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村子,随遇注意到那条蜿蜒的小溪,原因是河水是淡黄色的,让他联想到黄泉,或者奈河!
泥婆暗界没有水,唯一像水的东西有两样:黄泉和血。
河边有一个人在钓鱼,这里在村口,随遇便过去打扰一下。
“请问……”
“你是想问这里是什么情况吗?”
呃,随遇话未说完,钓鱼人就抢着说出随遇刚想问的问题。
这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是个中年男子,留着浅浅的黑色胡须,并不算乱糟糟,他微微抬起斗笠边缘,斜视了一下随遇,目光清澈,真不像死灵那般空洞,也许徘徊彼岸的死灵就是如此另类吧。
随遇朝他点头致意,钓鱼人呵呵一笑,看向鱼线,不知道河里有没有鱼给他钓,也不知他有什么上钩,还是像姜太公那样钓鱼,闲得无聊。
钓鱼人静语半天,随遇不着急,默默看着,看着那条鱼线静静地垂入河里,流动的河水在鱼线处荡起浅浅的涟漪,一圈一圈的,直到四周光线再度变暗些,像是到了黄昏时刻,他终于开口了。
“此地为徘徊彼岸,有进无出,这里是死界的奇异之地……死界奇异之地多了,但此地绝对算得上奇特,年轻人,想来已深有体会。”钓鱼人抬起手压低斗笠,让随遇看不见他双眼,只看到他嘴唇在动。
死界,是泥婆暗界的古名,这个随遇已经知道,点点头,问:“为何有进无出?”
“出?出去哪里?你又从哪里来?”钓鱼人淡笑道。
“我来泥婆暗界是为了寻找人。”随遇不假思索道。
“哦?你并非死灵!”钓鱼人有些意外,但没有抬头看随遇,好似也只是感到一丝意外。
“严格来说,我确实不是死灵。”随遇想了想,自己顶多算魂灵,而不是“死去”的魂灵。
“那你又为何进入这里,在外边,你当有两个选择。”钓鱼人说。
“纯属意外。”
“意外太多,意外亦是意外的一种,意外亦可自我解释,年轻人,来此是意外,不能离开也是意外,何不坦然接受?”钓鱼人轻声道。
随遇摇摇头,“我是来救人的,我的朋友也不是死灵,但被困在贵界,所以我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哈。”也许是随遇口中“贵界”二字,钓鱼人头一次笑了,他说:“按你之意,是想离开?”
“是。”
“那你需了解此地的特殊:有来无回!”
有来无回,反复强调这四个字,莫非暗含深意?随遇心中想着,这四个字的意思难道是指不能沿着来时的路回去?
不得不说,随遇很聪明,大概猜到几分,他问:“具体如何离开?”
“放下一切,你便能离开。”钓鱼人慢调慢理说着,此时光线黯淡速度越来越快,真像太阳要落山了,可只是宝石光芒减弱。
“不可能,我要救人,放下是不可能的。”随遇叹道。
“那你永远无法离开。”钓鱼人语气没有多少感情波动。
“我会找到方法。”
随遇拜辞离开,转而进入村子,准备借问其他人,他离开后,钓鱼人望着流水,轻轻一叹。
“为何世人总是放不下尘事,我亦同,若能放下,谁都能超度自己。”
摇摇头,不多想,不愿多想,钓鱼人低下了头。
随遇进入村子,找到其他人询问,但结果大失所望,问的还不如钓鱼人多,甚至有死灵反问他泥婆暗界是什么,不就是死界现在的名字啊,这里的死灵好似不与外界联系。
再加上他们都知道自己不能离开,有来无回,那不知道外界的变化也可以理解,也许钓鱼人也美听说过泥婆暗界,但他应该知道随遇所指。
“是有办法离开徘徊彼岸的。”
随遇在一个资格极老的死灵那里获得了宝贵的信息,这是一个老奶奶,看起来很苍老,可能是这里最古老的死灵了。
老奶奶满脸皱纹抖动了起来,她笑着说:“我不是这里最老的死灵,只是其他更老的走了。”
死灵没有再死一说,一般受到攻击后魂飞魄散就是另一种死亡,否则就是永生,在泥婆暗界的死灵就可以做到永生不灭,但不是另一种活。
毕竟像徘徊彼岸这样的世外桃源,是罕见的,能够被困在这里,何尝不是一种福分,但无法离开,也不入轮回,这是死不如生啊。
随遇追问道:“有多少死灵离开、怎能离开的?”
“呼呼……”
老奶奶靠着椅子上,睡着了。
随遇:“……”
……
随遇回到村口,既然老奶奶睡着了,那他就趁此时机再去询问钓鱼人。
随遇将从老奶奶那里了解的跟钓鱼人说,钓鱼人不时点头。
“不错,可以离开,我也说过,只要你能放下一切,自可入轮回。”
入轮回!这就把随遇吓着了,他还没死呢,没有到想不开的地步,如果放下一切等于入轮回,那还有什么意义?
至少对这个生灵而言是毫无意义的,他只是想离开,而不是想超度。
他让自己冷静下来,细细缕清这些情报,应该有什么细节。
放下一切后以什么形式离开?原地消失?
又为什么需要放下一切、怎样才算放下一切?
为何徘徊彼岸如此特殊?外面可没有这种说法。
这些才是关键!
钓鱼人语气平静,也很耐心,反正这么多年难得来一个人聊天,就多扯点。
“徘徊彼岸和送生崖均属往生之巅,而往生之巅昔日是死界六王之长陵王的管辖地,所以这里是死界的要地,因为长陵王,此地才能保持平静。”
送生崖?随遇抬头看了一眼那颗宝石所在的山壁,这就是送生崖吧。
钓鱼人没有随着随遇目光看去,他知道随遇在看什么,所以补充道:“那颗宝石叫希望之光,是长陵王大人所设,因为希望之光的存在,这里才能成为死界有限的有光之地,也是希望之光赋予我们维持形体的可能。”
这时钓鱼人语气里明显透着敬重之意,还有一丝丝遗憾。
“可惜大人消失甚久,希望之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停止发光,进入衰弱状态,要6个时辰后才能恢复,以前是12个时辰都发光的,不过这样也好,跟人间一样……”
钓鱼人不想聊这些了,继续刚刚的话,“徘徊彼岸的特殊性就在于此地的魂灵可以往渡彼岸,传说翻过送生崖就可以进入黄泉,到达轮回,从而转世。”
这不可能吧,据随遇所知,泥婆暗界有没有提供轮回的地方他不知道,正如他不知道黄泉发源何处又终止何处,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黄泉会让死灵变成真死灵。
那些苍白如透明质的死灵,分明是真正消亡了,如果不是因为黄泉,他们恐怕连这样的痕迹都留不下。
钓鱼人继续道:“在此地,你心事愈多,身体愈重,无非漂浮起来,也就无非翻过送生崖,也就无非离开,当你放下一切时,身体自会飘起,然后离开这里……”
不知是不是为了应征钓鱼人的话,天空中忽然出现一个人,漂浮起来,迎着风而起,此刻希望之光发出的光已经很微弱了,但那个人身体发着光,一点点地散出,随着其上升而将光点抛在后边,看起来像是天外飞仙。
他敞开双臂,双眼闭着,嘴角挂着微笑,村里有人喊他,有人对他指指点点,有人笑着有人哭着,有人骂着有人……村里死灵好似对此并不意外,但都注意着。
“这就是我所说但放下一切,便能离开,看到了吧,这人显然看破了,他现在一定没有任何杂念,放下记忆中的念想,他就卸去了累赘,如此便可飞过送生崖了。”
钓鱼人又指着村口几个衣着华丽的人,“你看,那些是地主,贪财如命,他们的心事最多,所以身体最重,最不可能飞上天。”
“要他们放下杂念就是把钱丢掉、把地分掉,那比一刀一剐杀他们还痛苦。”钓鱼人不屑道。
随遇听着,没有说话,他看着那个飞去天空的死灵,他的身体渐渐变小,飞得越来越高,身上的微光也愈发微弱,到最后几乎化为了一粒光点,像星星一样,也是泥婆暗界苍穹唯一可能出现的星光,最后他消失了。
那个死灵确实翻过了送生崖,但送生崖很高,以至于让随遇觉得他一直在朝天上飞,一直飞到顶穹的感觉。
“他离开后去哪?”随遇有些恍恍惚惚,问道。
“我不知,只有离开的人才知道去哪,而离开的人又不可能再回来。”钓鱼人如实道。
“那你刚刚不是说离开就可以超生。”
钓鱼人点头,说:“应该如此,不然呢?”
随遇无语,搞了半天,其实这里的死灵都不知道越过送生崖后到什么啊。
钓鱼人不想失信,说:“在大人还在时,就有昭告我们,想离开便放下一切,我们相信大人的好意提醒。”
原来是想当然,随遇早知道泥婆暗界不是真正的阴曹地府,不存在所谓轮回,黄泉可能也只是看着像传说中的黄泉,当然传说一旦变成真的,那么这个真的就胜过传说了。
钓鱼人低下头,“你若不信那便算了,总之想离开,便学他。”
说完,回头继续钓鱼,随遇刚想问他为什么已经晚上了还不回村子,上前几步,瞧了瞧,瞳孔一缩!
钓鱼人,没有双腿!
他坐在石头上,一直坐着,散落的裤子边角破烂,像是摩擦出口的,沾着不少泥土,基本都干了,成为痕迹,双腿处是空的,他坐在这里很久了。
随遇默然一会,再问:“你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自己放下一切。”
如果可以飞上天,那没有双脚也不成问题。
钓鱼人第二次笑了,笑得几分寂寥,“我也放不下一切,呵呵。”
“你有什么放不下的?”
“你能帮我吗?”
钓鱼人不答反问,直视随遇,这次随遇再次看到他清澈的双眼,眼中闪烁着光。
“如果你能帮我,我便能帮你离开这里,不用经过送生崖!”
钓鱼人意有所指地看向旁边的小溪,这条小溪可能发源自送生崖,但流出的地方就不是了。
随遇也不拖泥带水,直接道:“如何帮你。”
随遇大概猜到什么了,事实上他也再次猜中,钓鱼人有心事,但完成不了,因为他没有双脚,移动困难。
钓鱼人笑道:“替我在村子北面找一件东西。”
随遇若有所思,看向北面,问道:“具体哪里?什么东西?”
“我忘了,我记不起全部,但我知道有什么心事未了。”
原来如此,可能是喝过忘形汤,至今没有恢复全部记忆,所以在村子里面有什么往事未了也被忘记了,但钓鱼人潜意识里放不下这事,也就无非超脱。
“再跟你说一个事实吧,这个村子叫柳下村,是真实存在的,我曾经是这个村子的活人,其他人也是,后来大家都死了,奇妙地聚集在这里,在死界形成一个柳下村,所以我的心事应该就是人间留下的遗憾,与这个村子密不可分。”
“冥冥之中我有感,就在村子北部,可惜我忘记太多东西,也行动不便……”
说完,钓鱼人自嘲了一下,随遇没有同情他,同情才是对他尊严的污辱,随遇要以对待正常人的目光看他,不是同情才叫尊者。
不过柳下村不就是“留下”村!
有来无回!
……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