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百年,娘亲便要去西天如来佛祖的寺庙里还愿,感谢当年佛光对我的庇佑。这一次,我已经化作人形,虽说犹如糯米团子,小胳膊短腿,但说什么也要缠着娘亲一起去。毕竟,这是唯一可以跟着娘亲出了金丝结界,到外面玩耍一番的机会。
佛门重地乃是三界中最是安详之处,娘亲便爽快地答应了,不过得帮她做一件事情。我连连允诺,只要能去结界外瞧瞧,其他皆是小事,何足挂齿。
西天灵山上的雷音寺,是佛祖修行之地,这里青松掩映,翠竹留云。在韵长的钟磬声和满座经香中,我跟着娘亲一路叩拜,上香添油,诚心祈愿。
待事毕,娘亲领我到了后院的一棵无忧树下,说那便是我破壳之处。
秋天的无忧树落叶纷繁,一位光头的小沙弥正在细细打扫。见我们到来,停下手中的扫帚作揖道:“阿弥陀佛,女施主每逢百年到此还愿,真心诚挚。”
他叫做孔顷,便是那日打碎蛋壳的男童,娘亲一直视他作我的破壳“恩公”,路上和我讲了他的许多事情。
他的娘亲和我的娘亲打小便是闺中好友,一起上了战场那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不过他的娘亲不幸在战场上仙逝,没过几年他有了后娘,有了妹妹,而他的爹爹却对他日渐冷落,干脆送去了佛门寄养清修。真是典型的有后娘就有后爹啊。
娘亲借着他有恩于我,让孔雀族族长,也就是孔顷的阿爹把他接回身边抚养。孔雀一族是娘亲管辖下的重要族群,就住在与昆山相邻的苍山。
可他并不愿意回到那个没有温情的家中,娘亲多次劝说无果,今日又来劝说,“如果你一直避世于佛门,那么所有人都会渐渐忘记了你的存在,就再也拿不回属于你的和你娘亲的东西。别人越是欺侮你,轻视你,你越是要强大起来,才能保护你所珍视的一切。”
孔顷听完伫在了原地,握着扫帚的手骨节分明,此时因用力紧握而微微泛红。
娘亲临行前教了我好几句话,要我怎么也得把破壳恩公游说成功。可此情此景,我光顾着用眼神描绘小哥哥清秀俊逸的五官,连嘴里吃的糕点便停下了,全然忘了娘亲的嘱托。
如此美好的小哥哥,日日着灰衣与青灯古佛相伴委实可惜。
“蹭蹭噌”,我迈开小短腿走到他的身前,努力踮起脚尖,把手中剩下的半片糕点塞进了他的嘴里。只见他一脸的难以置信,我不管,愣是用手指头把糕点塞了进去。
这糕点用雪米清露制成,通体绵白细腻,再配上昆山特有的凤凰花为陷,清甜松软,切成片状入口即化,是我和娘亲一起创作的,取名为“云凰糕”,是喝药后去苦的佳品。这回难得外出一趟,娘亲便让我带上当作零食。这回半片皆喂给破壳恩公吃了,算是忍痛割爱吧。
我眨巴着眼睛,期待地问道:“好吃吗?”
孔顷唇角微动,过了一会才从牙缝里飘出了一句,“好吃。”
我软糯的小手抓起他的一根手指,问道:“那我和娘亲日后常常做给你吃,好不好?”
未曾想,他竟想要抽回手指,我赶紧用手抓住,不依不饶地边摇边问:“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微怔,停顿良久,他才轻轻的说道,“好。”
我雀跃不已,一把圈住了他的脖子,“那我们眼下便回去,好不好?”
“好啊。”言语中透着一丝轻快。
我偷偷转头冲娘亲比划了一个胜利的姿势,娘亲如释重负。
打这以后,孔顷拜别了雷音寺,作为孔雀族族长的唯一嫡子还俗回到了族中,且常来昆山找我玩耍。
那时候光头的他最喜欢把玩我的发髻,玩着玩着便扎不回去了,披头散发的我嚎啕大哭。
有时他会弄点自认为有意思的小玩意,却把刚化成人形的我吓回原状,露出真身,徒留他手足无措,一脸尴尬。
娘亲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先安慰起他来,手把手教他怎么把我重新逗笑起来。其实法子很简单,对付像我这样的吃货,只要把我最爱吃的云凰糕塞嘴里,马上破涕为笑。
后来孔顷的头发长出来了,不长不短总是乱乱的,衣服也不齐整,娘亲常常担忧地问,“是不是孔雀族里有人欺负你了?”他却是抿嘴不答。于是娘亲经常给他整理头发,有时还给整几身新仙衣。
后来再大些,情势发生了逆转。我想着能揪下他那华丽缤纷的尾羽插在花瓶里观赏,必是极好的。
孔顷一瞅见我这拔毛的架势,总是惊恐地逃走,奈何孔雀是种不善飞的鸟儿,只能撒开脚丫子跑。而我一个抖擞便化作真身,凤凰的身法在三界中无出其右。于是一个在前面跑,一个飞着追,满园子上下乱窜,在后山的花海中追逐打闹,一时间花叶纷繁,玩得不亦乐乎。
然,我这扑棱翅膀的技能并不娴熟,一个急转弯没控制好,摔了个嘴坑泥。
“阿九!”顷顷急忙折回来,将我从泥里拔出来。
恢复人身的我一身污泥,小肉手扶着额头,好像肿了一大块,“痛!痛!”
顷顷凑过身来,“我给你吹吹”。
“阿娘说,亲一口就不痛了,像这样”,我冲着顷顷白嫩的脸颊,“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你……”白嫩的肌肤透出两朵可疑的红晕,“女孩子家万不可这样……轻薄男孩子。”
轻薄是什么意思?我只觉得顷顷的脸颊十分可口,真想多亲几口。
“我不管,就要轻薄你!”
顷顷再次跑走,我继续一路追着玩闹。最后实在累了,便躺在醴泉旁的草甸上歇息。
“顷顷,你的尾羽这么多这么好看,送我一根又何妨?”
顷顷一脸严肃的说道,“阿九,这不能随意送的,我娘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每根皆须爱惜,便算有不慎掉落的,也要用锦帕捡拾到木盒中保存。除非……”
“除非什么?”我很是好奇。
顷顷飞快的瞥了我一眼,脸颊泛起可疑的红晕,“这还……不能告诉你,总之我这身羽毛和我娘的极其相似,是我娘留给我最大的念想。”
孔雀一族极其爱惜毛羽,以纯色为佳,绿色为尊。像孔顷这种通体翠绿无甚杂毛的更是少有。然却是比不得我的毛羽稀罕。
自凤凰首任族长是一只通体纯粹的白凤凰,千万年来再无白凤凰出世。我的娘亲是只少见火凤凰,而我,却是极其稀罕的白凤凰。这让当年争执不下,约了灵力作为赌资的族人颇为惊讶。
无一人猜对,扼腕长叹,只好纷纷表示待我成年之际,便把这些灵力奉上作为贺礼。我默默窃喜了好久。
伊始,族人对于我寄予厚望。虽说我打孵化那会便事事皆慢,说话学得慢,飞行学得慢,但只要我露出真身,抖擞几下这雪白发亮的毛,大家立马赞叹道:“颇有当年首任族长的风姿呀”。
于是乎,幼时的我很受欢迎。族叔族婶常来看望我,临走的时候还不忘给我留下不少小礼物,比如金梧桐的果子,西山灵池的千瓣莲,人间的词话本子。尤其是族中的二表婶,也便是二楚的娘亲,总夸我的羽毛长得好。
这倒让二楚那小子经常酸溜溜的看着我,那表情我瞅着很是受用,心情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