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沫看着醉如烂泥的阎罗王，一时半会没作声。过了一会，稍微冷静地呼了口气，眸子里平静一片。
“有些误会而已，还请大人别见怪。”
阎罗王一听，浓厚的眉毛上挑，放下手边的酒葫芦，忽然张开大口哈哈笑起。
“哈哈，这可不是一般的误会。私闯阎王府，放眼万界也没几个人敢做得出来。而且，你并非是合法魂魄吧小子。有胆，但是欠点心眼。”
刘沫笑笑没说话，照这看来，这阎王爷多半是已经收到执法人传回的讯息，得知他在魂路上的“精彩表现”了。
“你可知阎罗王是用来干什么的？”阎王又喝了一口酒，脸没有红，反倒是惨白阴森了几分。刘沫这才注意到这阎王府极为宽敞，头顶高耸的房梁有白布垂下，像是吊死鬼最后的刑台。纵然府门紧闭，但是外头时不时惊现的闪光映得令人发慌。府内再无人，却总感觉有无数不像魂魄的黑影穿梭，惨败的墙上有人影游动，宛若黑蛇。
刘沫听见有人击鼓，仿佛是从更深的地底传来，给死人听的鼓声。很快他酒意识到，那是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里是恶者最终的审判地，不可计数的恶魂被处以极刑。它们或将转生为永世不可翻身之物，来世悲惨。或是被折磨成阴魂，押入十八重天之黑狱，遭万劫，永生不得超度。”阎王的牛眼盯着刘沫，像是在看后者脸上会显露出什么有趣的神情。活人被烧烂前的恐惧表情就很符合他胃口，正好当作下酒菜。
“小子，你听过天崩么？就是极刑一种，魂魄被绑在无尽的大地上，望着天穹坠落，砸在自己身上。这个过程会循环往复，直到精神因为承受不住而魂飞魄灭。”
阎罗王说个没完，刘沫镇定下来，打算开门见山地和眼前这个醉汉说清楚。于是他从精神中取出石符，飘到阎罗王卓案前。
“嗝，把你这个小贼打入黑狱之前，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阎王迷迷糊糊地说，像是压根没察觉到刘沫靠近。
“我有一样东西请你过目。”
刘沫递上刻有仙轮神印的石符，石符通体深灰，其上的神印隐隐发出光芒，灿灿金光给阴暗的厅堂增添不少亮色。
“嗯······嗯？嗯！”
阎罗王肥大的肚子翻起肉浪，不可置信的神色跃然脸上。石符似乎让他醒了点酒，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刘沫的石符，牛眼被手中的金光映得透亮。
“这是，仙轮神王天尹的亲赐神印。”阎罗王深吸一口气，肩膀微微一震。“是真印，难道你生前是神王的人？”
“不是。总之说来话长，神王赐予我这枚石符，希望我在冥府转生时能得到阎罗王大人的帮助，安排一个合适的重生地。”刘沫一五一十地告诉阎罗王。
“嗝，呃，抱歉。”阎罗王一改前面恐吓的作态，朝刘沫低头道歉，大脸上很是无奈。
“既然时天尹大人的贵客，先前招待不周多有怠慢，还望小兄弟理解。至于转生要求什么的，你随便提，我们这专业的。”连称呼都改了，前后待遇天差地别不禁让刘沫无语。阎罗王说完拍了拍手，厅堂外边的帘布掀起，顿时柔光莹莹，几个白骨抬着椅子和茶点在刘沫周围布置起来，不一会刘沫就从阶下囚一跃成为冥府贵宾。
门外的看守头领往里一看，便是被景象给震慑。难以想象徒然间那个不法逃魂竟然和阎罗王平起平坐，着实令人百思不解。
“头，我们刚是不是抓错人了，那小子能被阎王爷招待，多半生前是什么大人物吧。”一个小卒凑到门窗旁往里瞄了眼，悻悻道。
“哼，我打赌，这里头肯定有蹊跷。他要真是什么大人物，犯得着被从魂路押回来，还偷闯阎王府么？”
“阎王老爷说的好像是······神王信物？”
“那小子，究竟是什么来历？”
看守正说着话，阎王府外的幽森庭院中走来一位黑袍老者。那人白发披肩，面孔阴枭，背后的手如同枯爪，步态轻盈地行来，仿佛滑过湖面。
看守见状，皆是欠身行礼，眼中露出敬畏之色。那位形同阴鸦的老者点头示意，看守们这才起身，整齐地站立。
“听说有客人。”阴鸦老者问。
“砚大人，有一位手持神王信物的魂魄正面见阎罗王大人，您要进去么？”看守头子答道。
“哦？稀客啊。”那名叫砚大人的老者眯眼笑笑，笑容却是邪异。“我为阎王爷打理事务多年，还没听过魂魄带着神王信物来阎王庙这档事，传出去也算是奇闻了。”
看守们点了点头。
砚大人挥手示意他们退下，自己推门进去，视线锐利地划过刘沫全身。被这么一看，刘沫只觉有些脊柱发凉，不由得缩了缩肩膀，回头注意到缓步走来的阴鸦老人。
“许久未有客人上门，招待多有不周还望见谅。”
刘沫听到沙哑的声音从耳旁经过，目光聚集到这个执事模样的老者身上。冥冥中有股异样的感觉，像是游蛇般弄得刘沫很不舒服。他总感觉，这个老人的出现有点突然。
“砚井，你来的正好，咱们有神王的客人。”阎罗王偷偷把酒葫芦塞进桌子底下，眼神随即飘向刘沫，笑着冲那位砚大人介绍。“这是刘沫小兄弟，在魂路上有些意外，不过总算安全抵达，我正帮他安排转生的事情。刘小兄弟，这位是我的主事。”
“大人，您又偷喝酒了吧。”砚大人走到桌子后面，轻车熟路地从桌底摸出酒葫芦，然后走下阶梯。“在办公时候喝酒会影响判断，冥府刑罚的公正对万界来言至关重要。”
说完，他那如同鹰隼的瞳子又落在刘沫身上，吓得刘沫不自然地放下刚拿起的糕点。
“在下砚井有失远迎，还望这位神王贵客体谅。可以冒昧请问贵主的名讳么？”他对刘沫点点头，声音有些低沉。
“是天尹的人，小兄弟刚给我看了神印，确实没错。”阎罗王又打了一个嗝，直白地说。
砚大人沉默片刻，便又是开口，这次声音稍微亮了些。“仙轮神王大人常居天外，一般人久闻而难得一见，只仰望其鼎鼎大名。如今能见到携其神物之人到临，实在三生有幸。”说完，他嘴角露出一个弧度，那是个瘆人的笑容，宛如老尸回光返照。
刘沫跟着笑了笑，没多太在意砚大人奉承的话。他不喜欢这个老者，甚至隐隐感到有些古怪，虽然冥府里头的人都蛮古怪的。
“阎王大人，您醉了，可否由我来为客人处理事务，我想，这也会让您轻松些。”砚大人收起酒葫芦，走到半醉半醒的阎王旁，用干枯的老手轻拍他肥厚的肩膀，嘴里低吟两句。阎王最终点点头，向刘沫挤出一个笑脸，然后嘟囔着摇摇晃晃离开座位向侧厅走去。
“小兄弟，我的人办事你放心，他一会就给你办好。我先失陪了。”阎王脱下官帽，脸庞熏红地笑了一下，一副撒手掌柜的样子，看那架势应该是经常这么偷懒。
砚大人坐在阎王的椅子上，拿出几本账簿，仔细地翻阅起来。很快他就完成了搜索，抬头看向刘沫。
“客人，您貌似在魂路上和执法人有点过节，不过这并不要紧，毕竟您是仙轮神王的人。”砚大人一边操笔在账簿上写着什么，一边说道。“请稍等片刻。”
刘沫看不清他写上的内容，不过他大概猜得出那本账簿的作用。传说中记载前世今生的生死簿，自己的转生，就凭靠那几张白纸定夺。
“好了，您的信息我已经填好，接下来请做确认。您来自低位面地球，所选的转生地为通天位面人皇界。嗯，对自己下一世有什么要求么？”砚大人停笔问。
刘沫想了想，自己既然有了系统这种开挂的东西，再提太高要求恐怕会遭天谴，于是他保人品地只提出转生成人族并且保有记忆，其他因素全部随机。
前世的经历还是他心里的小疙瘩。承受不住挫折而自暴自弃，那一年的时间里，他本可以做很多，享受很多，甚至能拥有不至此地的命运。但一切都发生逆转，后悔无用，如今接受和改变自己才是他应做的，学会走出舒适区，毫不犹豫地迎难而上。
结束或许也是契机，也许他刘沫的人生，真的不限于此。
刘沫望着砚大人，忽然发现他已经停笔很久了，一直静静地用那双阴鸦般诡异的眼睛看着自己，苍白的唇角扬起一个弧度，表情极其令人捉摸不透。
一种怪异的直觉由内而生，让刘沫警惕起来。这个老者体态外貌和实际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像是老皮枯骨下藏着一个年轻气盛的男人。
“刘沫。”砚大人一改前面的称呼和语气，开口道。“轮回之路漫长多艰，转生之后也需承受更多的痛苦，你可做好准备？”
“嗯，我有打算。”刘沫说。
“有时候，放弃承担过多也是一种救赎。所谓的无所不知通晓一切，是圣人的境界。而圣人，他们的精神往往早已跨过苦难，迎来超脱，皆不是常人所及。”砚大人缓步走到刘沫身旁，轻声说。他开始围着刘沫行走，边走边说，声音从上方如风般在刘沫耳畔回旋。
“知道的越少，无论是生前还是离去都越轻松。痛苦和安详，刘沫，你想过哪种人生呢？”
刘沫没有回答，因为他此刻已经无法回答了。
倒不是因为他是魂魄没有嘴巴这种原因，而是他确实，失去了开口的能力。
“呃啊······”
刘沫瞪大了眼睛，右手向上用力，试图推开砚大人按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左手则是死死地抓着陷进自己魂魄中的那只手臂，他感觉到自己的魂力正迅速流失，体内如心脏的东西，已被那只枯爪死死钳住。
在砚井从座椅上走下时，刘沫已经警惕。但由于距离太近，即便是立刻飞走，他也不能肯定对方没有追上他的速度。而等到完全近身时，却已经太迟了。
刘沫反应已经很快，在砚井出手的瞬间蹬腿欲要飞走。但谁知那厮老辣，另一只手伏击在后，眨眼间就将刘沫肩膀按住。虽然不清楚他用什么手段抓住无实体的魂魄，但是照这么看来，这冥府中的人，应该几乎都能做到这点。
为什么，为什么要袭击自己。刘沫观察者砚井的神情，后者冷漠的脸上毫无波动，表情像是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很不走运，在特殊的时候没能藏好，找到你不费吹灰之力。不过相对的，你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谁，以及你为什么会死在我的手上。”砚井淡淡道，掏进刘沫魂魄内的那只手用力一抓，刘沫痛的叫出声来。
“自古以来，死敌间的对话都是见血的。没有什么虚伪的谈判桌供两方座下，因为世间没有何物能承载仇恨的重量。”
刘沫张大嘴巴，像是要把体内的痛楚都呕出来。他双眼爆突，全身微微颤抖，魂魄的颜色急剧变淡。这样下去不到两分钟，他就会彻底地迎来真正的死亡。
形神俱灭。
砚井眼中凶芒露出，他开口笑道，一条黑黑的裂缝张开，里面残败的牙齿像是乱石。
“我，是魔帝的人。魔帝陨落，千年魔局已经布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