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袁思德一边在思考如何安排上陈柳,一边和吴达互相交谈这一年王府的趣事,边上的夏把总倒是不好插嘴也只好在二人互相吹捧时来上几句奉承。眼见的日头高了起来,城门却也是要到了。
西安的城池布局比较特殊,有人号称叫“三重三壕”,虽然是夸张,但三重还是真的勉强能算得上。因为当初扩建元朝留下来的旧城时,整个国家还是处于百废待兴的状态,因此城市的布局虽然在时人眼中是已经算扩建了,但随着社会的安稳下来,西安作为帝国西北的重要支撑点,仍然是不可缺少的商业重镇,因此人口也渐渐的聚集了起来,所以后来在东城门外修建了面积极大的东郭新城,这也是进了城门,走了半天,还是城门的缘故。
袁思德倒是又起了心思,虽是刚刚那圆通中通之论倒是有点新意,但是不可知其学识底细,便有心在试探一二。便笑问陈柳道:“此城门名长乐。”
陈柳策马先入了瓮城,等袁思德和吴达都进来了才开口:“道长可是想考教小子?却是小子不通礼教,还望宽恕则个。想来道长也不是想问长乐是何的问题吧?”
“倒也机灵,不错,你既是江南人士,也是随你叔自南京来的,那么我这西安府和应天府相比,孰城坚?我西安府池深二丈阔八尺,城高三丈阔四丈,外有潼关汉中之险,孰城难攻?”
“……要是单纯讨论城墙和护城河的话……”陈柳想了想刚刚瓮城前惨淡的护城河,“应天护城河十倍于西安,然城墙则逊矣。”陈柳倒是不知道,西安的城墙其实外面的砖头是城墙修好的一百多年后才加的包砖,而这也是袁思德提这种诡异问题的一个大坑所在。
袁思德见他这么说,知他不知国朝各地历史,但是他并不在意,毕竟不管怎么说,没有哪个正常的读书人去关心京城以外的城市历史。但是他真正想问的却还没有问。
“去岁流寇声势浩大,有围攻各府县之传闻,信赖官兵奋战,溃流寇于潼关卫,不知贤侄以为,若是流寇来攻,外无援军之时,孰城可坚守最久?”
有点过分的问题,但是却是暗藏玄机,而边上的夏把总抬头还是和吴达交流着酒家青楼的心得,似乎对这种离经叛道或是说大逆不道的问题早已熟视无睹。这个问题纵是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其实袁思德倒不是真的认为那些流寇有这个实力,虽然说崇祯八年时张献忠焚了中都凤阳,流寇势力固然大了起来,可是别说是府城,便是县城都很难打下来,居无定所的游荡,也就大号的正德年间的刘六刘七罢了,不过是借这个假设,试探陈柳有没有读过古今大家的著作罢了。
陈柳一开始倒是一兴奋,在他看来,这个年代单就纸上谈兵自己还真的可以放出话说两百年内天下第一。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面前这人诈的很,肯定有阴谋。又想了想历史上的西安南京,这个问题他突然觉得有点讽刺。
“嗯……这个问题嘛,孟子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西安看似是‘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但是呢秦二世而亡,唐之安禄山、大食、黄巢偕破过长安。因此……”
陈柳其实后面的不想说,他不确定后面那句话要是说了会不会自己立刻被身边的这位把总拿下,但是这个欲言又止在袁思德眼中却倒是有了点青年学子有点怯畏自己是否说错的表现。他已经对这回答很满意了,读过孔孟,读过《过秦论》,想来吴达之前说的这个侄子幼年饱读诗书还是有几分真切,有如此见地。
袁思德突然很想把陈柳待在身边,而不是之前跟吴达说的混一个不知名的带俸的武官官职就让他走。他现在深感到缺一个会点文化的跟班,而且想来王府那些喜欢附庸风雅却不知何为风雅的废物们肯定会对这小家伙的机灵和略有文化表示满意。
“无妨,继续说。”
“……我的意思是,倘若流寇真有能力围攻这两座城市,那么讨论这两个城市有几天时间坚守就和讨论宫里的太监有几个老婆一样。南京会直接投降,或是最多有几个文官表演殉节一样的抵抗,西安大概率也会直接投降……”
夏把总突然策马前去了,陈柳在想是不是他发现了自己的“大逆不道”准备干啥,却不知道,这年头文人个顶个的喜欢在聚会上发表真正的“大逆不道”和以讨论皇帝私生活为乐趣,夏把总虽是武官但是接送护卫王府那些客人多了也听习惯了,赶快走开装作不知道不在场才是最好的选择。
“……贤侄啊,你可知道你犯了什么错……”袁思德长叹了一口气。
陈柳畏缩地看向了吴达,吴达便呵斥道:“你这贼道士,装神弄鬼个什么?还不快说。”
袁思德便清了清嗓子“好了,别动手,这衣服还是新的,明个还要用,这错误便是,莫要笑宫里的太监……”
“小的知道了,待会进了秦王府一定会小心不要冒犯内官。”
“不,你冒犯一点内官反而是应当的,那样可以避免捕风捉影说你依附权阉。你错的在于……”这时袁思德斜睨了吴达一眼。“有的人啊,天天瞧不起太监,却是连女人数量都比不过太监。你要记着,太监是有‘对食’的,以后不要在这上面都输给了死太监,以及某愤世嫉俗的低层。”
吴达愤恨的赶着马先行,袁思德乐呵呵的想着他的这个侄子还真不错,明个宴会上便可开开眼,气一气那些天天攻击自己的文人,还能借机为他谋个出身。在他看来,陈柳已经深谙文人的那套假大空和危言耸听的理论了,想来明个文人们见到什么话都敢说的他,必然讨不到好。
但是有一点却是袁思德这个道士没算出来的,那就是,陈柳不是危言耸听一般的说“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只是在复述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