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楼上的兄弟们，唤你们长官出来答话。我等奉王府和巡抚的令，自山东传递军情回来！”为首的骑士沙哑着嗓子冲城楼喊话。
在火把的余光中，城楼上的巡夜士兵看到了楼下那穿着鸳鸯战袄的骑士，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风尘仆仆的疲惫又带着点坚毅。楼上的人不敢耽误，那为首的总旗一边抛下个篮子让他们出示印信，一方面派人逐级向上汇报。
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便是又抛下了几个竹筐让那几人坐着上来。楼下的那几人便交换了一下意见，为首的一人带着两人分别进了吊篮，留下剩下的人看着马匹。上了城楼后也不和守门官客套，稍一行礼便准备下楼，城门内侧已经备好了马匹。
“究竟何事？”守门官在睡梦中被人喊醒，也是觉得今晚非同小可，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而现在明明是过节，却要有人连夜上城墙传递消息，莫非又是有流寇在西安府边上？守门官越想越怕，便一直陪着他们下楼梯，终于在一个拐角处小声问道。
“济南府陷了，十几天前。”为首那人压低了声音一边下楼前行一边低声地如自言自语一样。随后便和手下翻身下马前行，他必须得赶时间，他这一路上是从潼关卫出发的，路上那些州县都是绕城而过，他得在今晚把消息送到，而这时他才刚刚到西安府城的东城郭。
“大人？”守门官的亲兵看到他一动不动的看着那几位远去的方向，不禁问道。守门官喃喃自语道：“济南……那可是山东啊……”
骑士在空阔的街道上策马，马蹄声回荡在东郭城空阔的街道上，除了带走了安定，还激起了一些民众的好奇和怀疑，流言便是这时候开始孕育。
而在这个时候，陈柳和那些县学府学里好兵的书生正在推演华北现在局面，虽然他们的消息落后并且不太准确，他们只有十二月份的情报，但是大致的复盘一下还是可以。
在推演这上面可谓是陈柳的主场，他预备将现代兵棋推演的概论介绍给他们，作为穿越者，政治理论可能会因为没有经济基础而变得可笑，工业设计可能因为缺乏科技基础而失去意义，但是兵棋推演却是不受时间和科技的限制。这种诞生于1811年的东西更多的是一种决策方式，是与以往的军队谋划比如现在大明的兵部职方司职能相似但更现代化的存在。这是一种以数字化的方式对战争结果进行预演和推算的行为，即使在信息化战争的年代，马克.赫尔曼的战略战役级别兵棋《海湾打击》还是成功的推演出了战争的全部走向。
要知道，在十九世纪，普鲁士崛起的三大军事发明，其他两项是大名鼎鼎的总参谋部和军事学院，另一项便是兵棋推演。
可惜的是在8102年的华夏对兵棋的研究还是处于起步探索阶段也是小众爱好，但幸运的是，或者说巧得很，陈柳偏偏参与过外号“斗烟钢”设计的某几部民间兵棋的制作还在某宝发售过。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己没设计过好歹也是参与过和修正过一些作品的，虽说是三脚猫水平，但还是能让这些书生们顿悟到“原来战争还能这么打。”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呼!”便是有人感叹道，这是孙子兵法里的话。
但是张生却皱了眉头：“陈兄果然大智，此物若在太祖之时献于朝廷，必当封公；若成祖之时，必可远征漠北，南下安南；若万历爷时，也可全歼倭寇……”
李胜便叫嚷道：“是爷们就直接说有什么缺陷，别绕圈子。”
陈柳似乎想明白了张生欲言又止的是什么，的确，兵棋推演是一种很有用的，上推古代战争，下用到至少9102年的东西，但是他的精准推演却是需要前提条件——战略上要求所有部队令行禁止不会误期过长，同时指挥者要能明确的数值化所有部队的战斗防御与移动的数值能力。对长期在战火中浸淫的指挥官来说，这些东西都是烂熟于胸的，对后世和平时期的指挥者，这些都是可以靠军事演习了解和修正的。但是现在的明军……
“陈兄所言之各战斗部队周围相邻区域谓之控制区，固然，在一般情况下，的确如此，但是以我军被嘲讽过‘诸官免送’来看，恐怕只要东虏不打他，便是就在你大营外面烧杀抢掠，侮辱妇女，他们也只做看不见，不说对周边有控制，便是当面之敌，受何人所统领，有几何步卒几何骑兵都无法上报，都是群……”
“废物……”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但是大家都清楚这是自己刚刚轻声说出口的话。
陈柳吸了口气，克制自己黑明军的冲动，开始吩咐道：“国事颓唐至此，正是我辈奋发之时，不如诸位现在就开始编写规则和随机表，我们试着推演一下华北局势。”他还是下意识的称呼那为“华北”。
便有人摸出了随身便携的装有笔墨的竹筒开始按陈柳的说法画六角格。而张生开始向各位进行对战前历史的回顾。
“十二年八月，东虏拜多尔衮为奉命大将军，统左翼军，贝勒岳拖为扬武大将军，统右翼军。贝勒杜度等相副，两路征明。九月二十二日，岳托破密云墙子岭，蓟辽总督吴阿衡没于阵。二十八日，多尔衮破青山关，至此，东虏两路大军会师于京郊通州。二十五日，京师戒严。陛下召宣、大、山西三总兵杨国柱、王朴、虎大威入卫，赐卢公尚方剑，督天下援兵。十月五日，卢公入援，陛下召对于武英殿。十日，黄台吉将兵向山海关，辽西军无法入关勤王。”
随后他顿了顿，“在接下来一个月内我军尚未到位，而东虏却四处劫掠，十一月十日破高阳城，先帝帝师孙承宗战死。三十日，罢卢象升，戴罪立功。首辅刘宇亮自请视师。到了十二月十一日，卢象升进师至顺德府的巨鹿县贾庄，高起潜部在其南五十里处的鸡泽扎营（今日河北邢台市东南）。闻东虏渡漳河，卢公派七千骑兵出击，互有杀伤。十二日，东虏合围卢部，辰时（7-9点）开战，至未时（13-15点）结束，杨国柱、虎大威突围，我军损失惨重，卢公不愿回师，再次杀回，战死。高起潜部此时距离卢营五十里，闻败绩后撤回。二十日，孙传庭为兵部侍郎督援军。征洪承畴入卫。差不多在这个时候，济南传出救援请求。“
便有人大致的画出了后金几路进军图，但是没到一半他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这怎么可能打的赢？到现在我们只知道他们在什么时候打了某个县城，抢了某个地方，与什么地方交战了，可是我们到现在一个月过去了，居然还没摸清对方具体的人数和编制？居然还不知道对方的行军路线？这未免太可耻了？这是在畿南！不是在辽东！”
张生苦笑着说：“按刚刚陈兄说的战场迷雾而言，我们可是真正的处在迷雾之中，而对方却如自家人一样知道我们的漏洞，还能准确知道我们所有的防守漏洞，这真的是……“
还有人提出了疑问，“敌寇究竟几何？我军两部互相跟随行军，他们是究竟怎么个设伏法？再者半天不到便结束战斗，这得投入多少兵力，还得有预备队留下来预备高起潜部？”
“他们有火炮。”李胜哑着嗓子说道，“自登州兵变之后，东虏有自己的造炮技术，而且编制了汉军和蒙古八旗。我军屯兵于德州，而东虏却攻顺德（邢台）、广平、大名三城后分兵自西侧合围济南。“
“这西侧一路上那么多卫所一点预警和消耗控制都提供不了吗？”
“其实也就济南西侧的平山卫可能提供一点援助……也聊胜于无。”
陈柳顿时感觉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的多，在后世兵棋推演中，绝大部分单位都有自己的“控制区”和发现区域，意思是敌军在一定距离内会被发现，并且通过靠近敌军路段时会因为火力打击或受牵制而行军缓慢。但是现在看来，所有的明军驻防部队，不但是瞎子聋子，无法传递情报，而且也没有丝毫的让后金军感到受阻减缓行军速度，总而言之，超大号的经验包罢了。
“不是东虏太强，而是我军太菜鸡啊。”陈柳感慨了一句，虽然众人不明白菜鸡指代什么，但也明白那不是什么好话，现如今也只能赞同，并感到丢人。这是真的丢人，这是整个国家的军队，自上而下腐化成了什么样子才能变成这样。张生也感叹道：“按陈兄之前所言的数值设定，我方这些人……怕不是0-1-1的设定……聊胜于无的防御，还无法做到坚壁清野，又白白赠送了东虏许多的粮食和军械。”
“我觉得还是能发现一些东西的。”却是有人突然发话，张生忙道：“赵兄，你发现了什么。”
“你看地图，敌先攻顺德，后下广平，大名。那么他们所携带的汉军必定是参与了这些攻城，虽然我等不知道这些城池具体是何时沦陷，但应当在与我军卢部、高部交战后，加上收拾战场，和火炮转移不便，他们最早应当在十五日才能开始攻城。而固然他们可以分兵，但是以东虏作战每战必尽力投入数倍于我军来看，他们如果分兵就证明应当是集合了全部的南下主力。所以之前济南能突出重围派人送求援信，仅仅是因为对方所谓的攻城只是小股部队，甚至不过是千人队，而大部队应该正在劫掠大名。顺德、大名距济南五百里，炮兵行军每日难过百里，因此实际东虏要到快小年时才能发动实际意义上的攻城……“
“那么等他们火炮到了……济南的命运可就真的危险了。”
于此同时，那队骑士终于赶到了秦王府外，正等候进门传递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