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想，倘若我没有嫁给呼延宏，那现在的皇后应该是百里阖吧。有时候我也会觉得后宫子嗣单薄，除了琅儿晅儿，再没有一个孩子，甚至琅儿都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呼延宏忙于政事，无暇顾及后宫，百里阖和我走的近，可也不曾提过想要子嗣。我知道我该劝谏呼延宏，让他去别的宫里走走，可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晅儿一日日的长大了，已经能听得懂一些话，中秋那天，呼延宏下旨，给琅儿赐国姓，封长公主。琅儿才刚刚三岁，他的封赏已经这么多，那琅儿及笄礼他又要封什么？他这么宠着琅儿，将来琅儿的夫婿要怎么挑选才能合他心意。
中秋宴上，呼延宏还降旨遣散后宫，只留百里阖一人，打理宫里诸事。他为公孙凝和褚栀绛准备了很多赏赐，还给公孙家和褚家赐了两座宅子，作为补偿。齐国有和离再嫁的女子，这倒不稀奇，但遣散后宫的事，却少之又少。
我其实明白，这是因为公孙家和褚家手里没有兵权，呼延宏不再忌惮他们了。公孙峪的执金吾之职被莫子丞取代，如今作为一个没有兵权的将军，整日饮酒作乐。褚栀绛的父亲本是户部尚书，去年称病辞官，呼延宏准了之后留他在皇城养病，如今病尚未大好，人也整日在家里从不出门。
百里家的势力庞大，呼延宏动不了，也不敢动。何况百里阖与我交好，即便百里阖不曾找过我，我也会让呼延宏把她留下。
公孙凝和褚栀绛走了之后宫里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听说太后盛怒，把呼延宏叫过去说了半个时辰。她没有让我过去我还有些意外，后来才得知，呼延宏拦下了她。
琅儿被封了长公主以后朝臣倒是没什么说的，只是太后十分不悦。
“长公主何等身份，是大齐地位最尊崇，品行最优秀的公主。哀家不是说琅儿不好，只是琅儿毕竟她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将来皇帝亲生的女儿该如何封赏？你作为皇后，要劝谏皇帝，不要行这等忤逆祖宗的事。”
“是，儿臣知道了。母后不要气坏身子，儿臣定会劝谏皇上不要太过宠溺琅儿。”其实我们都知道，圣旨已经下了，长公主的地位不会变，太后就算下懿旨，也是在全大齐的臣民面前驳了呼延宏的面子，她不会这么做。
琅儿没有封地，就算有再多的封赏也不过是一时的荣耀罢了。
晚上我和呼延宏说了太后的意思，呼延宏笑了笑，说不必放在心上，太后是气他遣散了后宫，拿我出气罢了。
“臣妾知道，太后觉得臣妾不该占着这个后位。后宫子嗣又单薄，呼延家如今只有晅儿一个太子，没有公主也没有别的皇子，太后能不气吗。”拆了发髻之后宫人就退下了，我给他更了衣，就坐在了他身旁。
“自朕登基以来，确实是冷落了皇后。”他喝了一口水，将我抱到了榻上，俯身问我“朕不若免了皇后临朝，日日在这承熙宫为朕开枝散叶可好？”他这举动让我脸上一阵发烫，我把他推开，说他没个帝王的样子，他却说，和自己的夫人要什么帝王的样子。
第二日我着实没办法陪他去临朝，百里阖听说我没有去临朝就跑来了承熙宫，问我是不是病了，我说没有大碍，她非叫了太医说要给我看看。我急忙阻止她，劝了她半天她才终于放弃要找太医的想法。
百里阖管着后宫，我虽然经常陪呼延宏去听政，也偶尔会因为呼延宏说要给呼延家多添几个子嗣而休息，日子倒也还算清闲。
冬天的时候接到消息，郇国果然因为春种不力而缺衣少粮。我不知道百姓们该如何过冬，我问呼延宏，是不是要南下了，呼延宏却说不急。
“现在南下，郇国的百姓满腔愤怒，再加上郇国皇帝将这件事怪到了我大齐和南郡的乱兵头上，郇国百姓和官兵都恨大齐，必然会用尽全力与我大齐交战，就算吃不饱，但是一旦有了恨意，就算我们能赢，损失也必然很惨重。”原来他算计的远远不止今年一年。确实，现在郇国的官兵必然因为饿死的百姓而恨大齐，若此时出兵，讨不到任何便宜。
“那皇上要何时动兵？”他没有回答我，而是看了看窗外的大雪，说：“平南王到了南郡该有一个月了。”
一个月前他给平南王写了一封信，让人秘密给他带过去。我看过那个信，信上一口一个父王，甚是亲切。他说这封信必然会被覃家截获，到时候南蛮的乱兵一旦被平，平南王就该解甲归田了。
或许他本就是这个性格，也或许是因为他做了帝王才这样满心算计，他这样我甚至觉得我越来越不认识他了。
他的性子越来越沉稳了，我知道他肩上的压力很重，郇国一步步走进他的圈套里，或许，郇国真的大势已去。
那天百里阖给我带来了一个人。她说那个女孩子武艺过人，是百里家为她选的贴身侍卫，她用不着，让这个女孩子今后护着我。
“你叫什么？”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叫十九。”
百里阖说，因为她是百里家第十九个死士。我看着她，她看起来还很小，恭敬地站在一旁。
“让她去晅儿身边吧。”晅儿比我更需要贴身侍卫，细作的事情一日不处理，晅儿就一日不安全。
“我在晅儿身边安排了四个死士，日夜轮值，娘娘不必忧心。”百里阖说完，让十九退下，和我说细作可能很快就要动手了。
“今年没有发兵，郇国现在又是遍地饿殍，郇皇已经下令边疆戒严，想来是只等南郡之乱平了，就要北上了。”百里阖的消息一向比我更灵通，我突然发现我似乎被呼延宏和百里阖二人保护的很好，不需要管理后宫，也不需要忧心前朝。
百里阖比我更懂朝政，也比我更聪明，若我是太后，我也希望齐国的皇后该是她。
没过几日，呼延宏派去郇国送信的探子回来了，他说，信送到了，但没有给平南王，而是被郇皇截获了。事情和呼延宏预计的一样，那封信如果被郇皇看到了，就算不信，也会对平南王设防。平南王北上是不可能了，只是不知道南郡的事平南王处理的如何。
那个冬天，我时常看到有大臣希望能开国库，说今年冬天太寒，北边有不少百姓被冻死，甚至隐隐有些要发瘟疫的趋势。我问了呼延宏，呼延宏说国库可以开，但是不是现在。
“等到春天再开。北边有几个将军，见钱眼开。每年发放到北边赈灾的银两，他们敢拿七成。朕正在想办法撤了这几个人的兵权，再按律处置，赈灾的事，就算现在开了国库也是杯水车薪，真正到灾民手中的，恐怕都不够喝完稀粥。”
后来我也明白了，呼延宏说是让我听政，其实是在给我立威，他怕有一天他驾崩了，留下我和晅儿，朝臣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朝里的大臣没有他的心腹，王爷们看似老实，但是却各怀鬼胎，明着对他敬重，暗地里却对他的新政置若罔闻。
朝臣对他的敬意远远没有恐惧来得多，他刚登基的时候就一意孤行的封了我为皇后，对于百里家的女儿却宛如关了冷宫，朝臣以为他鲁莽，可是百里家却并没有因此而怠慢他，朝臣们见势也都渐渐的承认了这个帝王。
可他与朝臣始终没有太多情感，后宫也形同虚设，朝臣没有方法接近他。呼延宏太过谨慎，谨慎到连个心腹之臣都没有，没有人愿意为他卖命，也没有人愿意为了他与诸位王爷为敌。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百里阖给我带来了一盒桂花糕。
“听宫人说，娘娘最爱吃的就是桂花糕。只是齐国没人会做，我特意请人从郇国边境买来的，娘娘尝尝，合不合口味。”
我看着这一盒桂花糕，又看着眼前的百里阖，想到母亲，想到齐郇不可避免的一场战，鼻子酸了又酸，我以为我忍得回去，可是眼泪却一滴滴的落了下来。
“娘娘恕罪，臣妾无心要提娘娘的伤心事，臣妾以为这桂花糕是娘娘所爱，便想着寻来给娘娘尝尝，万万没想到会触到娘娘的痛处。臣妾这就撤走这桂花糕。”百里阖让人将桂花糕带下去，我拦住了她。
“你很好，我只是想到了不该想的事。这桂花糕是郇国百姓爱吃的小食，妹妹也尝尝。”离开郇国这么久，我第一次又吃到了桂花糕。
百里阖待我甚至比呼延宏更贴心，呼延宏从来没有问过我喜欢什么，也没有问过我有没有想过万里之外的父亲母亲。百里阖或许是为了讨好我，也或许是有事求我，但这一盒桂花糕，却是我登上后位之后收到最贵重的礼物。
“今后不要再带桂花糕来了，我是大齐皇后，不是郇国人。”
百里阖点点头，说她记下了。或许这样有些伤人，但我哪怕是皇后，也得时刻记着我不能记着郇国的一切，会被大齐的臣民看在眼里，会让呼延宏这个帝王，做的更艰难。
冬天过去，呼延宏不再提开国库的事，我也没有再问。我知道他没有忘记开国库的事，北边冻死的灾民他也没有忘记。只是有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正月的时候，我发现我有了身孕，太医说有两个月了。他重赏了整个承熙宫，百里阖也来为我祝贺。呼延宏说琅儿和晅儿一直在我身边，怕会冲撞了我，他说琅儿随他一起，晅儿让太后看着。
“皇上，让贵妃替臣妾照顾吧，贵妃比臣妾更妥帖，交给贵妃臣妾也放心。”呼延宏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百里阖一眼，似乎有些不悦，但也没有拒绝我。
晅儿一向和百里阖亲近，但是琅儿却怕生，听宫人说，百里阖夜夜哄着她入睡，每夜都要看着琅儿睡熟了，才回自己的寝宫。我和她说不必这么辛苦，交给乳娘就好了。她却说琅儿本就怕生，如今又离开了母后，更是夜夜噩梦不断。
“我哄着些，她也好些，这几日夜里也醒的少了。”看着百里阖有些消瘦的脸，我给她送了不少补品。我知道她那里有很多，但这个也算是我的心意。
快到春种的时候，呼延宏又散出消息说要南下。我以为有了上次的经验，郇国必不会上当，可是呼延宏却真的命人征兵，整日操练。郇国见他这样，也开始练兵，准备应战。
“皇上，真的要南下了吗？”我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我以为他会再等等，至少不是在我身怀有孕的时候南下。
“皇后安心养身子，朝中的事太繁杂，皇后不要累坏自己。你若是累坏了，腹中的皇儿将来也要怪朕。”
他没有告诉我他的计划，或许在他心里我也是郇国人，而不是大齐皇后。
我不再问他郇国的事，这件事我无法再插嘴，他也不允许我再问，我被他幽禁在承熙宫，他虽没有明说，但是宫人口口声声说怕我伤着，连宫门都不让我出。
百里阖每日都来承熙宫，偶尔也会带上琅儿和晅儿，不过她也怕两个孩子撞到我，渐渐的带的少了。二月底的时候她说，郇国南郡之乱被平南王平息了，但是郇皇撤了平南王的兵权，交给了一个姓常的将军。
“平南王竟同意了？”我以为平南王不会轻易交出兵权，但是看百里阖的意思，这个兵权，撤的很是平稳。
“那个常将军是平南王府出来的，给平南王留下了一丝颜面。听说平南王本就想请辞，只是还没把信递上去，撤权的圣旨就下来了。”
“那皇上该准备南下了。”呼延宏应该也没有想到覃家会直接撤了平南王的兵权，这样到是更省事了，南下的日子恐怕要提前了。
“娘娘一定要养好身子，郇国如今虽然平了南郡之乱，但是也消耗了不少兵力。皇上为人谨慎，若要出兵，必然有九成把握，况且皇上善于攻心，轻易不出兵。娘娘，南下不会有太大伤亡的。”
百里阖竟成了这皇宫里最懂我的人。我担心温家，却不能明说，百里阖知道我担心温家，她听起来是在告诉我不要担心呼延宏，但是我听得出来，她说的其实是温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