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府,雪苑。
庭院深深,草木郁郁葱葱,最显眼的便是院子中央那棵繁茂的梧桐树,亭亭如盖,苍翠欲滴,像一张舒展的大伞,几乎要覆盖整个院子,原本幽静的院子在这份苍翠的遮荫下,愈发寂静无声。
梧桐树下,男人闲笔作画,他一身素白衣袍,身姿气度超然,容貌惊为天人,叫身后的天地都黯然失色。
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见了,只怕都会惊叹一声,忍不住为之心折。
此刻,男人的眉宇轻拢,若点染了哀戚之色,他盯着画卷的目光是如此的专注,仿佛整个世界都已与他无关,他的人已经走进了画里,忘记了周身的一切。
“爹爹。”
东方洛染在雪苑的门口静默地站着看了片刻,终于出声,声音是少年特有的清脆。
男人愣了下,瞬间脸上的哀戚之色退得干净,见是东方洛染,他便笑道:“小心肝回来了啊,又和你那六叔偷溜出去了?”
知女莫若父,东方顾不费什么力气,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小心肝......
东方洛染近乎麻木地默认了这个称呼,五年过去,她已经再生不出一丝抗议的念头。
“才没,爹爹又在画什么,娘亲么?”她的目光投向石桌。
摆在桌子上的是一副墨色的山水图,宛如仙境,唯有一轮红日添上了一抹艳色,显得极为夺目。
“嗯?好美的风景,这是哪里?”
“哪里么?……梦境吧。”
梦境?
东方洛染目露疑惑,正要再问,这有天人之姿的男人却回过了神,并不答,只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明日,你就该离开了。”话语中几多不舍与牵挂。
“爹爹会来送我么?”
换做从前的东方顾,东方洛染根本就不会有此一问,因为她知道,东方顾定会来送她,可如今,她却觉得这可能是种奢望。
自己娘亲死的时候,爹爹毫不犹豫地要随她而去,若非自己用计,那么她现在就不仅是没有洛云水了,连东方顾也要失去了。
然而东方顾虽然决定不去死了,可自那之后,就宛如变了一个人,他变得消极避世,主动辞去了一切职责,搬到了东方府最偏远寂静的雪苑,不再过问东方城的任何事,终日将自己埋在过去的回忆之中,如今也就是她和东方正雄,才能与东方顾交谈一二。
“我将凌羽送给你,由他陪着你进京,我才好放心。”
“嗯。”
东方洛染应着,虽早有所料,但终究不免失望,眼中神采暗淡下来。
其实在东方洛染心中,对于父亲和母亲这两个字眼,有着一种穿越前世今生,魔怔般的执念。
前生,母亲早死,她渴望父爱不得,备受欺凌,她的那份对亲情的渴望在一次次的期望与受伤中渐渐扭曲,直至与生父反目,不死不休。
最后,她真的被父亲杀死了,来到这里,有了渴盼二十多年的父母,几乎幸福得要流泪。
可谁知,最能牵动她心神的母亲还是死了,她只剩下了爹爹,从此以后,爹爹开心,她也就开心,爹爹难过,她也就难过,可洛云水死后,东方顾眼中的戚哀便再未消失过。
短暂的幸福之家,终成一生的回忆,再也回不去了。
东方洛染想着心里事,面上就不自觉地哀伤起来,东方顾只当她是失望,虽心中极为不忍愧疚,却终究,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儿。
他知道,他的染儿还有整个东方家的照顾,可他死去的阿水,如今就只剩自己陪着她了啊,他既不能与她在黄泉路上同行作伴,如何再忍心,让她一个人呆在雪苑冰冷的冰室里?
“那爹爹,染儿从京城回来时,你可一定要出来迎接我,不然我就再也不理你了。”她噘着嘴道。
虽然此去京城,谁也不知道,她何时才能再回来.......
“爹爹答应你,那时,亲自去接你……”终究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宝贝,见东方洛染如此懂事,已让他涩然不已,东方顾如何还能狠下心再拒绝?
从雪苑出来,东方洛染脸上那抹为了让东方顾宽心而展现出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眼中一闪而过的阴色。
进京?让我成为你们控制东方城的棋子?
哼!
……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
行人再多离愁别绪,,在这般美景之下也总能淡去几分。
东方洛染一行人已经离开东方城,走在了去往京城的路上。此次入京,除了皇城专门来迎的队伍,东方正雄特意让东方珩拨了一百二十余名精卫护送,而入京之后,这些精卫,就会成为东方洛染的私人卫兵,这是东方正雄担心东方洛染日后在京中的处境而特意做的安排,东方洛染身边,还安排了暗一凌羽两名贴身护卫。
马车一路向北走,行进半个月,已经距东方城很远。
一直生病窝在院子里时还不觉,现在车队走在大好的自然风光中,东方洛染总算有点懂东方麟口中描绘的山河秀丽了,心情终于好了几分。
“主子,魍魉之森就要到了。”暗一从马车外翻了进来,嬉笑着坐到了东方洛染的对面,坐姿很是随意。
“还有多久?”
“三天时间。”
“那个姓张的老东西已经知道了我们绕道是要去魍魉之森,他写给朝廷和东方城的信被我和凌羽截了下来。”
张大人便是这次接她入京三位使者中的说话人,也不知是不是早些时候被拦在了城外,一路上都阴阳怪气的,东方洛染懒得理他,直接我行我素,却依旧烦的不行。
“写信么?”她喃喃,打开信看了起来。
第一封是写给东方正雄的,说了一下一切都好,他们按原路行走,不日就会到京,却是绝口不提魍魉之森一事。
第二封信写给朝廷的,说东方洛染故意延误进京日期,绕道魍魉之森,他一个孩子估计不懂什么,怕是东方城在暗中指使,有什么阴谋,希望皇上着人调查。
“果然是在搬弄是非。”东方洛染一哂,“这人怕不是想找回面子那么简单,背后应该还有人指使,借机挑动皇上对东方城的怀疑。”
“什么?”暗一一惊,有些意外。
“这有什么奇怪的,东方家镇守东南五城数百年了,是唯一有封地的开国功臣,有人敬畏讨好,自然就有人眼红嫉妒,看不得东方家好。”她冷笑。
“这........主子,干脆杀了吧,这留着他,这老小子一路上不知要使多少坏,咱们东方城离京城少说也有万里了,路程长了,碰上个强盗打劫害命,绑匪谋财撕票也不是不可能。”暗一转了转眼珠,笑眯眯地提议道。
他是杀手出身,杀个大官要员的事对他来说稀松平常。
“准了,安排得利索一点。”东方洛染想了想道。这张大人留着一路碍眼不说,更有可能会坏事,毕竟一路在外,什么情况都有可能遇到,说不得她就要暴露点本事,她可不想什么都没开始做,就被一颗小石子绊了一跤,将自己的底抖给了京城里的任何一人。
“得勒。”
暗一瞬间来了精神,跟在东方洛染身边久了,老也不做老本行了,多少有些手痒。
他撩开帘子出了马车,然而又折了回来,他对着东方洛染笑笑,笑得有点幸灾乐祸,“主子,凌羽正往这边走呢,他手里端着碗——嗳,主子主子,别冲动,那可是上好的紫砂壶,主子,暗一这就滚。”
少年的身影在嬉笑声中麻溜的消失了。
东方洛染放下了作势要丢出去的紫砂壶,可还未等她在心里将莫神医的十八辈祖宗问候个遍,凌羽的声音就响起来了。
“小主子,该喝药了。”
东方洛染觉得头皮都在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