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5208600000044

第44章

“什么时候买回来的?”

孙女嘴快,说:“是警察叔叔拿来的。”

儿子拍拍手,说:“咳,是二勇送来的。”

“你们给钱了吗?”

“他没说要钱。”

我一下火了,“你怎么能不给钱?人家没要钱,咱们可得要脸!”

儿子冷笑:“您以为他会吃亏吗?他多安一家锁就多一份功劳,到时候评个先进,奖金比锁钱可多了去啦,这年头,谁也不是二百五。”

媳妇从屋里踱出来,“到底多少钱一把?太贵了咱还不要呢。”

我说:“就是十万八万,也得把钱给人家,我快七十岁了,不能陪你们丢这份人。”我拿出二十块钱,把正在温习功课的孙子叫出来,“去,给二勇送去!”

孙子一脸不高兴,“你们老占我的时间,老占我的时间,马上就该考试了,毕不了业你们谁负责。到现在我连价值规律还没背会呢,我们老师说了……”

我说:“你听爷爷的话,把钱送去,告诉他是你父母亲叫你送去的。咱们为人,得明白为人的价值,千万别把良心看得不值钱了。”

儿子这才说:“好,你去吧,反正就这么几个钱的事,爷爷是海外回来的,场面人,叫人家说小器也不好。”

孙子拉着脸走了。晚饭的气氛很别扭,我一句话也不想和他们说。

吃完饭,桌上的碗筷尚未撤净,孙女跑过来了,站在我面前,一副怯生生的表情,眨巴着眼睛酝酿半天没说出话来。

“怎么啦?”我叹口气,拍拍她的脸蛋。

“说呀。”当妈妈的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督促,“和爷爷好好说。”

“爷爷……”她拿着一支笔,“你把这支笔给我……给我吧,做,做纪念。”结结巴巴说完了,立即转身跑开,缩进妈妈的身后,一脸如释重负的形迹。

我认出,那就是我在东京买的那支带电子表的笔,后来不是送给二勇了吗?

“这当爷爷的也真逗,”媳妇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回来都大半年了,这么个小玩意还藏着掖着的,要不是昨天搬家,我从您提箱的布兜里翻出来,还不知道您带回这么个东西来呢。这玩意现在还新鲜,再过几年一普及,就不值钱了。”

“给我!把笔给我!”

我的叫喊声想必是太大了,太凶狠了,太过分了,一刹那间我看到了一张张猝然惊怔的脸,紧接着就是孙女裂帛般的号啕。我难道发疯了吗?难道人老了,也会像孩子那样不懂克制吗?我说不清是恨谁,恨小成,恨媳妇,恨我自己,还是恨二勇?二勇,你连这样一点真情实意的薄礼也不肯接受吗!

媳妇最先反应过来,使劲搡了孙女一把:“哭什么!”她脸上笑着,话音却狠:“他爷爷,值得了几个钱的东西,至于和孩子发这么大火吗?”

“你们,知道不知道世上还有比钱更值钱的东西,啊?”

“黄金呗!”孙子插嘴说:“黄金最值钱,不过,黄金本身也属于货币,其实也是钱。”

我敲着桌子冲儿子叫道:“你们,别叫孩子沾一身的铜臭,孩子小!”

儿子点着头,风马牛不相及地说:“就是,孩子还太小,用这种笔也糟践了。”

我眼睛直发黑,踉踉跄跄地逃出家门。

钱,你这无情、丑恶、势利的东西!

外面有风,马路上,邻近人家泼出的水已经结成薄而结实的冰,啊,是冬天了。这浓浓的夜,我到哪儿去?

敏芳,我随你去吧,那很远很远的天堂,是否也是这么嘈杂,这么阴凉?

我常常瞎想,我们的天堂应该是一片淡淡的素色,绝不追求珠光宝气的豪华;应该是安静而单纯的清流,哪怕不如醇厚的琼浆;天上飞着鸽子,青灰色的鸽子,小成奔跑雀跃,张开两臂,追着笑着,“我的鸽子!”我也跟着跑起来:“我的鸽子……”敏芳,你笑什么?你的神情从来被忧郁主宰着,等到老了,又病容满面,你现在笑什么?你笑起来仍然那么好看。瞧,这就是我们的天堂,——一个地道的北京四合院,不,是三合院,院子不大,却开满淡雅的丁香花。真的,这不是梦,隔墙可闻,花气微醺……

“是找二勇的。”

在院门侧畔,几个闲聊的小童直瞪瞪地看着我,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哦,这原来是二勇的家,是胡思乱想把我领到这儿来了。

院门是虚掩着的,我颤巍巍推开它,想喊一声:“二勇……”

堂屋里灯挺亮,有说笑声传来,隔窗看,一群警察正围坐着玩扑克。想必都是二勇的同事了。不知是不是我此刻的心境太孤单太寂寞的缘故,我真想就这么走进去,也变成他们当中的一员,也一起说啊笑啊玩扑克!

二勇输了,正老老实实地被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毫不留情地用力弹脑门儿,两条黑而长的尾毛疼得几乎扭到一起去了,周围的伙伴们哈哈地乐,大声开着玩笑,那玩笑开得……有点荤。

啊,是那只灰色的鸽子最先看见了我,直对着飞过来,隔着玻璃窗咕咕地叫,又看看他的主人,又咕咕地叫。

“嘿,二勇,你家来客人啦。”

警察们止住笑声,一起转过头,望着窗外我这不速而来的老者。

“啊,是您来了,快请进。”二勇揉着脑门儿站起来。

屋子里真暖和,是炉子,还是暖气?

“得,二勇,这下你也甭想报仇了,快招待客人吧。”那五大三粗的警察得意地冲二勇扮着鬼脸,抓起他的大盖帽,“明天见。”

“不不,你们玩吧,我路过,随便看看。”

“我们玩半天了,也该散了,您坐您坐。”

警察们大声吆喝着同二勇告别,走了。我也不知所措地站起来。

“您找我有事儿?”

“没事,路过,随便进来看看。”

“那……您再坐会儿。”

“没什么事,不坐了。”

可我心里明白白的,怎么就一下子留恋起这个地方了?

二勇疑惑地看着我,“您一定有事。”

“我,我……想还你钱。”

“噢——,您的孙子来过了,其实您不用那么认真。”

“不,我不是说这笔钱。”我的眼睛回避开,可究意还欠了他什么钱,我也说不清。

二勇把话岔开了:“我听青年餐厅那帮人说,您烧菜的技术特棒。”

“啊。”我含含糊糊应了一声。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我又问:“不闷吗?”

“没事,我乐意一个人,自由。”

“您一个人在国外,”他又问:“闷吗?”

“闷。”

“噢,”他点了一下头,又说:“不过咱们不一样,我在这儿有好多同学、同事、朋友什么的,我爸爸妈妈也常回来。还有它,”他看一眼那只安静地谛听我们说话的鸽子,“它总陪着我。再说,我们所里又特别忙,我想犯闷还来不及呢。”

“是,你很喜欢这儿,喜欢你干的事,喜欢你的亲人和朋友,还有你的鸽子,这就好,这就算什么都有了,人还要什么?”

“可不是。”他笑笑。

我离开这个小小的三合院。二勇要送我回去。我坚决不让。街上,挺冷,但仍然有三五成群穿得圆圆的人在散步、闲聊;也有人来去匆匆地赶路。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举着红彤彤的纸灯笼,站在一个门口,几个大人群星簇月般地围在他身旁指手画脚。孩子尖声地叫着笑着,又新鲜,又害怕。一群女学生迎面过来了,热烈争辩着什么,笑得多么好听,响亮!

天堂究竟在哪儿?又是大家常说的那句老话吗——在人间?或者说,在自己的心里?

我冒昧地想,大概宇宙间本来没有什么天堂,只有普通而平凡的人间,而人间不圆满,本也是无可见怪之事。就说二勇吧,他就没有一点烦恼么?既食人间烟火,人间的喜怒哀乐,就不能没有,可你看他活得多么认真、热情、兢兢业业,对自己、对别人,对这个世界,都乐意奉上一腔活泼泼的热血,他真心觉得生活挺有意思,挺值得巴结,这多好啊。而我呢,我不如他。坎坷人生、大千世界、三教九流……我已经累透了。也许正因为一切都经验过了,见识过了,才不容易保持住对生活的热爱、宽怀和童心!

冷气西来,天上细细密密地飘开了雪花。雪融在脸上,丝丝凉,似乎想提醒我什么往事,却又着物即化,像一片躲躲闪闪不可捉摸的气泡。这是入冬的头一场雪。我想咱们中国的传统,视雪为祥物,由冬天的瑞雪,盼着来年的丰岁。其实大半是农人的心理。我没种过田,可也从小喜欢雪,对了,算起来该有将近四十年没见过下雪了,难道这雪要提醒我的就是这个?这久违了的雪啊!

带着这一点兴奋,我回到家。家里人正在铺床准备睡觉,大概因为看见了下雪,孙子在他父母那个安了炉子的屋里现搭起一张折叠床来,把那间屋子塞得几乎没有驻足的余地了。

见我回来,大家有点尴尬,小成问:“爸,你怎么睡?你那屋太冷了。”

这当然只是表示一下而已,他并没有提到该不该在生炉子的屋里为我腾出个铺位。但这反而使我庆幸,因为我突然希望这能是个机会,让我去试着找到对生活、对亲人的热爱、宽怀和童心。于是我说:“不要紧,冷点睡着舒服。”说完,还冲他们笑了笑,我看出来,儿子和媳妇都松了口气,也笑了。我心里却难过,我想到我是父亲,我应当对孩子们好啊,千万别搞得他们都怕我,讨厌我!

小成给我灌了个热水袋,焐在被窝里,还把他们的屋门敞着,好让炉子的热气散过来。其实我真的一点也不冷,盖了两床薄被,睡得很死。

我记得那一夜什么梦都没有做,不管是旧的还是新的,苦的还是甜的。我好像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死,根本不知道身边已经发生了多大的惨祸,直到有人来砸门……

我们都中了煤气!

我被人唤醒,只觉得头沉,想吐,昏昏晕晕地看见屋里屋外有许多人走动,窗户四面大开,清晨的薄阳和冷气灌满了整个儿屋子。有人扶我起来,拿大衣给我披上;有人献计说该给我灌点醋;又有人提议该扶我出去吹吹风,于是几只手扶着我往外走,我不肯,我想着应该去儿子的屋里看看。还没移步,就看见有人把他们一个一个往外抬,我只听见一个中年人冲屋外的什么人说了句:“都没救了。”眼前便嗡地一声黑下来,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菩萨!菩萨!你是在惩罚他们,还是在惩罚我?

敏芳,据说我躺在医院里,断断续续地昏迷了一天一夜,据说我在冥冥中呼喊着你的名字,呼喊着我们的小成。潦倒风尘,坎坷湖海,我为他才活着,千难万难,也为他才回来。如今我回来了,可他也没了,只留下几撮肃然的寒灰。

我在病床上一躺两个月。肉体越安静,思想越活跃,一天到晚上下古今地胡思乱想,想我的一生,仿佛是漫漫长夜,才到天明;又仿佛是白驹过隙,不过短短瞬间。昨天,我那么年轻力壮,儿子六岁,他抱着我的腿……不,别再咀嚼那些苦难了,何不把一生中所有乐事搜罗起来,翻来覆去地回顾、体味一番呢?快乐越少,就越值得重温。

于是我想起浅沼先生,想起二勇和老程,想起青年餐厅的年轻同事们。想起他们,我能看到世间的光明,也能看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可他们毕竟是外人,再好,也没法填满我灵魂中的全部空白。

于是我又想起我的儿子、孙子,又想起父子重逢、祖孙厮认的一幕。我得承认,半生漂泊在外,暮年归于故里,已算得上人生极乐。回想起来,初初回来那几天,我的确是兴奋到了一种虚脱的状态,谁料那竟是短命的焰花,只有瞬间灿烂。在台湾,至爱亲朋间露骨的势利之交,司空见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惟决于金钱。作为过身之人,我也生了几十年旁观的感叹,谁想到如今会轮到自己?小成死了,媳妇也死了,果真是菩萨示罚吗?何以还要殃及无辜孙辈,还要再陷我这垂垂老者于寂寞的大不幸中?菩萨慧眼,何以如此粗枝大叶?

在医院的两个月里,常有人来看我,从区政府领导到左右邻居,络绎不断,但我仍然能时时体味到那种针刺般的孤单感,似乎痛彻了我的整个身心。人们来看我,异口同声地祝愿着我能早日康复出院,可谁也没有说,我出了院上哪儿去!

那天二勇来了。

因为太阳好,同室的病友都到花园里散步去了,屋里就剩下我和他。他坐在我床前的矮凳上,两条长腿很委屈地弓着,一边给我削苹果,一边兴致勃勃地同我说话。他说到他的鸽子,又要去参加大队远征了,词色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自信;还说到他们派出所在全局户籍管理“四知道”评比中得了头奖,还在分局的乒乓球比赛中抱了银杯,等等。他说可惜公安局没有足球队,否则他一定会是名出色的“局脚”。说到足球,他又显得有点沮丧,因为昨晚上中国队输给伊朗队的一场球赛,气得他差点没把电视机给砸了,“中国队窝里横,一出去全都废物了。”他的口气中带着近乎偏激的愤怒。

我望着他手上的苹果,那苹果削得干净、整齐,我望着他那认真的神态,我不知怎么搞的,眼泪忽地就滚下来了,不顾一切拉住他的手!

“孩子,孩子!你让我和你一起过吧,你知道我是个没家的老人吧!”

那一刻我仿佛才看清我自己,已经再也不是个刚肠男子了,我真的再也耐不住无边的寂寞,人老了就无耐性,也最怕孤单!

二勇呆了,拿着削好的苹果,不知所措。护士闻声进来,大惊小怪地以为出了什么事。二勇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走的时候既尴尬又莫名其妙,因为护士很严厉地训斥了他,她断定二勇一定说了什么伤我心的话。

我这是怎么了?我把二勇当做小成了,当做我六岁的小成了。我看到他心里就不能平静,也知道全是胡想。

从那天起我真的常常陷在一种难以自制的幻觉中,迷迷糊糊地,分不清哪个是二勇,哪个是小成,我心目中的小成,我理想中的儿子,有时是两个人,有时又是一个。

我这是疯了吧?

有一天我搞不清是真疯了还是有了异乎寻常的冷静,因为我突然生了一个妄想,又仿佛是一个深思熟虑已久的念头——为什么我就不能索性认他做个儿子,或者做个孙子!

我急不可耐地叫护士帮我买了纸笔,写了一封信,不是给二勇,而是给老程。我本想把我的一生都写出来,把几十年的那点可怜不足道的拳拳之心都一泻无余地倾倒出来,但我没有,只是非常简短也非常郑重地,把那个突然冒出来的,或许也是在不知觉中酝酿了很久的念头,告诉她。

信寄出去了,我彻夜不眠,囚犯似的等着宣判。

星期一,是医院探视的时间,可老程没来。

星期三,又是探视时间,她还是没来。

星期五,……没来。

星期天,她来了。

病房里人多,她和我寒暄,闲扯,却闭口不提那封信。到了晚上快六点了,来看我的人一拨一拨都走了,她才坐下来。

“您那封信,呃……我同二勇说了。”

“哦,”我点一下头,想尽量做得轻松。

“您喜欢他,想认个干亲,是好事。可要和他一起生活,他一时可就做不了主了。这不是叫一声干爹干爷爷就能算完的事,将来您的生老病死,他得负责任。这么大的事,也得征求他父母同意啊,二勇是个孝顺孩子。”

这话,当然是没错的,甚至也没流露出一点可否的倾向来,可我却如同被判了死刑似的,知道这事是不行了。我的盼望,不过自作多情罢了。

老程自然要往宽处开导:“其实咱们区里养老院的条件很不错,国家对孤寡老人是很关心的,您完全可以……”

“不,我不去养老院!”

我没有老,我还有事情干,我是青年餐厅的顾问。我明白国家对我不错,就更得尽一番绵薄之力,以为报效。我不去养老院!

老程走了,一连几天我心里又委屈又烦躁,我的生老病死,我自己会负责,不打算拖累任何人,如果仅仅需要个年轻力壮的人来服侍晚年的话,那不如请个保姆好了。我独身生活了几十年,温饱自理,没什么难处,我只是想和我的孩子在一起,我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也害怕一个人孤零零地死。

有时候,你真会觉得活着比死更费劲儿。可假使我去死,那必定会给那些对我好的人带来麻烦,那么还是活着吧。也为那青年餐厅活着吧。

老程又来看过我两次,谈我的病,谈青年餐厅,谈北京的天气,以及风花雪月之类,不知有意无意,我们像约好了似的,闭口不谈二勇。

敏芳,对你的上帝,你也许至今仍能献上最虔诚的灵魂,可我不知道,一个终生为造化所忌的人,是否还愿意永远抱着那全无应验的信条不放。如果真是“心诚则灵”,那早该灵了。可大慈大悲、普度众生的菩萨啊,一辈子就没给我好脸色!

九九八十一难,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千辛万苦地跑回来,没有错,不后悔,可谁想得到会有那么一场无妄之灾?要恨,只能恨我的命吧,这个倒霉的命!

所以难怪,在福星降临的前一分钟,我也想不到还会有峰回路转的一天。就仿佛是咣地一声,我的生活,我的余年,就在一个猛然的转折中决定下来了。大前天傍晚,老程又来了,带着一脸不同寻常的兴奋,她几乎是一进门就对我笑道:

“老先生好点吗?您的孙子叫我来看看您。”

这竟是真的,二勇的父母回信了,同意他认我这个爷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有其父必有其子,反之亦然。养育二勇的父母啊,我这孤苦伶仃的老头子没什么好说的,谢谢了!

“您以后怎么过呢?叫他到您家来,还是您搬到他那儿去?”老程问。

“都行,孩子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

老程作主,“依我看,不如您搬过去。”

“行。”

我又想起那个测字先生的话了:迁,主遇难呈祥。

“老先生,我还有句话,先搁出来,当不当您自己斟酌:您的东西,钱,还是您一个人的,别往二勇那儿拿。”

“怎么?”

“我也要替二勇先想一步。不用瞒您,现在咱们这个社会上,好人难当,总短不了那么几个长舌头,备不住满世界传风播雨,说二勇为财认亲,是想图便宜,孩子脸皮薄,别委屈了他。”

“行。”这事我当然胸有成竹,“你们放心,我自会处置。”

“那行了。”老程笑笑:“你们爷俩的家务事,我清官不断,回头您出院,我叫您孙子来接您。”停一下她又压低了声音说:“我得祝贺您,贺您有眼力,跟这孩子过,保险没错!”

我要出院!

就在今天下午,我把出院的手续都办齐了,正在要走没走的当口上,青年餐厅的同事们来看我,大姑娘小伙子闹喳喳地挤满了一病房。

“今天不探视,你们怎么进来的?”我问。

“我们从太平间溜进来的。”小伙子们拍着胸脯,“没我们进不去的地方。”

“就算接您出院吧。”大姑娘们调皮地咯咯笑,“我们掐算着您准住腻味了。”

我说:“我有人接啊。”

他们说:“是二勇吧?这小子,还在大门口傻等呢,叫他跟我们进来他不敢。”

“他比你们守规矩。”

“哪儿啊,您不知道,过去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儿,调皮得出花儿,穿了两年‘官儿服’,变老实了。”

护士终于发现这些“非法越境者”,板着面孔来轰,他们满不在乎地打着哈哈:“就走就走,但愿永远不来这地方。”

大家争先恐后替我拿上东西,前呼后拥,旁若无人地把我搀出病房。我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恍然满头乌发又少年了。

我爱这些年轻人,也爱他们……不,我们的餐厅,我曾经为此坚定了活的信念。然而,信念固然高尚,也固然可以为我带来安慰和自豪,可却不能弥补我心头那凄凉的空白。人,只有当他感到幸福生活也是属于自己的时候,才会真的迷恋人生!

出了住院楼的大门,高高的台阶直通下去,连接着一片开阔的平地,我的胸襟也豁然开朗起来,不知怎么就激动得浑身发热。敏芳,你也跟我来吧,就在医院那白色的栏杆外,二勇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民警服正在等着我们呢!我流泪了?为什么看不清他那高高昂起的大盖帽上的警徽?可那朦胧而斑斓的颜色却分明打动了我,还有那身厚厚的棉警服,臃肿得可爱。二勇看见我了,使劲向我挥了一下胳膊。就在这时,我听见一串嘟嘟的哨声从高远的蓝天飘过,活泼、悠扬,也安详。那是一群鸽子,像点点灰帆,潇洒地在恬淡的白云下盘旋而去,……我心头忽然发抖,两腿一软,不由一屁股坐在台阶上,痛哭失声!

啊——,我的孩子,我的故乡!

同类推荐
  • 新宋·十字3

    新宋·十字3

    北宋熙宁二年,公元纪年为1069年,著名的王安石变法开始。这是中国历史上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方位改革,从政治、军事,到农业、商贸,它触及了几乎所有的社会问题。与此同时,王安石,司马光,苏轼,曾布,吕惠卿……这些北宋的杰出之士因为变法而展开了明争暗斗。在变法必然失败的定数下,来自现代社会的历史系大学生石越,不可思议地出现在宋都汴京城。在震惊平息之后,他开始运用千年的知识积淀,对这一段风云变幻的历史进行惊险的干涉……
  • 等你来

    等你来

    有的人见上一面就会误了终生,比如宋佳和管羽风。宋佳是典型的狮子座女生,哪怕爱到骨子里,也要保持傲气,你若不来,我可以等,但绝不会送上门去。偏偏让她遇上喜欢欲擒故纵的管羽风,历尽艰难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虽说亲情难舍占了很大原因,但终究还是败给了自己骄傲的性情。虽然讲的主要是管羽风的故事,但里面的配角,不管是孙小鱼还是沈南,或者唐茜,他们心里都有一句潜台词,那就是“我在等你来”。可是这句话,自始至终,谁也不曾说出口。
  • 最后一课

    最后一课

    本书收入了都德的短篇小说。以《最后一课》为代表。作者描写了战争背景下人性的高贵、卑微与低劣,也描写了小人物艰难而悲哀的生存状态。作者行文手法变化万千,现实主义、动物寓言、哥特魔幻在作品中交织更迭。适合少年儿童阅读。
  • 人贩子

    人贩子

    龙仁青,当代著名作家。1967年3月生于青海湖畔铁卜加草原1986年7月毕业于青海海南民族师范学校藏语言文学专业。先后从事广播、电视、报纸等媒体的新闻翻译(汉藏文)、记者、编辑、导演、制片等职,现供职于青海电视台影视部。
  • 古巴历险记

    古巴历险记

    35岁的退伍军人麦克,拥有一艘名为“缅因”的包租渔船,但负债累累。卡洛斯则是一位生活优渥的迈阿密知名律师。这一天,麦克坐在绿鹦鹉酒吧,一边谋划生计,一边等待着卡洛斯的客户——一位美丽的古巴裔女子萨拉和一位神秘的古巴流亡者爱德华多。麦克得知,萨拉的祖父在古巴革命前逃离,将6000万美金藏于古巴。但随着哈瓦那与华盛顿之间的“古巴和解”持续推进,这笔巨款迟早会曝光。但麦克明白,如果他答应去古巴冒险寻宝的话,最终的结局要么大捞一笔,要么一无所获,那么结果是怎样的呢?《黄金海岸》《野火》《将军的女儿》的作者尼尔森·德米勒强势回归,推出第二十本新作《古巴历险记》,为您揭晓一段异域冒险之旅。
热门推荐
  • 龙裔信条

    龙裔信条

    光明历1450年,一场政变,龙裔休戈大帝被害,帝国落幕,黄金五家族分割大陆,建立五大王国,从此改封魔历。封魔50年,时隔千年的战火重新在梅德里恩大陆上燃起,五大王国暗流涌动,兽人、野蛮人为找回逝去的自尊蠢蠢欲动,魔族、精灵族为再现千年前的辉煌重临大陆,封魔岛血族气息又一次爆发,生命在这动荡不安的大陆上显得脆弱不堪。洛夏,杀伐斗气的传承者,当他得知自己是最后的龙裔时,踏上了寻找真相的路途,而龙裔的真相掩盖在战争、阴谋、宿命之下,一切又将如何去抉择,命运究竟由谁去主宰?
  • 我的师兄不是渣男

    我的师兄不是渣男

    陈驰来自地球,穿越到魅力大陆。多重身份的他应对自如,而且帮师父构建奇特的门派,让自己的门派变成魅力大陆第一大派。
  • 武道行诸天

    武道行诸天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米国,可是突然一个小个子拍着他的肩膀!嗨李~早啊!这个人叫皮特-帕克。电视上还有个叫托尼-斯塔克的花花公子?好吧!我的主角本来已经见怪不怪了的,毕竟现在穿越小说一大堆谁还没一点穿越的幻想呢!可是大海对面的炎黄国巨峡市头上的大菊花又是什么鬼~~~我们的猪脚表示很慌呀,不要慌,您的金手指上线,觉醒异能幻想位面穿越-请选择新手位面,笑傲江湖,小李飞刀,风云,将夜,天下第一。
  • 梦见旧年

    梦见旧年

    记得那些大学时光么?那些辣苦酸甜,和你一起重温一遍。方程诗从大学的青涩与轻熟女到职场上的风轻云淡,点点滴滴,都是青春的印记。而陪伴她左右的是林子昂,郭志逸,还是。。。
  • 春风吹尽花不开

    春风吹尽花不开

    天帝长子轩曜样样好,只是性子太高冷。得罪月老与司命星君不自知,下凡历劫被算计。一个种下痴情丝,一个批了孤寡命,这一劫,不死也得残。魔界右宸王的幺女荼宛,因为半魔半仙的血脉,也到了历劫的年纪。奈何性情顽劣,抵死不从。右宸王无奈,只能偷偷下药,送她上路。当神与魔相遇,荼宛表示,这傻缺自己送上门来,不利用简直对不起自己的良心。轩曜心里盘算着,南疆危险太多,不如先假装被骗,利用这恶女找到血灵芝再说。二人各怀鬼胎,扯出一段孽缘。
  • 重生五零之大佬不易当

    重生五零之大佬不易当

    禾源从小长得不好看,重男轻女的爸妈都懒得拿她换彩礼,十四岁一过就把她打包出门给哥哥挣彩礼。二十年的奋斗白手起家,逐一打脸势利眼的亲戚朋友,虽然信奉享乐主义,但也想找个好看的男人改造基因,可惜一直没如愿。奈何车祸丧命,徒留数亿家产,空悲切。好在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遗落小世界的器灵助自己重生,于是一人一灵踏上了攒功积德的路,只求有朝一日能够重返现代。排雷:1.女主前世白手起家、脑筋灵活、防备心重,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唯一遗憾的就是长得不好看。2.器灵问心法力深厚,却受天道压制,性格傲娇、龟毛,不谙世事。3.女主除了不是大美女之外,前世今生拿的都是主角剧本,一时虐渣一时爽,一直虐渣一直爽。4.女主专注于赞功德,感情线的问题待定
  • 老婆让我好好爱爱你

    老婆让我好好爱爱你

    “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很讨厌我吗?现在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修凌佳抬起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很不解地问道。“因为......待会你就知道了!”枫轩绝想了一会,低头吻了吻修凌佳的额头,然后说道,“小佳,以前是我的错,对不起,不过以后......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什么.....唔......”修凌佳的话还没说完,枫轩绝早已控制不住得吻上了修凌佳的双唇,两只大手也不禁的滑入修凌佳的衣服中.......
  • 你我的星空

    你我的星空

    一段开展仓促但却维持了三年之久的恋情在一个多星期前画上了句号,“我”沉浸在了悲伤中,万般无奈之下,“我”下定决心出家,打算去往香格里拉的松赞林寺做一个修行的喇嘛。一路上,我带着对上一段恋情的思念,途径几个地方,遇到了形形色色的过客,有可悲的人,可笑的人,可爱的人,最后我跟着寻找失踪男友的豪迈女子“V”和流浪歌手“阿呆”终于到达了松赞林寺。
  • 病毒主神

    病毒主神

    作为一个苦逼的主神,系统破烂到无与伦比,连榨取兑换点都需要自己动手,不过还好得到了一个叫做保护伞的公司。病毒,主神,位面,爱丽丝到A哥,亲自动手到活尸百万。作者新书:韩娱音乐人发布网站:创世中文网书友群④⑧⑥叁〇⑦⑥⑧7每天更新时间:11点~14点间
  • 浊幻迷途

    浊幻迷途

    浊于世,幻于心,迷失中,艰难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