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是我给她取得名字。
旁的人,都叫她傻子。
一讲“大福”两个字,总会想起日本的点心,香甜可口;《左传》中说的:“大福不再,只取辱焉”。所以这两个字,总是美好的意思,那么我如此称呼她,她一定也会很幸运。
大福是哪里人,叫什么,我们没有人知道。
大福很丑,脸又尖又小,嘴巴也小小的,两个大门牙齿好像鬼怪的獠牙暴露在外面,头发卷曲杂乱,皮肤又黑又皱。她的眼睛好像田里的青蛙眼睛,大大的,鼓鼓的,没什么眉毛,最主要是她的耳朵,好像受惊的含羞草一样,缩在一起。
我们认识大福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嫁给村子里一个穷男人。
每次大福一上街,胆小的孩子们就慌乱的大喊:“傻子来了,傻子来了,快跑啊!”
胆子大的就拿石头砸她,用地上的土扬她,用口水吐她,拿着木棍当金箍棒四处的追她,只要打跑大福,他们就是真英雄齐天大圣了。
大福有次忍不住了,恶狠狠的追,追到一个孩子就打了他一下。结果熊孩子的父母就找到大福家里去了,说大福抓住了孩子,把孩子吓坏了,吓得掉了魂儿了。
那个孩子高烧不退,大福的丈夫是要赔钱的。
她们家本来就很穷,全靠几亩地维持生活,一分钱都要掰开花。赔了钱,他的丈夫很生气,他把门窗关的死死的,抓住大福,直接拿脚踹她,拿赶牛的鞭子抽她,打的大福在房间里大声哀嚎。大福不会说话,也不会求饶,她只会哀嚎,逃跑。她的婆婆死死拉着儿子,求他不要打,毕竟她只是个傻子。
从那次以后,大福在街上遇到这帮熊孩子,都会避开。
孩子们依旧打她,追着她打,不过她再也没有还过手了。
后来有了一件喜事,大福怀孕了。
人们万万没想到,大福也能怀孕。
来年的夏天,大福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自从她做了母亲,我觉得她不傻了。
不论走到哪里,她都会护着身后的两个儿子,孩子在哪里大福就跟到哪里,要是你敢欺负她的孩子,大福是要拼命的。
过了几年,有次外婆来家里吃饭,跟我的母亲说:“那个傻子啊,死了,哎,你说留下两个穿开裆裤的孩子,可怎么活啊!”
后来外婆告诉我,说是大福自己去田地里捡了个馒头,吃了,就被毒死了。那些年村子里每一家都有牛,总是有没拴住的小牛去田里吃麦苗。大家就在田里下药,想药死那些畜生。没想到,药死了无辜的大福。
大福死了,她的儿子还很小,一点不懂事,没有人给她披麻戴孝,也没有人给她送终。听说她的丈夫给她挖了一个坑就埋了,连口棺材也没有。
没有了大福,种田的、卖菜的、上学的,他们一如往常。偶尔一次我听到有人在街上叫骂,是哪个王八蛋毒死了她的小牛,骂着骂着,天黑了,人们看完了热闹,说笑着,就这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