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道、强势、得理不饶人,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咄咄相逼。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陆芳兰和陆芳蕻才知道陆芳菲先前还是手下留情了的。而那钟明秋更是忽而就服了软,又是赔礼,又是道歉,把姿态放得很低,让人反而不好再说她什么了。
如此一来,先前的一番闹剧便是不了了之。
一旁插不上手,又不能袖手旁观的杨祺羽,总算是真真正正地松了一口气,又连忙派人领着孔雁翎去自己的住处换衣服,其他人仍旧是回到了各自的席位上。
旁人不论,杨祺羽其人,陆芳菲还是信得过的。待她整理了妆容,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态时,再转头去看自己的两个堂姐,不由得是忍俊不禁。
这两个人啊,该让她说什么好呢?先前还是同仇敌忾、姐妹情深,一坐下来,偏又是谁也不搭理谁的样子了,仿佛刚才所有的一切都完全没发生过似的。
也只有对上她们,陆芳菲才会深觉,自己的所有理解、所有认识乃至是全部的判断,一旦遇上这两个人,就完全没了用武之地。如果是陆芳薇,你肯对她好,她自然也会处处帮着你,孔雁翎和她稍有不同,这两人都是可以结交的。
而陆芳茴就稍稍麻烦一些,这是个凡事都以自己为第一考虑的,只有在涉及她的切身利害时,她才会肯好好和人合作,非必要的时候不宜动用此人。
所以放眼整个镇国府,她这些姐姐当中,反只有眼前的这两个,是最不按牌理出牌的,给你拆台、找你难堪的是她们,忽而和你连成一气、共抗外敌的,也会是她们。
至于这个钟明秋嘛……
莫非她和自己一样,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隔着几个兴致勃勃,聊着什么衣料更为漂亮的小姐们,陆芳菲竟从钟明秋的脸上,看到很明显的认真和盘算。
那就是了,她方才也想不通这个人今日为何这么痛快,老老实实都道了歉不说,连态度也是极谦卑的。都说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一个已经认准了要和自己过不去的人,自然也不能能忽而就转了性。只是她盘算的是什么,她们只管小心提防着就是了。
拜这一番怀疑所赐,从孔雁翎换了衣服重回宴席起,陆芳菲就是专门分出了几分的小心,时时处处来提防着钟明秋,连孔雁翎都连连说陆芳菲是魔障了。
与之相应的,却是钟明秋极不正常的淡然和平静,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此人之后居然一直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既不与人争执,又不再占尖儿,莫说是陆芳菲这样对她有特别了解的,就是不太熟悉她的人,都觉得她是安静得太过了,与传言中所说的相去甚远。
只是所有的疑心,最后也都只是无可奈何。及至散席,也未见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陆芳菲也只得是依着原先的定好的,与陆芳兰等人暂别,独自带着秋儿和歆儿坐着单独的一辆马车,朝着临江侯府的方向前去。
不知不觉已近腊月,衣服又厚了几层,风也好像更紧了些。静下来想想,陆芳菲才发觉,自己竟然从不知道京里的冬天有多冷——身体不好的时候,她都是被困在床上,屋里有取暖的炭火盆子,还真就冻不着她;而之后便是迁居扬州,好歹是南方,冬天再冷也该比京里强些。
也正是因为这样,祖父对她的起居是格外地挂心,又是着人给她额外添上些上用的银霜炭,又是专门拿出了旧年里攒下的银狐皮给他做了大衣裳,就连这马车里面,也用棉絮包了内里。再加上车门前的棉絮帘子,任凭外面的北风多么肆虐,车里的温度却还一直如常。
可是陆芳菲瞧着,那歆儿面有异色,人也好似在大哆嗦似的。不仅如此,今日走的路也着实奇怪了些。按说上京内城道路平坦,不会这么颠簸才是。
带着这一分的疑问,陆芳菲当即就要秋儿去喊停车,而歆儿的脸色登时就变得煞白。
秋儿甚至能从她的眼里,看见绝望和恐惧,半晌,陆芳菲才缓缓地开口道:
“说吧,她许给你什么好处了?”
小姐没来由的话听得秋儿莫名其妙,歆儿却因心理有鬼,不住地往后躲着。恰在这个时候,马车忽而停住,强大的惯性使得歆儿的后脑直接磕在了门上,并且当即就昏死了过去。
这一系列的变故里,秋儿仍旧是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她正要去问陆芳菲,却见陆芳菲提高了音量,用极为冷淡的声音大声说道:
“外面尊驾姓甚名谁,你想杀我,总得让我死个明白吧?”
冬季的寒风放肆地呼啸着,陆芳菲甚至能听得到自己每一次心跳的声音,能感受得到隐藏在灵魂深处那种对死亡的恐惧,可是现在,她只能故作淡定,能撑多久,就撑多久。
她心里那仅存的一丝希望,秋儿自然无从所知,她所能明白的,最多也就是目前她们两人的处境。以前在镇国府里,下毒也好,暗算也罢,横竖都是在自己府里,纵是天塌下来,还有老太爷为七小姐撑着。
而眼下歆儿背叛,连小姐都在用这样的口气和外面的人说话,可见是真的到了绝境了。这个时候她该做什么,又能做什么……
“陆七小姐也说了,将死的人,知道那么多做什么,那么说对不对?”
杂乱的脚步,粗鄙的笑声和附和,这次连秋儿也明白,小姐脸上的掩饰不住的惊恐到底是从何而来。或许对于一个常年命悬一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忽然死掉的人来说,在现在这种情形下能干干净净地死掉都是好的。
若是……
底下的事情,秋儿甚至没有勇气去往下想,可正是这么一个六神无主,自己也仅仅才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在这一瞬间做出了一件让自己都惊讶的事情。
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像有人来开车门,所以秋儿的反应就是在第一时间挡在车门和陆芳菲中间,然后闭紧了眼睛——
自从进了府里当差,她从来都没觉得时间竟然能过得这么长。明明听着脚步已经是近在咫尺,可是意料之中的冷风并没有到来,倒是外面的声音,突然起了很大的变化。
“七……七小姐,外面是不是……”
秋儿好不容易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是这种时候,她不敢回头,她怕看见小姐惊恐的样子,更怕提醒自己想起出门前对佩云和簪雨的承诺,怕一回头事情就会再生变故。
“是,不过好像不是我在等的人……应该也不是府里的暗卫,功夫的路数不像。”
是的,现实给了她一个希望,又同时附带了一个赌博。
方才外面的人一定是敌人,不过这个突然之间多出来的,也不见得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