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回到燕京之后，开始着手寻找合适的店铺，他打算先将自己的小买卖运作起来，省得每天上午白白浪费时间。
店铺很好找，租金也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不过李鱼却发现，这实在不是个租铺面做买卖的好时机。
因为大学一放假，李鱼和霍东住处的那片商业街瞬间就空了一大半，再不复平日里的繁华。
有一天，霍东叫上李鱼还有他大姨家的大哥，三个人一起到大悦城的一家云南菜馆吃饭，席间霍东大哥对这些来自云南的野生菌赞不绝口。
从那天开始，霍东就像魔怔了似的，一直吵吵着，要从云南弄点野生的牛肝菌、鸡枞菌或者是松茸之类的回来。
没过多久，他更是从刚干不到几个月的单位辞了职，一门心思地拉着李鱼，要做这门野生菌的生意。
霍东对李鱼说：“这种玩艺在北方市场还比较少见，目前还属于高档消费，咱们把它大规模地引进北方，让老百姓都能吃得上来自彩云之南的野生菌，这是多么大的一个项目啊！老李，咱俩一起干吧！”
李鱼最开始的时候也没当会事儿，霍东愿意说，自己就那么听一听，可是后来霍东辞了职，整天在他耳朵边唠叨，李鱼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他抽时间去云南考察一番再做定夺。
霍东没有做过买卖，他的美好想象，都是建立在自己一厢情愿的基础之上的，但是李鱼不想用语言去打击他的信心，路都是人闯出来的。
他也想去考察一下，万一真的能干呢？而且，他还可以顺路去探望一下麻子，听说他在昆明开了一家水上烧烤小店，生意很是火爆。
离过年已经没剩下多少天了，李鱼和霍东商量了一下，决定等来年三月份的时候，再开始真正行动。
毕竟这么大的事情，霍东需要通知一下家里人，霍东心里明白，他爸妈是不可能同意他做生意的，但是他有信心能弄到钱。
这半年来，李鱼管理的外汇账户获得了百分之十一点七的收益率，不算太高，但是胜在稳定。
因为资金基数比较大，李鱼分到的三成收益也不是个小数目，九哥还给他包了个大大的红包作为年终奖。
就这样，还没有领到毕业证的李鱼，已经悄悄地踏上了财务独立的第一步。
离开学校之后，李鱼还没顾得上回趟自己家，爸爸妈妈只是知道他在燕京找了份工作。
具体做什么，在哪个位置，李鱼都没有跟他们细说。
说起来，他离家已经快整一年了，头一年的时候也因为忙着准备公务员面试，仅仅在家呆了几天，这次，李鱼决定回去好好陪陪家里人。
临走前，李鱼去商场给爸爸妈妈还有奶奶，叔叔姑姑们都买了一点礼物，他算是正式进入社会了，需要用这一点点心意，来表达对亲人们的感激之情。
赶在过年小长假开始之前，李鱼和霍东一前一后开着车驶离了燕京。
可可因为还是在校生，所以回家比较早，霍东大姨家那个哥，去年结了婚之后也还是没个正形，缠着李鱼打了好几次DOTA。
不过，他们现在用不着相约着去网吧里玩了，只需要各自留在自己的家里，在专门的对战平台上发出邀请就可以。
回家的路不到三百公里，并不是很远，霍东的奔驰C可比李鱼的破旧大切快的多了，李鱼在高速上根本跟不上他。
不过霍东提前做好了准备，他俩一人一个对讲机，走到一半路程的时候，李鱼的车被甩的没了影子。
霍东拿起对讲机大声喊：“老白，老白，你在哪？我是杰克船长！Over！Over！”
李鱼听到对讲机响之后，只好无奈地拿起来陪他玩：“杰克杰克，你好，我是黑胡子船长，我的海盗船在高速上跑不快，等回到加勒比海就能追上你了！Over！Over！”
“黑胡子，黑胡子，我的黑珍珠号已经提前到前方的休息区补给了，你的复仇号记得前来回合。
我们有可能会遭受皇家海军的围剿，记住集结信号，喇叭声音三短一中两长。Over！Over！”霍东听到李鱼的声音之后，立马戏精附体。
“杰克杰克，我的复仇号太旧了，按那么多的喇叭船会咳嗽的，请求改成灯语，三短一中两长不变。Over！Over！”李鱼装模作样的说道。
“靠，大白天的用个毛的灯语？Over！哈哈……”霍东忍不住笑了起来。
“大白天老子用个毛的喇叭？直接到休息区不就看见你了？Over！”李鱼也笑着骂道。
“那行，老子下车撒尿去了，你注意安全。Over！”霍东说道。
“你撒尿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松开裤腰带。Over！”李鱼哈哈笑着扔掉了手中的对讲机。
霍东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名光荣的海军舰长，如今他却是在自得其乐的扮演海盗。李鱼一边摇着头，一边在心里叹息着。
生活其实就是这么奇妙，理想也真的没那么重要，小的时候都以为自己与众不同，长大了才知道，大家不过只是个普通人。
关于奋斗，有些人觉得和钱有关，有些人觉得和爱有关，有些人觉得和责任有关，也有人觉得和这一切都不相关，奋斗本身只是一种生活态度而已。
李鱼回到家的第二天，妈妈就专门开车带着他去逛了逛新区，李鱼家拆迁补偿的房子都下来了，三套房子都在一个全新的高层小区里。里面已经有不少住户在忙着装修了，到处都是装修工人发出的噪音。
李鱼跟着妈妈一处一处的瞎溜达，那两套小面积的房子，每套大约九十平米。准备给他结婚用的那套就大多了，一百五十多平吧。
李鱼在心里暗暗算了一算，这要是在燕京，那可就真的算发大财了，在D市嘛，几千块一平米的房价，实在是没什么可炫耀的。
就算将这三所房子全部变卖了，也顶多能买得起燕京二十平米的天价学区房。
妈妈在带着李鱼看房的时候，眼睛里面神采飞扬，尤其是她说到那套大平米的房子时。
怎么设计，大孙子住哪，二孙女住哪，他们老人住哪，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李鱼没忍心打击她的积极性，但是他很想问问自己的老妈，你就不打算先问问关于儿媳妇的事情吗？没有儿媳妇，哪来的孙子孙女啊？
和妈妈闲谈间，李鱼也了解了不少D市这些年的发展变化，总的来说就是一个字“拆！”。
老城区不断地被拆掉，新城的高楼越建越多，整个D市的马路越修越宽，楼价也在快速升高。
妈妈跟爸爸一样，天天念叨着党的好，楼价上涨了，连带着房租也在涨。
妈妈不打算让奶奶搬到新房住了，她这些年和奶奶相处的很好，婆媳关系也相当的融洽。
妈妈准备过年之后，将那两套小房子用个一两万块钱简单装修一下，然后都租出去，算是一笔稳定的收入。
至于那套大的，她打算一直空着，什么时候李鱼娶媳妇，什么时候再收拾。
腊月二十八那天，爸爸的门诊没开，父子俩一直在家守着。
李鱼爸爸很少跟李鱼一起下象棋了，毕竟他也不喜欢找虐，他现在喜欢给李鱼讲茶道，经常显摆自己珍藏的那些好茶。
白茶，绿茶，红茶，黑茶，每一种名茶的历史沿革，品质优劣的甄选方法，他都能谈个头头是道。
爸爸说的这些，李鱼不太懂，他以前只能区分红茶和绿茶，话说回来，那也是之前爸爸教会他的。
现在爸爸又进一步加强了自己在这方面的知识储备，李鱼只好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时不时地给爸爸戴上几顶高帽子，夸赞两句。
父子俩就这么说着说着，话题不知道怎么的，就转到了李鱼的身上，李鱼爸爸问道：“你现在到底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爸，我们学物理的，就业范围比较广，现在不像以前有什么编制之类的，我就跟用人单位签了份合同，待遇还不错，闲暇之余我还炒点股票。”李鱼没说外汇的事情，爸爸估计也听不懂。
“我是问你主要从事哪一行业的工作呢？”李鱼爸爸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股票，那么不靠谱的事情，问他干什么。
“我现在干的工作是销售，产品类型比较智能化，以大学生或者更高学历人群为主要目标用户。”李鱼开动脑筋使劲瞎编，要是让爸爸知道他打算当个体户，这个年还不一定过成什么样呢？
“销售，你感觉自己发挥的空间大吗？能力得到提高了吗？”爸爸问道。
“还好吧，我们公司是一家规模很大的科技公司，我是新人，主要以锻炼为主！”李鱼也不好把牛皮吹的太满，他爸没有那么好糊弄。
“你们公司叫什么名字？”爸爸果然如此问道。
“哎呀，爸，咱们父子俩好不容易聚上了，你能不能不问这些没用的？你儿子长大了，不会受骗的，放心吧！”李鱼开始打马虎眼了。
“其实，爸还是觉得你回来考公务员靠谱些，你已经有了之前的基础，再考一回肯定能考中。
爸不求你能挣多少钱，咱们父子挣的钱养家，还有给你娶媳妇足够了，公务员的工作又体面又稳定，你从小就会写，如果领导赏识你，说不定还能出头呢！”爸爸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说道。
“爸，我这人打小就叛逆，领导们怎么会喜欢我呢？不给我小鞋穿就不错了。我想在燕京好好奋斗几年，将来说不定能在燕京住呢，到时候再给你娶个漂亮儿媳妇，生上一个大胖孙子，你说好不好？”李鱼笑着开始给他爸画饼。
“好是好，但是燕京那种地方藏龙卧虎的，房价又贵，爸爸怕你有压力！”李鱼爸爸说到。
“爸，我会一直努力的，放心吧，还早呢，你也别有压力啊，不用担心房子的事情，我一定会娶回来好媳妇的！”
李鱼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非常坚定，他觉得将来如果江潇雅愿意嫁给他，那么一定是因为他李鱼这个人，而不是什么房子。
“儿子，爸跟你说，爸其实今年也没少攒钱……”李鱼爸爸像是怕有人偷听似的，悄声对李鱼说道。
李鱼抬头四处望望，家里就他们父子俩，妈妈开着车带着奶奶买新衣服去了，李鱼不由地佩服爸爸的谨慎，他只好微笑着附耳听去。
“爸今年除了门诊的收入还有单位的工资，又加了一项额外投资的收入。”李鱼爸爸神秘莫测地说道。
“投资收入？什么投资，基金，股票，还是保险？”投资这是李鱼的老本行啊，他打算好好听爸爸说道说道。
“那些都不靠谱，爸跟你说，你老翟叔现在的房地产事业，做的风生水起，同时开着好几个楼盘呢。
他暗地里在跟熟人们吸款，月息三分，爸也就是凭着老关系，才以这个利息把钱放出去，后面的人听说都是两分五。”李鱼爸爸小声说道。
老翟叔这个人，李鱼并没有见过，但是这十几年来，他从家里人的嘴里听到过好多次。
据说，这是个能人，能人当然不安分，他也出身卫生系统，还和李鱼爸爸做过数年的同事，但是很早就跳了出去。
办过中药厂，西药长，家具厂，还有一栋四星级酒店，没想到趁着这波房地产热，又杀进了房地产行业。
“爸，他那么有钱，为什么还要从咱们这些老百姓手里借钱呢？”李鱼不解地问道。
“有钱人都是这么干的，用别人的钱来生钱嘛，要不人家怎么成的大老板？”李鱼爸爸说道。
李鱼闻言心里默算了一下，月息三分，年息就是百分之三十六，也就是说，借出去一万，一年下来光是利息就三千六百块，我的天呐，房地产行业的利润这么高吗？
这个老翟叔光是资金成本就如此高昂，那他卖的房子得是多么暴利？
“爸，咱们家在他那里放了多少钱？”李鱼心里掠起一丝不安，这么高的利息不科学，九哥资产管理公司的年回报率算是行业领先的，也不过在十三点上下浮动。
“你这一年多，用钱的地方很少，爸大概放进去三四十万吧，我打算年后把新攒的钱也让你妈送过去。
你将来要是留在燕京的话，买房子需要一大笔钱，爸爸趁着这个好机会，可以多挣一些。”李鱼爸爸乐呵呵地说道。
“利息每个月都能收到吗？”李鱼又问。
“对啊，已经快半年了，光利息就收了五六万呐儿子！”李鱼爸爸兴奋地说道。
“那本金怎么回事，随时都能赎回吗，还是说需要时间？”李鱼继续问道。
“本金你头天打电话，拿着条子第二天就能取回来。不过人们挤都挤不进去，谁还想着往出取啊！”李鱼爸爸摇着头笑道。
“爸，你们就不怕有一天他卷起铺盖跑路，咱们放进去的钱拿不回来吗？”李鱼越听越觉得有点旁氏骗局的味道，他是搞外汇的，这种简单的金融诈骗手段，他了解的多了去了。
“你这孩子，净瞎说，人家身家好几十亿的人，能差你这三瓜两枣？你二叔和你三叔也想撘我这条线，年后将钱一并放出去！”李鱼爸爸认真地说道。
“那叔叔他们准备投多少钱呢？”李鱼问道。
“李飞现在上大学花不多，你二叔有几笔年前收回来的工程款，准备全放出去。
你三叔结婚时买的楼已经住了十几年了，本来准备买套新房来着，现在正打算把这些钱都拿出来。他们两口子都是老师，没有其他来钱渠道，这次是个好机会！”李鱼爸爸说道。
“听你们这意思，年后这钱少不了啊？”李鱼接着追问。
“加上咱们准备的钱，应该上百万了吧。本来你妈那边，还想通知你舅他们来着，我没让，他们不在本地，钱的事情不好沟通！”李鱼爸爸说道。
“爸，我不同意，你们不要贪这种小便宜，正常的金融借贷没有这么高的利息，他这摆明了是要坑你们的本金啊！”李鱼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懂什么，那么多人，谁还看不出点风险来啊？关键是提前进来的人真的赚大了啊！
你现在说这种话，爸爸听了倒是没什么，但是估计你叔叔他们会不爱听。
人家会觉得，你们自己偷偷挣了钱，不想分我们一杯羹是吧？”李鱼爸爸说的有理有据。
李鱼沉默了，他虽然长大了，但是威信显然还不足以说服父母接受他的建议，更别说两个叔叔了。
俗话说，断人财路如伤父母，李鱼在亲戚们眼里，就是一个物理专业的大学生，他没有把握能说服这些陷入狂热状态中的家人。
“爸，叔叔们的钱是你让他们加入的，还是他们自己愿意加入的？”李鱼想了想之后问道。
“是他们自愿的啊，那么大的数目，当然是要夫妻商量之后才能决定的！”李鱼爸爸停顿了一下，又补充到：“不过我也给他们做了不少工作。”
“那你是要挣他们的中介费？”李鱼苦笑着问道。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爸怎么会挣你叔叔们的钱呢？你老翟叔给我多少利息，他们就是什么利息。”李鱼爸爸摇头否认道。
“爸，那你最好和叔叔婶婶们讲清楚，投资有风险，有赚就有亏，万一以后出了什么事，千万别赖在你头上！”李鱼劝道。
李鱼爸爸低头想了想，又摇着头叹息道：“爸说不出口，都是自家兄弟，都为了能过上好日子，说这些话会伤了情分！”
李鱼也跟着叹了口气，爸爸的确说不出那样的话来，李鱼自己也说不出来。
没奈何，他只好说道：“爸，我知道我现在劝你们，你们谁也听不进去，我提一个最低要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你说，我听着呢！”李鱼爸爸点点头。
“年后投完这笔钱之后，不能再继续往里投钱，时刻打听关于这个姓翟的消息，一有异常，赶紧将本金取出来。”李鱼想了想，其实这些话说了等于没说，人家如果跑路，难道会提前通知你吗，只求爸爸他们能够及时止损吧。
“这你放心，大家都仔细着呐，出不了差子！”
“爸，还有一点特别重要，您不是和我老翟叔关系不错嘛，看看年后的款子放出去之后，能不能找点抵押物。
那些图纸上的楼房没用，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固定资产，先换在手里！”李鱼神情严肃地说道。
“这样不好吧？咱们也就百十来万的事情，怎么好意思跟人家开这种口呢？”李鱼爸爸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爸，加上您之前的钱，已经不是个小数目了。您放心，他急着吸储，您只要提的合理，他一定会答应的。不说别的，就算是在他那酒店里，占上五间客房都行！”李鱼说道。
“那行，我试试！”李鱼爸爸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不是试试，爸，这一条一定要答应我，如果您办不成，我从燕京回来给您办！”李鱼杀气腾腾地说道，他的杀气不是针对自己的爸爸，而是针对恐怖的未知。
“那以车做抵押行不行？”李鱼爸爸问道。
“最好不要，二手车不值钱，咱们一大家子上百万的钱，换几辆破车有什么用。爸，我希望我是多虑了，但是您一向是个谨慎的人，这次更要加倍小心啊！”李鱼语气沉重的说道。
“好，放心吧儿子，我一定从老翟那里押点值钱东西回来！”李鱼爸爸这次很坚定地说道。
李鱼结束和爸爸的谈话之后，又给霍东打了个电话，获得了更加惊人的消息。
原来，根本不止一个老翟，D市的能人们一个一个跳了出来，纷纷开始以高额利息吸收民间借贷。
霍东他爸放出去的钱，据说月息是三分五，更加疯狂到不可理喻。霍东还让李鱼问问他爸，要不要将钱转到这边来，毕竟这边利息更高。
这是一场席卷全D市的金融大狂欢，牵扯的人涉及各行各业。有农民，有务工人员，有教师，有医生，也有政府各部门的普通职员，还有成千上万的小商户们。
大家都相信这些顶着各种光环的大老板们只是盖房周转，等将来卖房子的时候，所有人的财富都会得到增值。
李鱼过年这几天听的多了，甚至于开始怀疑自己，他不住地自我安慰着：“说不定人家搞房地产的就是这么暴利呢？除了给老百姓的利息，再除掉各项税费，建筑成本，除掉合理的，不合理的一切花销，老板还能保证自己赚钱也说不定啊！”
从专业的角度来看，李鱼知道这一切极度不合理，但是，如果身边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合理的，李鱼也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这种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