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书房,林帷面无表情地拒绝姜九。
姜九捏着泛凉的手心儿,连“主人”都不叫,道:“林帷,你还留得住我吗?”
从京兆府出来,姜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想了两日,这回方既明什么都没说,她决定离开林帷。
“你是不是……”林帷说出四个字,又闭上了嘴。姜九知道他无话说时就沉默,也不叫他,就静静等着。等到林帷再开口,道:“可我想让你待在我身边。”
林帷身前的姑娘低下头,苦笑出声,眼里心里全是被欺骗后的悲凉,无暇去想别的。她拔出长剑,搭在林帷的脖子上,道:“我不愿做你的将就。”
剑刃贴着皮肤,林帷全身都染上冰凉的温度。姜九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手中的长剑,会指向欢喜之人。
“林帷……”姜九的手在颤抖,“我不是将就!”
说完,剑锋一转往自己的衣袖上划去,衣料撕裂声响到一半,被突然抓住剑刃的手叫停。
“滴答——滴答——”
鲜血从林帷手心里滴落,几滴落到地上,几滴落到姜九的衣摆,几滴顺着锋利的剑刃滑剑尖,凝着不动。
剑尖上的血珠用力往下砸的时候,姜九掰开林帷的右手,吼他:“你疯了!?”
林帷疼的脸色发白,血色糊了满手,也不知是不是疼的,林帷的眼里竟有些雾气。
“你要割袍断义。”
“……”
管家进来的时候,就见到两个人站在中央,一个剑上有血,一个手心滴血,一个脸色发红带着薄怒,一个脸色发白紧绷嘴角。
“家主,姜护卫,你们这是……?”
问到一半,姜九大步走出来,路过管家身边时说了一句:“叫大夫给他包扎,不然就废了!”
姜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这里后,林帷问管家:“还记得十年前吗?”
管家挠头,想到什么拍了一下手,道:“家主说的,是小喜姑娘?”
“嗯。”林帷拿出帕子覆上手心,又坐回书桌后的椅子。
“那姑娘确实可怜,诶,她好像跟姜护卫有点儿像……”
“不。”林帷摇头,“她们一点儿都不像。”
“家主……还在自责吗?”
林帷又摇头,说了句管家听不明白的话:“我的姑娘没了,全因我的软弱。”
处理完手心的伤口,管家和大夫一起离开,书房剩下林帷一个人。
他摊开一张白纸,磨了墨,从笔架上取下一只笔,用裹着纱布的右手写字,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也能认到。
“如果你愿意留下,从此以后……不必将就。”
那张纸上赫然写满了名字,随便哪个都比“姜九”要好千百倍。除了林帷没人知道,上面的内容和那夜被烛火吞噬的纸一模一样。
“你不是将就。”
林府地牢,被鞭打过的张池狼狈的蜷缩在角落睁着眼睛,眼睛里都是绝望。
每回闭眼,她都能看见她的母亲和庶妹七窍流血向她伸向利爪,面容狰狞的对她喊:“你害死了我们!你害死了我们!”
看守狱卒的人此时提着酒壶跌跌撞撞的向里走,脸颊红红的,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路过张池的时候,那人猥琐一笑:“嘿!张家小妞儿!”
有的人生来高贵,锦衣玉食。有的人生来下贱,如一条土狗,再怎么嗷嗷乱叫也只能当条狗。
长夜不眠。
大清早,得知张池从地牢里消失时,林帷赶到牢房,除了看门人的尸体什么都没有。
“大门有人看守,张池受了伤,应该还躲在府中,去找。”
林帷心绪不宁地走出地牢,腹部的伤口才结痂不便行动,吩咐完其他人去找人后,就往自己小院走。靠近院门口时一眼就看到姜九站在那儿,背着行李挎着长剑。
“你这是要走?”林帷大步向前。
姜九倚在墙上的身子站直,不去看林帷的眼睛。
“你拦不住我。”她语气淡淡的,像极了曾经林帷对姜九的示意置之不理的样子。
盛夏的阳光有些无用,照不开这场浓雾。林帷把姜九肩上的行李抢过去,姜九还以为林帷要扔出去的时候,林帷说:“我送你。”
姜九是在昏迷的时候进的林府,她不知道进府的时候是否有林帷陪着。不过现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语不发。他们越过花园,走进不知哪年栽种的绿茵,蝉鸣声响彻天地后逐渐转弱。林帷在大门口停下来,把姜九的行李交给她。
姜九接过,林帷却不松手。抬眼疑惑看他,林帷道:“你不是将就。”
“……”
“我可以解释。”
“……”
“给我一点时间,把张家解决。”
“……”
“你若走了,我的命谁来护。”
“……”
林帷低声下气的样子,姜九第一次见。一下子心里动摇,又想到方既明和她说的,十年前……
“林帷,你不值得喜欢。”
如果不喜欢,为何离别会这样沉痛呢?如果她不喜欢林帷,该多好啊。
不必因他的无视在夜里烦躁,不必因他的冷脸心惊胆战,不必因一个名字坠下悬崖,不必因为一段陈年旧事,决定离开。
姜九不去想,将行李拽回手里,刚跨出大门半步,冷箭的破空声和林帷的痛呼就在身后响起,两边看门的护卫直接倒地。她闪身又回到林帷身边,拔出长剑,警惕的望向四周。
林帷捂着肩膀:“是张家。”
话毕,像附和他说的话一样,从角落里冲出来好几个黑衣刺客,提着磨得发光的大刀,气势汹汹地砍过来。
姜九把行李扔给林帷,又把他推到角落;“你躲好,叫人支援。”
来者不善,姜九喜欢先发制人,很快就和对方几个刺客打起来。还以为和之前一样好解决,刀剑相碰才发现这次的刺客厉害不少。姜九红眼,顾不得要伤她的刀,手中的剑直刺一人胸膛。
倒下一人,剩下的刺客更加凶狠,刀刀往能要命的地方砍,林帷在一边心头发慌。
姜九不仅要挡下攻击,还得看着林帷,保不齐就被溜过去的刺客一分为二。每次分心就被刺客砍伤,姑娘像是不要命的挡在林帷身前。
“姜九……”林帷向前一步,想过去。
“站住!”姜九看穿他的意图,斥他,又被坎中一刀。
刀锋抬起又落下,明明天还晴着,却似有雨滴到他的脸上。抬手一抹,才发现是血。手上的伤口又开始疼痛,纱布上渗了血,他目光仍随姜九的身体移动。
记忆里的姑娘,总是不要命的护着他。
姜九顶着一身伤把刺客全部撂倒,浅色的衣裳染上斑驳。她转身,想开口和林帷最后做个了断,便看见披头散发的张池手里拿着一把短刀朝林帷刺去。
她想也没想,抱着林帷转身。
“噗嗤——”
“姜九!”
短刀刺入,姜九已经把他推开,抬手劈下一剑,削了张池纤细的脖子。
一个脑袋骨碌碌的滚到林帷脚边,林帷却听姜九说了句。
“命……还了……我不欠你了……”
温热的血从她的胸口涌出,浑身是血的姑娘犹如失去羽翼的鸟儿,往地面上坠。林帷跌跌撞撞的接住,学着那日拜堂姜九的模样,捂着姜九胸口的伤。
可是止不住……止不住啊!
方既明回来时,林帷抱着体温渐凉的姜九,崩溃大哭。
“姜九,我不准你死。姜九,你听见没有?姜九,你醒过来我就放你走。姜九,你说说话啊姜九……你不是将就,不是啊……”
今日京城无事,林府大门紧闭,除了有个玄衣男人急匆匆地拖着一位药草气浓郁的先生进去,其余人都被拒之门外。
林帷失魂落魄地坐在门外的台阶上,怀里还有姜九的气息,他呢喃着:“这便是你经历过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