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芳菲就是不说,明眼人心里也都该有数了。莫说陆芳蕻布置这锦芳阁和大太太要了多少东西,在菜色上做了多大的准备,单单这一句“珍珑斋”的点心,就已经够让旁人瞠目结舌了。
放眼整个京里,除了那珍珑斋,还有哪家的点心敢卖到一两银子一碟?别说是陆芳薇、陆芳兰这等对吃食不甚在意的,就是钟爱此道的陆芳蕻,也不见得会用半个月的月钱去买一碟子形式大于内容的吃食。
如此便足见长房里的阔绰,和那陆芳茴真正的用意了。
陆芳菲对她这个四姐姐的评价是,她就是那种做了什么自己不肯说,非得别人夸她,她再自谦一番才会觉得舒服的人。所以不管陆芳菲说这话出来是不是在夸她,她都会觉得心情舒畅,人也显得格外的谦逊大度。
“说什么煞费苦心的,都是自家的姐妹,能在一起开开心心的地才是要紧。这些俗物,不过是应时应景,锦上添花的罢了。五妹妹,你说是不是?我瞧着今晚你都没怎么说话,是不是饭菜不合口味?不然,五妹妹喜欢吃什么,我再叫厨房去做?”
陆芳兰今晚确有些心不在焉,也险些被陆芳茴格外的殷勤吓到。她虽也连忙笑着恭迎了陆芳茴几句,把话圆过去了,人却不免显得有些狼狈。而这些落在陆芳蕻眼里,倒成了她心情的调剂,便又借着陆芳兰的话茬,凑起了这份热闹。
“今日五姐姐是怎么了,好像有点拘谨?方才四姐姐的话很有道理,凭他是哪里的点心,能上得了我们府里的席面,便也是那些人的造化了。”
陆芳蕻的话说得是理直气壮,自以为是应承了陆芳茴的话,也能一洗先前的那点疏漏带来的耻辱。众人也确实纷纷跟着点头,却也都忍不住用各种方法,掩饰和抑制那瞬间袭来的笑意。
这陆芳蕻是真傻还是装晕,那珍珑斋的背景正是平郡王府,就连另外几家王府都要礼让三分,而陆家不过是外姓勋爵,又哪能和本家王爷争这个尖儿?
孔雁翎许久没这么开怀过,也舍不得就这么压住了笑意,因装作是嗓子不舒服,干咳了几声,就背过脸去恣意地笑;而陆芳菲则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还是照旧吃着东西喝着茶,就像是什么可笑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平郡王府……
都道是这一府的王爷最没什么大作为,既不关心政局,也无意在朝堂上一展拳脚,就只是对生意上的事情格外热衷。
就是超脱,以他的身份地位,也超脱过头了吧?
端午过后也快半个月了,宫里刻意地封锁消息,京中似乎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更没有谁还会刻意去追查那一天发生过的事情,反正再大的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就好。
可对于陆芳菲来说,那日的事情,她是最近距离的体验者。当时还不觉得,现在想想都是后怕,以至于在认出欢歌来之前,她甚至以为假扮孙妈妈的人,就是那被擒的宫女的同伙。而事情的真相,也不会仅仅是后妃争宠,单单只针对淑妃腹中的骨肉。
袁淑妃,辅国府,刺客,毒药……
这阵子不论是在哪里,无论她在做什么,脑海里总会有这些在不停地打转,包括景宸和景宁,包括近些年的种种,甚至是还有祖父迁居扬州的真正原因。
是她自己太敏感,依稀看到了山雨欲来前的疾风,还是她这些姐妹都有父母可以依靠,所以到什么时候,都还是不慌不乱,心里满是骄傲和胜算?
百般的思绪,她不能以美酒消愁,那就姑且以茶代酒吧。
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佩云诧异地又为她满上了一杯。好在今日本就只是为赏花而聚,她那几个堂姐都相聊甚欢,谁也没注意到她的异状。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锦芳阁里点亮了灯笼,明亮的灯光几乎映白了锦芳阁正上方那一整片天空,灯光下的芍药也越发的娇艳,让人心醉。
若说她们府里还有谁能当得起芍药的风格,那么在这满席当中,就只有一个陆芳薇吧?
依着位次,她坐在陆芳茴的左手边,偶尔也和陆芳茴、陆芳兰说几句话,更多时候则只是独自一人呆呆地看着某处看得出神。尚在闺中的姐妹里,她的年纪最大,到今年九月就是及笄,四婶婶就是再不情不愿,也该张罗着她的婚事了。
论出身,她是任姨娘所出;论相貌,也不及陆芳蕻的娇憨可爱。
若是论起绣工或是才华,就更比不上锦芳阁庭院中的数人,毕竟,大家都好歹占了个“嫡”字,就只有她是庶出。而细细想来,陆芳菲现在才发觉,除开在陆芳蕻被罚禁足的那一次,这个三姐姐表现出了微微的一点喜色,其他时候,竟都是安静得几乎没什么存在感。
就好似今夜,明明是相约一起赏花,可陆芳茴和陆芳蕻撞上了,加上那一个也不肯退让的陆芳兰,从中时不时搀和一二的孔雁翎,那花就自动退位成了配角了。
也只有陆芳薇,还会转头去欣赏芍药的美丽。毕竟再过一两年出了阁,便是有再相似的景致,也不可能和现在一样了。
说是世勋之家,说是堂堂的镇国府陆家。也不知,这在东华国响当当的名号,又给一个陆芳薇带来了什么。所谓良辰美景,又有美味佳肴在前,与姐妹们一起赏花饮酒,共叙私话,本该是闺阁中最惬意的事情。如今所有的一切都近在咫尺,那种该有的氛围却一点都感觉不到。
就比如陆芳薇议亲的事情,本来快要有了眉目,这总该是府里的喜事吧?可上至祖父祖母,下至那些在锦芳阁伺候着的各个小姐的贴身丫鬟,又有哪个,会把她的事情记在心上?
说句最不中听的,若不是祖父的刻意庇护,凭她一个父母双亡又寄人篱下的病小姐,就是没有人几次三番的暗害,她也早该病死了。自己都不敢保证自己活得长久,她又哪来的资本悲天悯人,去研究别人过得好不好?
“七妹妹……嘘,小点声,你随我来。”
正要拉回思绪的时候,陆芳菲听到了自己那三堂姐柔细的声音。她刚绕着外圈从自己身后经过,也扔下了这句话,陆芳菲满腹的好奇,便和佩云知会了一声,也随之起身,和陆芳薇一起离开了大家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