紧紧抿了唇,将头埋得更低了一些。
“连你心里也是不服的吧…左右都是为天宫效命,让弟兄们不可枉顾军纪,与神虎军同室操戈。”
诸怀神色微微暗了一下,行礼道,“但凭将军吩咐!”
刚回殿便收到了次日设宴为三军践行的消息,且天帝强调一定要澜翎出席。对于这种曲意逢迎的场合她最是反感,以往卫翎军出征从不摆这场面功夫。只怕又是鄂联的恶趣味,天帝固然不好驳了去。
次日一清早,金盏和紫苑侍奉澜翎洗漱打扮,一束飒爽戎装准备出门时,一名小仙童冒失莽撞的闯入鸾翎宫,询问之下才得知是天帝遣来告知澜翎着华服前去。小仙童第一天当值,天宫的路不熟悉,适才迷糊折返多次才摸到来鸾翎宫的路。
仙家宴会时常有,天帝从不过问她穿什么,今次居然专门遣人交代,不知道是不是鄂联搞的鬼。如今瞧着时辰已然晚了,索性打扮的凤冠华服妥妥当当,也免得那些人诟病。
一堆绫罗绸缎纱锦邈邈,缠得迈不开步子。
恭维的场面话都说的差不多了,有些神仙等得不耐烦,就在大殿两侧整齐摆放的案几后,开始针对几万年不曾出现的四海龙王八卦起来。
“诶,这四海龙王自万年前剿灭鲛人叛乱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天庭,此番只是一个践行宴,居然平白出现了?奇哉怪哉!!”
一位白狐上仙道,“仙友有所不知,四海龙王是天帝的总角之交,即便几万年从未出现,来往也没有断过,据说…”他刻意又压低一度音量,神秘道:“此次是带着大太子相亲来的。”
“相亲?同谁?”一群人附耳前来。
白狐上仙煞有介事,“还能是谁,当然是咱们这没被鄂联将军瞧上眼过的巾帼公主。”
众仙交头接耳,聊起八卦各个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就跟自个当时在场一般,说得有鼻子有眼。
一丝言语传到鄂联耳中,澜翎平白又被他在内心嘲笑一番。
“澜翎公主到!”殿侍一声传唱,众人纷纷住了嘴。
只见澜翎踏着仙姿款步,步履轻盈不疾不徐端走进来,俨然做足了皇家礼数风范。行至大殿正中,俯身盈盈一拜,“儿臣来迟,还请父神与各仙恕罪。”
天帝一副慈爱溺笑,抬手示意,“翎儿快起,见过四海龙王域叔父。”
澜翎心里揣摩,殿中这么多仙家,独独要向这位四海龙王行礼,此人万年只得传闻不得见,不想在父神心中依然如此重要。不称龙王称伯父?蹊跷。
她心思百转,面上却波澜不惊,体面端庄的行了晚辈礼仪。
四海龙王捋着齐腰长的白须,慈眉弯弯眼如新月,对着澜翎频频点头,眼神就像在品评一道菜,诚然这道菜他甚是满意。
澜翎将将就坐,天帝与四海龙王便交换了眼神。天帝笑得亲厚,“域溪贤侄未同贤弟一起来吗?”
龙王面色尴尬一瞬,赶忙站起俯身拜了一拜,“天帝恕罪,犬子昨日突然头疾发作,痛苦不堪,怕搅了宴会兴致,便在驿殿歇息。”
天帝点头,“无妨无妨,来日方长。”说完两人又意味深长的对笑一阵。
“嘁,怕不是龙王大太子担心被刁蛮公主看上,吓得不敢出现了吧。”本是哪个不长眼的神仙一句耳语,怎知大殿忽然沉静,这句话就飘到众人耳中。
天帝与四海龙王脸色微微一顿,众仙脸色微微一凝,鄂联一侧嘴角勾起哼笑一声,只有澜翎神色闲逸悠然。
天帝轻咳一声,打破短暂的尴尬,“鄂卿方才说得了一件宝贝,不如展示给众仙家瞧瞧。”
提及此,鄂联满脸傲色,从自己的虚境中掏出一展战幡,两手持杆,翻身由案几越过,杂耍起来。只见幡旗似灵动长蛇绕着他身形游走,嘶嘶破风,最后双手一翻转,将幡杆稳稳端在大殿中,一声巨响轰然一震,四周赞叹声不断,为他的身手和他手中不凡之物。
鄂联扬起下颌,带着一嘴桀笑,“此幡名为断灵幡,是联征战鬼蜮时缴获而来,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以此为旗,我三军定可旗开得胜。”
还未等天帝做出反应,澜翎也嗤笑回敬,“兵戈铁马靠得是将士们冲锋陷阵,仅靠一面幡便想旗开得胜,鄂将军未免将战事想的太过儿戏了。”
鄂联怒目圆睁,脸憋得通红,嫌弃加鄙视的瞪了她一眼,将嘴脸抽向一侧,阴阳怪气道,“澜翎公主自是瞧不上眼这些小玩意,公主巾帼英才,既舞得动刀剑,也舞得了惊鸿。公主身姿……”侧眼由头至脚瞟了一遍,“联等拭目以待。”
莺歌燕舞之事她从不喜欢,鄂联摆明是要让她出丑,“本宫何时…”
“翎儿,本座将才帮你应承了献艺,域叔父也想见见你的姿态。”天帝说完又与龙王交换眼神。
都说坑爹,如今澜翎乃是天天被爹坑。真是她的好父神啊,如此迫不及待将她推销出去,还选一个她最不擅长的项目,那厢一群仙等着她出丑都险些笑出声。
一身冗服华裙,珠光绕了脖颈三圈,就是嫦娥仙子做此打扮,怕是也跳不动。
正寻思着找个婉转的措辞拒了这差事,顶多就是再被众仙耻笑一番,茶余饭后聊个千八百年的也就过去了。一名仙娥却手捧着托盘向天帝禀报,接到鸾翎宫仙婢送来的舞衣。
鸾翎宫仙婢?!金盏紫苑一直在身边,哪里还有其他仙婢敢动她的行装,再者,她鸾翎宫哪里来的舞衣。
转眼看向鄂联,他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不像是他。既然如此,也不容多想,只好接过舞衣。
须臾后,一片光灿玲珑踱着幽莲碎步入得大殿,只见澜翎身段娉婷,周身清白流光轻逸,淡淡一个回身,便映得满堂云蒸霞蔚。
迎着众仙眼光,从未如此打扮的她幕下浑身不适,这舞衣真是太紧了!!
天帝倒是乐得开怀,“吾儿也落得亭亭玉立了啊。”
澜翎向天帝一拜,“父神,儿臣不会跳舞,愿倚剑为舞。”
天帝颔首,大殿内众仙不许佩剑,他示意涂阅将佩剑莫邪呈给澜翎。
澜翎双手接过莫邪,鄂联向着毓琴仙子挤个眼神,毓琴会意,幽幽起身,“启禀天帝,公主舞剑,毓琴当寄出伏羲琴以伴,只是前日小仙不慎伤了手,无法为公主和琴,陛下恕罪。”
伏羲琴凭空傲立在大殿一侧,却无人敢上前。懂音律的神仙里,一些因仙力不济,驾驭不了,另一些则是屈服鄂联淫威,不敢抚琴。
场面一阵尴尬,饶是澜翎通天本事,也不能一边舞剑一边抚琴。
众仙面面相觑,人言啧啧中,一阵行云流水袅绕之音响起,引得众人纷纷回首。
一袭青衣翩然飞扬,长发如泄墨垂在身后,鬓若刀裁,鼻若悬梁,一副风流韵致的才子样,全然没了鸾翎宫内猥琐狗腿状。
巽彦丹唇皓齿微动,声音也变得极其好听,“不如,让小仙试试。”转脸对着澜翎粲然一笑。
虚手抚琴,纤白素手婉转灵动,在琴弦之上舞动游走。伏羲琴在巽彦手中发出溟溟委婉且刚毅的声调,一时间券券而来。
前奏已启,他眼尾微微一扬,递给澜翎一席“放心”的眼神。澜翎嘴唇轻抿,微不可查的颔首点了一下,站定启首之势。
一霎莫邪出鞘,寒光四射,大殿众仙都被晃得半眯上眼。朦胧间,见一曼妙人影踏着琴音,剑指东方,轻动手腕以剑带步,绕着周身恣意婉转。舞衣反射着剑光闪闪,一时大殿斑斓夺目,恍然浮生若梦,一幅岁月静好的虚景。
陡然间蹡蹡两声拨弄,琴弦疾顿,紧接着一阵暴风骤雨般的音色湍急紧凑,似万马奔腾呼啸而过。
澜翎回身提剑,凛冽的剑身随臂摆动,一招一式骤如雷落,周身散发着凌厉的煞气,和着曲调步伐也越走越疾,剑意破锋气贯长虹。
登时一弦破音,十面埋伏中一声高亢响起。一夫当关之勇,琴声诡秘危险。
澜翎放慢步伐却剑走偏锋,挑剑步步后撤,突然间,点剑而起,琴剑合一。剑势迅捷如电,杀招尽显,踏着势如破竹的琴音,咄咄逼人直捣黄龙。
旋身刹那,澜翎与巽彦眼光交汇,一擦而过,却觉得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千言万语汇在其中。
收招前,澜翎摇身而起,抬手一挥,一汩空灵剑势以虎狼之势扑向鄂联,鄂联大惊失色,举在空中的手一抖,酒杯差点脱手,清酒溢了自己一身。还来不及愤然,身边插着的断灵幡咔咔两声,拦腰折断。
鄂联倏得起身,刚准备破口大骂,澜翎回眸却温婉一笑,惊得他心骤停一拍,半张的嘴竟忘了要说什么。这刚毅灵动却宛若天人的女子,还是那个与他势如水火、彪悍霸道的公主吗?
琴声突然急转直下,一片袅袅柔情铺卷大殿,宛若高山流水,洗尽铅华。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柔情一万重。
澜翎侧身剑花轻挽,身影若云若雾,像握不住的云彩,美得令人呼吸都不自觉放轻,唯恐惊动此番绝色。
琴声刚消,忽而一阵箫声似春风拂柳。噬魂箫在巽彦手中泛着青莹之光,有氤氲雾气从箫中溢出,如水蛇一般妖娆调皮的缭绕玉箫、手指、周身,再化成灵气包裹伏羲琴。琴弦竟兀自拨了起来,与箫声附和,奏得一曲华枝春满、暮雪千山。
曲毕良久,满殿仙佛却还沉醉在剑花琴音中。直到两人跪在殿中叩恩,天帝和众仙才恢复神思,无一不被震撼。
天帝温言道,“这位可同时驾驭伏羲琴与噬魂箫的仙友是哪位仙尊座下?”天帝一语中的,将才众人欣赏的太痴迷,竟忘了这世间能同时以仙力驱动两大神器的仙人屈指可数,可眼瞧着这位青衫少年面生的很。
巽彦款款一笑,“天帝言重,小仙只是鸾翎宫一个小小家奴,不足挂齿。”
天帝转眼一个征询的眼神望向澜翎。
虽说澜翎的剑舞也出的惊为天人,可巽彦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今日作为实在让人大吃一惊。她一时间不知以什么心情回应天帝,只好将眼神移开算是默认。
一声“呔”打断各怀心思的众仙,鄂联一跃而起,指着段成渣渣的断灵幡,“公主名曰舞剑,好端端的为何将这幡毁了?!”他心有戚戚,如今连指责澜翎的语气都收敛了许多。
澜翎瞧了一眼地上的幡旗,“许是将军得来的本就是冒牌货,否则怎的这么易断。”
鄂联如今听着她的讥讽,竟生生红了脸。男人啊,无论为妖为仙,当人当神,都是这么的肤浅。
宴会这才正式开始,众仙纷纷举杯,豪言壮志。一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忽然一个老得没了年岁的神仙一声叫唤,打破了一幅亲热繁荣,“我忆起来了,公主这身舞衣乃是鲛罗裳,是鲛人皇族女子的圣衣,由鲛后耗灵而制,代代相传。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说到此处戛然而止,似乎这老神仙忽然酒醒,自知失言,便一个跟头栽下去索性装醉。
可大殿却炸开了锅。
“鲛罗裳世间罕有,怎么会在公主手里?”
“公主竟有叛族的圣物…这…着实可疑…”
“鲛人族早在万年前便灭了,鲛罗裳也消匿于世,这也不知真假!”
澜翎见到天帝与四海龙王脸色一暗,匆忙跪下。此时她心底才明白,这是被算计了。环了一圈,巽彦这家伙定是一见出了问题,脚底抹油溜了。
践行宴就在天帝和龙王的心事重重,众仙的满怀猜忌中不欢而散。
澜翎有一种很不妙的预感,她觉得有一个秘网悄然在她脚下滋生,似乎一股神秘力量推着她揭开尘封已久的匣子,她嗅到了腐朽血腥和阴谋的味道,内心不安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