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透过重岩叠嶂,崎岖怪异的假山石穿过结着冰的池子上,打出了别致的影子。
随着东方紫光稍稍散开,寒气凝聚,打湿了谢宵裙角,裙摆上淡红的芍药像是被血沁红,艳丽夺目。
前世,她被父亲接回家,满心欢喜以为是父亲思念。也未曾想过,在边塞这些年,若不是她头顶着谢字,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是谢家人。
十多年,她的父亲,中书侍郎,谢屹,从未与她写过一封信,关怀远在边塞的嫡女,更不要提亲近了。谢宵从未见过他,不知道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虽然外祖一家,疼她如斯,她心中始终是遗憾的。母亲早亡,父亲还在人世,却从未相认。
舅舅舅母随待她如亲子,但终究不是亲身父母。
她也曾想过,父亲会有一天来看她,给她带珠花,糖人,就像阿香的阿爹一样。
她最羡慕的是阿香,她的阿爹是外祖的手下,每日都要在城里巡逻,只有晚上才能回家。但是他每次遇到有趣的小玩意都会给她捎带上。
谢宵不羡慕那些小玩意,她只羡慕每次阿香的阿爹回家都会摸摸她的头发,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当她知道父亲派人来接她的时候她开心坏了,她以为她也会和阿香一样有阿爹亲近。
她不顾外祖母反对,执意要回去。她满心欢喜,心里只想着如何亲近她的父亲,却没有看到外祖和外祖母泛红的眼角,没有看到他们又弯了几分的腰板,没有看到他们眼底的失落。
她以为她会和阿香一样,有和善的阿爹,会每日回来给她捎带珠花,糖人,会用干燥温暖的大手抚摸她的头,问她饿不饿,想吃什么。
谢宵如愿以偿的回去了,她的父亲不是阿爹。他眼底淡淡的嫌弃,他冷淡的疏离,以及她触碰的躲避一次又一次让她清楚的看到,她的父亲并不是她的阿爹。
她以为是她不够好,不够优秀才惹得父亲疏远。
她学着京中小姐,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不聪明,但又足够固执。
她学琴,在边塞,舅母教她。她是个贪玩躲懒的性子,学东西受不得半点苦。诗书琴棋都是半吊子的水平,却为得到父亲的一句夸奖日日抚琴,指间老茧起了又落,手指终日鲜红。她不怕,她想,她弹得好,父亲会不会夸夸她,夸夸这个从小未见的女儿。
她以为父亲是古板的,当所有人都夸奖她一曲《平沙落雁》澹若清泉,涤荡客尘,宁静悠远。也未见他半分笑脸。
但她见过她的父亲亲昵的对她继母的女儿谢宜笑,关心她有没有饿,给她带了精致的点心。
她才知道,那是父亲,却是旁人的阿爹。
她知道,那是谢家,却不是她的家。她看得见父亲的疏远,继母的厌恶,下人仆妇的怠慢。自始至终,她只有一个人。
聂墨修就像是她在黑夜里的一抹阳光。
他是气度非凡的平阳侯爷,天生贵胄。
遇见他时,她正被谢宜的姐妹嘲笑,心中难过,躲在一旁偷偷落泪。
他见到了,也没有其他公子哥一样调笑嘲讽,反而递给她一块雪白的帕子擦拭眼泪。
她也是个娇娇女儿,却在汴京谢家冷落如此,活的不如继母身边的丫鬟。
她的傲气通通被汴京的冷落轻视磨平,再没有肆意过,她小心翼翼,卑微到尘埃里。
聂墨修像她的星,温暖明亮,却遥不可及。
他是浊世佳公子,身有侯爵,是汴京许多姑娘的梦中情人。
而她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嫡小姐罢了,母亲早亡,父亲厌弃的一个孤女。谢家偌大的府邸,她就像一个外人,寄人篱下。
当她知道他要娶她的时候,她开心极了。
她将磨灭的肆意任性都放在了她对他的一颗真心里。她求外祖借兵,不顾一切执意将外祖一家带入深渊。为了救他,不顾自己性命,为他用血肉之躯挡住刀光剑影。
她以为她爱他爱极了,他也会感动一二分。
殊不知,在旁人瞧来,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到头来,也只感动了自己。
而最后的最后,她的肆意妄为却将外祖一家推上万劫不复之地。
直到她感觉到手上疼痛才回过神。她张开手,少女十指尖尖,柔软细腻,指甲修剪圆润却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印记。
谢宵心里痛极了,前世的苦,今生必要一样不缺的换回去,才不会枉顾她这重来一次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