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四周静的骇人,偶然闻见雪落枯枝的声响,便在枯枝响起的不知第几声起,华美的床幔中传来了一声清浅的叹息声没落在清寂的寒夜里。
千金的鲛纱做出的床幔,绣着精巧的百蝶穿花模样,或舒或卷的花瓣上缀着荧荧发光的明珠。珠子是自东海走商贩来的,拇指大小,颗颗圆润无瑕在夜里也能透出清浅的光。
谢宵可惜的摸了摸鲛纱帐,鲛纱柔滑的手感在少女掌心滑过。传说,在东海有鲛人,织的布匹华美无比,三表兄极疼她,自己掏了私房银子给她买下价值千金的鲛纱帐。可是可惜,自她回京,这鲛纱帐便落到了旁人手里。谢宵紧紧攥着被褥,叹了声气,又松了手。又能如何,左右她也死了。
既已死了,怎番又见到昔日在外祖家中,难不成真应了那句在地府里团聚。想至此,谢宵不免叹气,她怨气这般大竟未炼成厉鬼,合该日夜困着仇人,怎这般,竟团聚在此。
谢宵起身,天还未亮,睡在外阁的八角,睡眠浅,听见里间声响顾不上披件外衣,便见到卧床数日的谢宵竟起身穿衣。惊得八角忙扶她回床:“姑娘,您躺无近半月,吓坏奴婢了,那些庸医说您时日无多,奴婢就知道您会没事。”八角越说越气,最后竟泣不成声。
谢宵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有些无奈,这丫头,还这么爱哭呢。
八角自小便伺候在她身旁,同她形如姐妹,八角胜于活泼,爱哭,平日里就算是跌了一跤也会哭半天,可谁想,八角为她挡刀时,竟连眼泪也未曾淌过一滴。
烛光眼看着昏灭,八角抹了抹眼泪,拿过小剪刀剪了烛芯,屋内亮堂了许多。谢宵看清了八角,也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单薄的里衣,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谢宵皱眉:“怎不披件衣裳,若是冻了该如何是好。”屋内烧了地龙,暖如春日,哪能冻到?
至此,谢宵一怔,身已死,何惧冷暖。
可银丝炭燃在屋内,身心供暖。看炉里袅袅的白烟,分明是异域的安神香,西域的安神香较京都,少了些安稳,多了丝跳脱,香里似有橘香。
看着八角尚稚嫩的脸儿,谢宵有些涩然:“八角,现在是什么日子?”
八角有些怔怔回道:“春和八年……”
谢宵心里翻起巨浪:春和八年,漳州宫变还未,高坐龙椅的是成炽帝?
八角见谢宵脸上变化莫测,忙问如何,谢宵心上震惊,面上不动,只是说:“八角,我想吃玉妈妈的鸡丝粥。”
谢宵卧床多日,勉强喂进过,自三天前,谢宵便牙关咬紧,油米不进,此时正饿的厉害,八角听见自己姑娘饿了,忙而不逸,穿衣去唤玉妈妈起来给谢宵煮粥。
八角走后,谢宵瘫坐在床边,嘴中喃喃道:“我又活了,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
片刻,八角将鸡丝粥端来,见谢宵已穿戴齐整坐在桌边吃着冷茶。茶水虽凉,丝毫不影响,只单一个简单动作,八角觉得自家姑娘较从前变了些许。
从前谢宵生的圆润,卧病半月,瘦了许多,此下看起来比从前精神许多。八角也未细想,直到见到江氏,八角才想到,自己姑娘比从前多了几分仪态。
江氏生在书香门第,仪态无可挑剔,偏生陆家属武,仪容方面有些松懈,而谢宵又是唯一的姑娘,平素一点儿苦头吃不得。江氏虽有心严厉,可招架不住她那般撒娇,所至仪态马马虎虎。
谢宵苦笑,因舅母心软,回京后仪态方面总被其他小姐嘲笑,直至在长公主宴上失了态,谢老夫人刁特意请了教养嬷嬷来教规距。
鲜香的鸡丝粥入喉,谢宵叹口气:“可是好久没吃到玉妈妈的鸡丝粥了。”
玉妈妈忙道:“姑娘想吃,老奴便日日给您做。”玉妈妈是谢宵乳母,自小看着她长大,也就和亲女儿一样。谢宵卧病在床,玉妈妈也伤心不比老夫人,江氏少,此刻见谢宵能进食,心里高兴紧。
谢宵看着玉妈妈圆润丰盈的脸,心中泣血。
前世,玉妈妈和八角,杏仁,茴香几个丫头伴她回京。青妈妈因打碎了皇帝赐下的汝瓷碗,让继母许氏活生生打死。死相极难看,七窍流血,死不瞑目。许氏故意让人请她来瞧,谢宵心痛欲绝,可事关御赐,谁都不能给玉妈妈收尸。
只一席破草席,扔到乱葬岗给野狗分食了。
她带进京的几个丫鬟,杏仁被大房二堂哥谢钰占了身子投井自尽;八角在宫变上为她挡了一剑便去了,至于茴香。
至于茴香,倒是个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