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两人早早的来到岛东侧一座孤傲挺拔的亭子中。蜃岛地势东高西低,站在亭中,可将整岛景致尽收眼底。
澜翎斜靠在亭柱一侧闭目养神,脑中盘旋着连日来对仙逸阁事件的梳理,对巽彦身上的秘密的探寻和猜忌,一些片段总是灵光一闪的在脑中乍亮,但每每想究根结底,却无法拼凑出一条清晰脉络。
巽彦如雕像般笔直立在亭柱旁,心思百转千回。为何这蜃岛全岛格局分布如此熟悉,他闭眼都可以描摹出这独属上古部族的阵法布局。
澜翎烦闷的皱了皱眉,将脸转向那青色的背影。仔细瞧瞧,这家伙倒是乌丝善面,侧脸清明隽秀的线条配上挺拔的剑眉,说不出的干净潇洒。他负手端立在亭台之上面对着蜃岛方向,颀长挺拔的背影被“天空”幽幽而过的荧光映得清冷落寞。
巽彦,你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澜翎失神半晌,口中默默念出,“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终不可谖兮…不可谖兮…”
“在说什么?!”
飘远的神思被一句低声询问扯了回来,抬眼就遇上那人远远眼底含笑的目光,“怎地看在下都看呆了?公主近来…可真是越来越不矜持了…”
澜翎嘁了一声,赶忙移开目光,藏好自己一时间的慌乱。“怎的还没有人来接应,莫不是前日那阁主没揩到油,心生介怀反悔了吧。”说完故意用余光扫一扫,见他正好侧眼瞟来,揶揄道,“这可如何是好啊…”
巽彦挑眉一笑,不紧不慢答道,“这有何难,小仙再去将那美人儿会上一会,无非就是花前月下弄情一番,保证麻溜的就将公主送走了…”
“你敢!”
远远踱来两名扭着水蛇腰,团扇半遮面的妙龄女子,一路嬉笑着向这边打量过来。
“可是两位仙人要出岛?”一名头簪玉兰的女子笑意盈盈道。
巽彦虚作揖,对着两人也展颜一笑,“劳烦两位姐姐。”
另一名满满脂粉香的女子绕着他打转半晌,好奇的眼珠子忽悠悠的打转,时而瞧一瞧巽彦,时而转脸对着另一名簪花女子挤眉弄眼一阵。
原来不曾觉得这水妖竟生的一副桃花相,惹得女子争相往上贴。澜翎一阵不忿,摇身挤到他身前,冷冷道,“两位是阁主派来送我俩离开的吧,那请快些吧,我等赶时间…”
话音未落,那女子灵巧的绕过她贴上巽彦,用手挽了他胳膊,将整个无骨身子靠来,娇滴滴一声,“仙君哥哥莫怪,小女子只是好奇,能得我家阁主青睐的男子,是何等仙姿卓越…如今一见,仙君哥哥真是温润如玉、清新俊逸,这九重天上的仙君,都似哥哥这般温文尔雅的吗?”边说边扭了身子向他怀里倒去,动作之熟稔,行动之敏捷,令得澜翎伸去捞她的手捉了空。
然巽彦更加熟练的单手一勾,便揽上了女子的腰身,弯了唇畔明媚一笑,“小姐姐可真是折煞小仙了,可惜在下还有要事在身,不如等事情了了,再来陪姐姐烹茶煮酒如何?”单手一拖,便将她甩给另一名看了半天戏的女子。
脂粉女子转身站稳,不怒反笑,呼扇呼扇打起团扇,“仙君哥哥此话当真?可不能同小女子玩笑罢了。”女子从发髻之后拔出一枚乌黑别致的团云发簪,双手抬起,团云指天,口中喃喃。
霎时间脚下大地剧烈颤抖,巽彦一手扯过身形趔趄的澜翎。抬眼间,“天空”中荧光倏倏绕开逃窜,亮晶晶绿压压成片,天旋地转的阵势足足一炷香时间,忽的满眼炫色,久居暗处的双眼被晃得一时间不得睁开。
眨巴眼习惯了好一会儿,定睛一瞧,流光霞舞水镜清泠,整座岛都浮在了浮世海上。
见到两人面色惊诧,女子摇着团扇幽幽开口,“蜃岛深处浮世海中心,却是时常浮出海面接送来往贵客。每每现世,世人都道海市蜃楼,蜃岛也由此得名。这片海域上,有着可以通往世间任何地方的通道,只常人去不得罢了。”
女子又捻起发簪抬手轻挥,一座七彩霓虹便由脚下延伸至彤云缭绕的天际。女子转身将发簪递给巽彦,略略正色道,“仙君哥哥此番还望珍重,阁主交代这簪还请哥哥收好,返岛可用。”
巽彦淡淡一瞥,“如此宝物,小仙受之有愧,还望转告阁主,心领了。”
女子神秘莫测的一笑,贴近他身侧轻语一句,“阁主说,仙君定会回来的。”
如凡人般脚踏实地的走路着实累的紧,走了不到半个时辰,澜翎脚底板便没什么知觉了。巽彦发觉她的脚步渐行渐慢,便回头来询,“平日里总是飞来飞去的,走路不习惯了?”
澜翎顿也未顿,摆摆手道,“行军打仗,席天慕地的,这点不惯算得了什么,别耽误时间,走吧。”
巽彦表情复杂的瞅了她一眼,淡淡点头,“嗯,公主真汉子!小仙佩服。”
澜翎也将他淡淡一剜,阴阳怪气道,“自是没有阁主那般扶风弱柳,娇嫩可人。”
按照这水妖一般的尿性,定得凑上前来堆起笑脸谄媚一番,却见他竟细细默了一番,默认般的点头笑笑。想来近日定是对他太为客气,使得这厮膨胀的厉害。
澜翎刚回头准备替他紧紧皮,脚下却一踏而空,声都没出呲溜一下便没了踪迹。巽彦足足怔愣半晌心底才暗叫一声糟糕。
澜翎也惊得一片茫然,等反应过来才发觉身旁稀云和着冷风向上飞驰而过,照此等落法,不肖半刻便肉身着地,摔得一团模糊了。低眼一瞧已依稀能辨清地上之物了,该快到底了,澜翎摸出藤鞭,用尽全力向着一处暗灰色棱角甩去。
虽无神力加持,好在常年习武的内力还是将藤鞭直直甩向一处高耸的建筑横梁,鞭稍如蛇信般灵动,将横梁牢牢缠了三圈。
澜翎身子悠在半空,还未借力落地,那藤鞭缠绕之处便摧枯拉朽的碎裂成渣,她身形一顿,又向下疾坠。这一变故来的突然,连鞭子都脱手了。
澜翎闭上眼睛,只盼摔个手残腿断的伤,修养修养便能好,莫要一命呜呼魂归西去就成。
咚得一声闷响,扬起一阵尘霾。她仰面向上回魂半晌,发觉自己手未残腿未断,除了被积年的尘土呛得咳了几声,也未感到其他不适。
正兀自庆幸命大,身下传来奄奄一息之声,“快将你这庞然大物从我身上移开…”澜翎一个激灵,敏捷的翻身而起,这才看清自己身下一袭青衣已被足足几寸灰尘掩埋,只露出个基本人形和半吐的舌头,还有翻了一半的白眼…
“怎…怎的是你…你怎的比我落下的还快半步?”
巽彦愤愤不得动弹,眼珠子轱辘转了半晌,“在下不长眼啊,不偏不倚立在了这危墙之下,天降…横祸,咳咳,公主不打算将我扶起来吗?”
澜翎这才凑上前去将他从厚厚的尘霾中刨出来,许是此时巽彦灰头土脸,手脚僵硬的模样太过滑稽,她瞬间忘记将才生死一线的危机,捂着肚子笑得开怀。
“还笑?!在下差点被公主当做肉垫压死了…天呐,竟是有如此负义之人……诶诶…我脖子好似动不了了…快来帮忙,别笑了!!”
许久不曾被惊扰的尘埃便在这一声声嗔怒和笑声中,飞扬的张狂。
当悬浮的尘粒划过浓稠凝重的空气,落定在萧瑟颓然的硕大青石地板上,澜翎才惊觉身前这大片残桓断壁隐约可见一座巍峨雄伟的宫殿模样,只是不知经历了何种变故,殿前云梯两侧堆满了错落堆叠擎天柱,每根柱子足足有十人环抱粗细,却生生被拦腰斩断。
脚步踏着云梯上厚厚的尘灰发出沙沙声,和着两人不大的喘息声,被不知哪里起的阵阵微风带走,留不下一点痕迹,如同这废墟中曾经上演过的故事一般。
澜翎抬眼望向前方不远微微颤抖的双脚依然迈着坚定向前的步伐,略显单薄的青色身影带着一丝匆忙一丝犹豫,机械般变换着双脚。或许他来过这里?一丝臆想划过,便张口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青影一顿,却未回头停步,“也许…是被遗忘的一处角落。”
良久,漫漫阶梯终是走到了尽头,澜翎却被眼前伟岸磅礴、灯火通明的大殿震惊的瞠目结舌。虽是自幼见惯天界琼楼玉宇,但仙族主张修身得道,殿宇仙阁一向从精从俭,如眼前这气派,六界之内怕是无可比拟的。
尽管许多建筑已经年腐朽,依然可见环形大殿之上已褪色的朱甍碧瓦。大殿正中央,是一座炫丽威严的王座,历经世事却执着的透过一层晦涩哀愁发出星辰般熠熠的光泽。
头顶半片五脊六兽的云顶还落有焚烧后的痕迹,由大殿后侧延伸而去的数条云廊贯穿着栉比错落的桂殿兰宫,尽管这些宫宇不似大殿保存的完整,有些也只剩下残梁断柱,依稀见得曾经贝阙珠宫的影子。
澜翎静静伫立在王座后侧几根参天玉柱前,努力辨识着上面模糊的字迹,原本这些字迹就被风霜打磨的残缺不全,加之这些字不同仙族文,应是上古迦文一类,连猜带蒙也才识得十之一二。
“郁水之南,泉先之国,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其膏为烛,度不灭者久之…”她又踱到另一根玉柱前,“伯虑、离耳、雕题、北朐四国附之,龙绡号令莫敢不从…”后面的字迹实在太过潦草难以辨认,只见到几个模棱两可的字,“天历十五万…三千…帝后薨…倾…战…灭…国……鲛…!!鲛国!!”
灵光忽的乍闪,是了,天历十五万三千八百一十六年,正是仙界倾巢而出剿灭鲛人族那年,虽无确切记载,可她翻遍仙界典籍史记,当年前后三四年所有记录均消失不见,如此讳莫如深定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这玉柱上记载的是鲛人族的经年事纪,那此地定是鲛国遗址。
这个惊天大发现令得澜翎全身血脉贲张,她兴奋的转身找寻巽彦,可豁然回身却只有她一人立在空旷幽冷的大殿上,哪里还有别个身影。
“巽彦!巽彦?!”悠扬的声响穿过空洞狼藉的废墟,只有一阵阵回声作答,顿时一阵寒意爬满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