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疗养院回来,余波宅在房间,整日工作,试图靠工作赶走心中累积的抑郁。
余波总结了一个心得,不管情绪如何低落,状态如何不好,只要依照惯常节奏,该起床起床,该吃饭吃饭,到该工作时也把自己死命摁在桌前,写出哪怕50个字也好。换句话,对自己狠一些,不纵容自个儿在抑郁的深渊越堕越深。这样,生活终会回到正轨。
余波每次从疗养院回来,都会经历这个自我疗愈的过程。
几天后,余波看着窗外阳光又生出晒太阳的想法时,她知道自己恢复了。这一轮与抑郁的搏斗,她又赢了。
公寓停车场内,大爷正指挥着一辆车倒进车位。余波在旁边等着。
车停好后,从车里钻出一个大腹便便的矮胖男人,大爷从斜跨在腹前的小包里掏出一张发票,递给他。男人接过去,瞥了一眼,直接扔地上。大爷赶紧跟上去,弯腰捡起眼看要被风刮走的发票,扔进旁边的垃圾桶,并小声咕哝,“什么人哪,垃圾桶就在跟前,还乱扔……”
余波瞅着,眼圈突然一热。如果那个人还在,现在应该也是大爷这样的年纪了吧。
余波迎上去,“大爷,我想请您吃饭。”
大爷笑道:“好啊!”
余波也笑:“那我们——”
但大爷摆摆手:“别去外面吃,我走不开,你看这不时不时有车进来。再说外面贵,咱犯不着,食堂的饭菜就很好,特别是小胖爱吃的那个尖椒炒猪头肉,不比馆子里差,还实惠。”
余波也不客气,满口答应。她明白大爷是想替她省钱,便盘算着送他一瓶好酒。
大爷:“晚饭时间也快到了,你去食堂看看,打俩菜咱就在亭子里吃,那里凉快。”
余波:“好勒!都听您的。”
下班时间到了,郝烺还窝在前台后的旋转椅里,审核方小财和秦征交上来各种材料。公寓运转一切正常。要出状况,这俩人早就在电话里汇报了,不过看材料也是店长分内工作,郝烺只好耐着性子。
时不时地,郝烺伸直脖子,望向大厅,一望就是几分钟,瞅着大厅里来往经过的人。有那么几次,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郝烺几乎要站起来了,但旋即发现只是看错了。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整一下午了。与前台打对的大厅另一侧保安值勤席的小胖都看不下去了。
小胖溜溜达达过来,嘻嘻笑:“烺哥,你一下午望大厅至少也有十来回了,怎么,烺哥看上我了?”
郝烺斜他一眼:“你?”
小胖不服气地,“我怎么了?我正在大好年华。”
郝烺:“你应该多锻炼,加强业务素质,你见谁家的看门犬长成宠物的模样的?”
小胖:“店长你这是在拐着弯骂人——”
郝烺猛地从座位站起,“对。一定在后院。”郝烺喃喃自语。随即便往外走。
小胖被郝烺的突发举动吓了一跳,“店长,你能不能悠着点,别跟中邪似的,吓得我这小心肝啊——”
郝烺一把扯住小胖,“你跟我一起去。”
小胖:“去哪儿?干嘛?”
郝烺想了想,说:“这样,你去买点烤串和啤酒,咱去凉亭喝夜啤。”
又能吃白食了,小胖高兴得直搓手。
余波抬眼便见郝烺和小胖正往凉亭这边来。很奇怪地,她感觉自己已经恢复如初,心静如水,没起丝毫波澜,不由得在心里笑自己前段时间跟吃错药似的失魂落魄。“余波啊余波,你可真是个戏精,给自个儿演了一出好戏。”余波在心里骂自己。
余波举杯向大爷敬酒,假装没看见来人。
有那么一瞬,郝烺不确定要不要立即转身,走出停车场。他看见秦征坐在余波边上,他也看见余波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仿佛没看见一般,好像他不过是停车场门口的升降杆。郝烺觉得自己是个可笑的大傻瓜,十足的局外人,却又要犯贱,专挑这个点儿这个地儿来吃酒。
紧跟着,郝烺内心也真的纳闷了,纳闷为何刚才突然就很想到公寓后院来,纳闷为何自己看见余波冷冷的目光会变得不开心。她不是一贯都如此冷漠么?
小胖却是很高兴的:“哎呀,看来这天儿真是热了,大家伙都兴在凉亭聚餐了。”
大爷也连忙招呼,挪座,既然来了,就一起吃吧。
小胖连连应着,把烤串和啤酒摆在小桌,又拖郝烺坐下。“大爷,这尖椒炒猪头肉不错吧?”小胖笑得眼睛眯成了缝。
“不错。不错。”两人碰杯。
五个人中,最专心吃喝的便是这一老一少了。
秦征放下筷子,望着郝烺:“烺哥,我说我是招你惹你了?”
郝烺头也不抬,似在很认真的吃烤串:“怎么了?”很无辜的口吻。
秦征:“不是……这——为啥每次我们吃饭都能碰到你?”
郝烺不理秦征,却抬眼去看余波:“是每次吗?”他问。
余波语调懒懒的,“这凉亭又不是谁的,谁爱来谁来。”她选了一串烤五花肉递给大爷,“大爷,这串烤得嫩一些。”
“嗯,嗯,这个也不错。”郝烺吃了一枚烤香菇,连连赞道,又像是不经意地,他取了一串烤香菇放进余波的盘里。
秦征瞧见了,继续发难:“烺哥,我们关系不错吧,每次施姐来找你,我都替你挡枪,你这挖哥们墙角的行为可不仗义啊——”
“墙角?谁?”郝烺盯着余波,“是你?”
余波本想开口否认,但随即改变了主意。郝烺想让她开口,她偏不说,而且,谁的话茬,她也不想应。她不想蹚这浑水,不管是秦征,还是他郝烺,她只想在这公寓里安安静静住到年末租房合同到期。
大爷已经微醺了,摇着蒲扇,给大家伙儿讲他的当年。秦征和小胖似听得津津有味。
余波悄悄站起,她想从后门溜进公寓,突然记起后门设置了围挡,开始维修了。余波从食堂旁边的侧门进楼,经过大厅,刷指纹锁进楼梯间候电梯。
余波望着对面墙上黑板报新一期的主题:说一个暴露你年龄的名词。答案五花八门。
还珠格格。武林外传。猫和老鼠。中华小当家。水手。
余波四下里瞅瞅,电梯一直停在八楼,楼梯间附近也没听见人声。余波赶忙拿起大拇指粗的蓝色粉笔,很快地在黑板上写:
格格——
玻璃门外响起有人输指纹锁的声音,余波忙扭头看,郝烺正瞅着做贼似的自己,满脸堆笑,那两粒酒窝也快笑出了声。
条件反射性地,余波立即扔下粉笔,退回原来等电梯的位置,一脸漠然。
密码有误,请重新输入!
密码有误,请重新输入!
指纹识别器的女声,连续提醒了两次。余波忍不住再看向玻璃门,门外的郝烺正示意她从里面为他开门。
余波噘嘴,咬唇,甚至开始嘚瑟的抖腿,那眼神明明就在说,郝大店长,你的指纹是被盗了吗?郝烺用指头使劲戳着门的开关,他咬牙,瞪眼,那眼神也在说,你开不开?开不开?再不开门我有你好瞧……
两人的目光交流不过几十秒,但眼神里的台词及剧情,各自心中了然。虽然隔着一扇门,这几十秒的对对方眼神的解读,却在两人心里激起一种奇怪的感应,仿佛这种打闹的方式,他们之间早已经熟门熟路。
密码有误,请重新——
余波从里摁了开关,玻璃门打开,郝烺走进。余波脸红了,郝烺也离她远远的站着,两人都在为刚才的默契,无意间的打趣,感到有些尴尬。
郝烺望向黑板报。余波刚划下的胖乎乎的粉笔字“格格”赫然在目。郝烺拿起粉笔在“格格”后面添了一个“巫”。
格格巫。
郝烺退回原来的位置,审视着黑板报。“你的字真——真丑!”郝烺说。他在报刚才余波迟迟不开门的仇。
余波咬唇不语。她在等待时机。
电梯终于哐啷哐啷的下来了。两人进电梯,余波摁了“7”。
郝烺:“我也住7楼。”
余波:“嗯。”
郝烺:“我们是邻居。”
余波:“嗯。”报仇的机会到了。“我看见你和你爱撒酒疯的女友进你房间了。”余波说。
郝烺脸上果然有些挂不住。
余波的天蝎的刺既然已经竖起来,就没那么容易满足。“你俩果真是绝配啊!”余波发出惊叹,然后特意回头,给了郝烺一个大大的灿烂的笑容。
电光火石般,一个想法在郝烺脑海一闪而过:这笑容好生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