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留在了威海。
其实，你奶奶对于我不想去北京的想法，并没有感到多少的意外。
那天下午，邱桃到你奶奶家的时候，你奶奶就已经猜出了这事。本来邱桃打算还像泥鳅一样，即把我不想去北京的想法说出来，又不想让你奶奶感动多么意外和伤心，所以，当邱桃小心翼翼刚提起我的想法的时候，你奶奶就问：
“是燎原让你来说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说的。”
“是不是他心里还惦记着卓华？”
“是，但也不完全是。”
你奶奶笑了笑。
后来邱桃告诉我，你奶奶当时听说我不愿意回北京，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惊讶和不解，更没有持反对的意见。
“什么叫儿大不由娘，这就是。”你奶奶说：“他对卓华的那份痴情，我看都已经深入到骨髓了，可是你看人家卓华呢，冷不丁地突然消失，连声招呼也不打，可惜了燎原的那份付出……既然他不想回北京，那就不回去吧，路是他自己选的，以后无论这条路是幸福美满，还是艰难曲折，都要自己去面对，怨不得任何人。”
“要是燎原真的不走了，我们家会照顾他的。”邱桃说。
你奶奶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邱桃：“你再说明白一些，阿姨心里也有个数，是你们全家照顾，还是你自己照顾呢？”
邱桃红着脸赶忙解释：“阿姨，您别误会？这并不矛盾呀……”
你奶奶戳了一下邱桃的脑门，笑着说：“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阿姨走的路比你稍长一点，遇到的事情比你多了一点，我还是想听听你的一句实话，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也就放心多了。”
邱桃受到了你奶奶的鼓舞，憋了半天说：“我挺喜欢燎原的……”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为什么现在才说？”你奶奶问。
“先前总觉得在一个院子经常见面，燎原离我很近，看到他心里挺温暖的，也没机会跟他说……再说了，知道他和卓华又挺要好的，我就更不好意思说了……”
“燎原这一走，你着急了？”你奶奶说。
“是，”邱桃羞涩地说，“经常见面没觉得什么，想想要离开燎原了，忽然又感觉心像是被他掏走了似的，几个晚上睡不着……”
“少女的心，纯洁的情啊。”你奶奶感叹着。
“不是我不让燎原去北京的，是我看出来他不想去，我才来问问您的。”邱桃解释着。
“这个并不重要，”你奶奶又说，“我是担心，假如卓华哪一天突然回来了怎么办？你想过吗？这不是不可能。”
“这并不矛盾呀？”
“又来了，这不矛盾那不矛盾的，”你奶奶说，“桃子，你现在这样说我信，到时候你的感情真的给了燎原，你就不这样说了。”
“那……”
“那什么？”
“那我就跟燎原说好，给燎原规定一个时间，这个时间之内，要是卓华回来和燎原重续前缘，我就撤退；要是这个时间之外，燎原就是我的……回来也没用……”邱桃说。
“呦，签合同了？”
“签什么合同？”
“时间之内和时间之外的合同啊。”
“没有，我连对燎原说喜欢他还都没说呢，哪来的合同……”
你奶奶一阵大笑：“桃子，你太逗了，不是我说你，这时间之内是多久？一个月还是一年？”
“反正我的年龄也不大，等的起……两年，我给燎原规定两年……”邱桃说。
大概你奶奶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就问：“听燎原说，你好像在医院有个男朋友？”
“那算男朋友，就是在一块吃了顿饭而已。”邱桃轻描淡写。
“个人的感情不是儿戏，虽说你们年龄还小，可也要慎重对待，记住，感情这东西，不是投入多少就能产出多少，有时候是会失衡的，会千变万化的，要有这个心里准备。”你奶奶说。
“阿姨，我懂，说说您的意见呗？”
“我的意见？我的什么意见？”
“就是我和燎原的事……”
“你还没和燎原摊牌呢，就先问我的意见？将我呀这闺女……”
“你的意见很重要，要不我心里没底气。”
“你先去问问燎原的意见，他没意见，我能有什么意见。”你奶奶说：“不跟我回北京我都没意见，何况找女朋友呢。”
“阿姨，有了您这碗豆浆垫底，什么样的油条我也能对付……”
“这话不好听……什么油条啊，就说什么样的包子我也能对付。”
“好嘞，我找燎原去，他去姜建利家了。”邱桃回身出去了。
……
我从姜建利家出来后，邱桃推着自行车和我并排往家走。
我看得出邱桃有话要说，也能猜的出个大概她要说什么。
“燎原，我俩这都十几年的邻居了，我跟你讲话也不拐弯抹角的了，我心里怎么想的就这么说，也不怕你笑话我……”邱桃嗫嚅地低着头。
“你说，我听着呢。”我觉得邱桃对我挺好的。
“我一直挺喜欢你的……”
我点点头一点没惊讶。
“你没感觉出来？”
我茫然，没点头又没摇头。
“我知道你对卓华的感情已经钻进了你的心里去了，我冷不丁跟你说这话，确实有点自不量力……可是现在卓华失踪了，远走高飞了，回来不回来的还是个未知数，你总不能等她一辈子吧？”邱桃说。
我还是没有说话。
“燎原你说话呀……”
“你让我说什么？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你是不是怕哪一天卓华回来，你难为情？”
我点点头。
“那我能不能说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听听行不行？”
“你说。”
“两年之内，如果卓华回来，你就跟卓华走；两年之后，如果她不回来，你就正式跟我确定恋爱关系，到法定年龄就结婚，就是两年后卓华回来了，你必须拒绝她的一切要求……”邱桃说。
我觉得邱桃对我够宽容的了，她越是这样大度，我越觉得不应该这样委屈邱桃。
“那我不成了混蛋了吗？”
“就是混蛋我也认你这个混蛋了，只要你能遵守我说的，我无怨无悔……”
说真的，我当时挺感动的，可是我又不忍心拒绝她，说：“你要是觉得行就行……”
邱桃露出了灿然的笑脸看着我，那一刻，我觉得邱桃的确长得挺好看的，先前她在我心里的形象顷刻坍塌，新的形象在我心里一下子美丽起来。
“你的那位临时工怎么办？”
“跟那位就吃了一顿饭，临时工都够不上……”
我回到家里，你奶奶全然没有因为我不跟她回北京，而对我产生抵触情绪，相反你奶奶还安慰我：
“燎原，有什么心里话，你就直接跟妈说，我是谁？我是你妈呀……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办，妈都没意见，雏鸟总得要飞啊……”你奶奶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我想象着再有几个月，就要离开你奶奶了，心里也很难受。我的眼泪也不禁流了下来。
“妈，我实在不想离开威海，不完全是为了卓华……”我说：“我想好了，你和我爸要是退休了，就回到威海定居养老，这里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是个最好的居住城市。”
“妈理解你的感受，也同意你的想法……你以为我想离开威海呀，我就是想回去证明一下，正义到底能不能战胜邪恶？会一会当初让我跟你爸离婚的那几个造反派，现在究竟是个怎样的嘴脸？”你奶奶义愤填膺地说：“这人活着就是争口气，看看到底谁笑到最后……”
我觉得你奶奶是位挺有骨气的人，她呈现给别人的不仅是柔情似水的一面，还有着不为人知铁骨铮铮的豪气。
我不禁伸出大拇指说：“妈，您就是我学习的榜样。”
你奶奶一下子笑出来：“哪有儿子夸妈的……哎，桃子跟你挑明了？”
“什么挑明了？”
“甭装了，桃子都跟我说了。”
我叹了口气，并不觉得是件多么心花怒放的事。
“我提醒你几句燎原，桃子这孩子心术有余，做事柔刚并存，装天真的时候，你还真看不出她天真，装老道的时候，你又看不出她不老道，是个比较难以驾驭的女孩，不像卓华，像一湾浅浅的清水，一眼就能看到底……”
“还清水呢，失踪这么长时间，您能一眼看到底？”我还是第一次在你奶奶面前，流露出对卓华的不满。
“即使是卓华不辞而别，我对她的印象也不会改变，她肯定遇到了不得已的事情，我总感觉她会很快找你来的。”你奶奶说。
“谁知道呢。”我说。
“所以说，你要处理好你和桃子的关系，既不能冷落她，也不能不准备卓华忽然来找你……她给你规定多长时间卓华来找你？”
“两年之内。”我说。
“好，你一定要把握住这个时间，进可攻，退可守，抽身不带痛苦，离开没有烦恼……总之，妈不能跟你说的面面俱到，你要学会迅速成熟，不要在这件事情上栽跟头……”你奶奶说。
“妈，您放心吧，只要你和我爸好好的没什么事，其它的都好办。”我说。
“好儿子，有你这句话，妈就放心了。”你奶奶又补充一句：“两年之内，卓华肯定会来找你的，即使来不了，她也会想办法联系你。”
……
九月中旬，你奶奶告别了威海，去北京找你爷爷去了。
本来邱桃的母亲在医院已经找好了货车，拉着东西送你奶奶，因为临时决定我不走了，所以，已经包装好的箱子又打开了。
邱春天对你奶奶说了，先让我住在
你奶奶的房子里，能住多长时间就住多长时间，只要他是馆长。
我继续住在文化馆的大院里。
邱桃想和我送你奶奶去北京，你奶奶没让，让我在威海时刻等着分配工作。你奶奶说，等到北京安顿好了一后，邱桃和我什么时候去都行。
你奶奶走后的当天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无眠。我体会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寂静和孤独，依恋家的感觉让我啜泣了很久很久……
当我看见一缕微弱的暖色投进屋里的时候，我听到邱桃在外面敲门，她说给我送早餐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