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的一声,门被重重地打开。
“外边儿这么热闹,怎么了?”雪姑娘声音有些低哑,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雪姑娘……”府兵似是为雪姑娘的慵懒迷离之姿所惊,略微一愣,声音变得不自然起来,支吾道,“属,属下下无意擅闯,只是,府中有,有刺客闯入,将军下令彻查……”
雪姑娘愈加坐直了几分,连带着被子也跟着往上扯了扯,我苦着脸,蜷得更紧了,然而紧接着,她将长腿一伸,大腿上的绸衣便在我的脑袋上摩擦而过,我的心中顿时更苦了,只能拼命安慰自己——
菩萨佛祖太上老君太乙真人月下老人,各路大罗神仙在上,我与她同为女子,如此这般,应该不算肌肤之亲吧?!
天呐……我姜止愚的清誉啊!
这下,雪姑娘该不会真让我负责吧?那我要不要告诉她,我其实是女子呢?若是说了,依照她这阴晴不定的性子,会不会登时便把我宰了?
在我的脑中乱成一团浆糊时,雪姑娘清澈而醇美的声音悠然传来:“将军留我在这雪莜轩中暂住,如今,莫不是怀疑我于此间藏了个刺客?”
“属下不敢!”府兵惊惶,解释道,“只是这刺客,便是消失在这一带……”
“那你睁大眼睛瞧着,我这屋子甚小,就那些个陈列摆设,可谓是一览无遗,”雪姑娘轻笑着,话锋一转,冷声道,“莫非这刺客,还能藏在我的床上,被褥里不成?”
“怎么,你们要过来,看个遍吗?”雪姑娘说着,作势便要掀开被褥。
我暗自狠抽了一口气。
这个女人,未免也太过于胆大!
“不必不必!扰了雪姑娘清梦,还请姑娘莫要怪罪,”府兵连连后退,招呼着一众人手,迅速向外撤离而去,“走!”
门“吱呀”一声被关起,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见他们确实已远去,顿时松了一口气。
心念一动……我轻轻一滚,悄然离雪姑娘远了几分。
谁知她却潇洒地一个翻身,转眼间,便用手臂挡住了我的“去路”。
她一手撑在我的耳旁,缓缓地俯下身,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逐渐地朝我靠近,凤眸的深处,仿佛流淌着一汪清幽而冷冽的冰泉。
“雪,雪姑娘,有话咱们好好说。”我讪讪地笑了笑,笑容却是无比的僵硬,身体也忍不住地向后缩去。
然而雪姑娘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轻佻地向我调笑,说让我“负责”什么的。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我,眼中有着怒意,有着无奈,有着凌厉……在我怔怔的注视中,那双摄人心魄的眸子微微眯起,掩去了更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这女人不仅古怪,而且……喜怒无常!
我的脑中飞快地盘算着,她却突然一个利落的翻身,端正地坐在了床的另一边,泠然闭上眼,沉声道:“你走吧。”
望着她那张让人无可挑剔的,绝美的脸庞,我的心中,默默地在“姜止愚的世间未解之谜”上,继“娘亲到底喜欢父亲那个混蛋什么”之后,添上了一条——
“雪姑娘的脑子里究竟想的都是什么?”
……
清凉的月光倾泻了整片天地,柔柔的,温温的。
我施展着轻功,在姜府的各个屋顶上飞跃着。
我喜欢黑夜。黑夜总是给我莫名的安全感……小的时候,只有在夜里,我才可以卸下一身的防备与伪装,对二夫人,对姜止吟,对父亲,甚至对娘亲,对这一切的一切。
凉风习习,树叶婆娑,我的心中逐渐放空,步伐,也逐渐悠然起来。
忽然,我的目光定格在清苑主屋的屋顶上……
“先生!”我顿时喜笑颜开,翩然掠过一排鳞次栉比的房屋,降落在先生的身旁,利索地将袍角一撩,便飞快地坐了下来。
他淡淡地望了我一眼,唇角温和地勾起,我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中那一抹来不及掩去的……忧伤。
我微怔,望着他儒雅清浅的侧颜,喃喃道:“先生……可是在为往生宫的事情烦忧?”
又或者,是在为父亲担忧?
思及此,我的心中顿时生出千百种滋味,甚至涌起淡淡的失落……
良久,他方才轻声道:“说说你的看法罢。”
我回过神,想起那日,那匕首上,那朵娇艳欲滴的曼珠沙华,和那个江湖上人人闻之而色变的、神秘的往生宫,我忽然道出心中小小的不解:“当日,先生是如何断定,那大夫是被杀了灭口,而非畏罪潜逃了?”
“常年行医者,皆如执言那般,嗜药如命,”先生目视前方,喟然道,“然而当日,我却在药柜的隐秘处,发现了铁皮石斛,苁蓉,天山雪莲,野灵芝等极其珍贵的药材,他若主动离去,定然不舍将其留于堂中,平白被人清理,暴殄天物。”
我了然地点点头,不禁为先生缜密的思虑所惊叹。
这几日,我也曾仔细想过,如若凉川城中这场盛大的浩劫,真的是他们往生宫所为,作为杀手组织,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又何在呢?
莫非,有人花钱买了全城人的性命?
显然不可能。
“往生宫既是一个杀手组织,讲究的是一钱一命,且向来行事低调隐秘,如今城中这场近乎屠杀的灾难,未免有些过于张扬,与他们的处世之道,职能所在,似乎有些背道而驰了……”我忐忑地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先生蓦地转头看向我,眼底幽深一片,淡淡地开口道:“说下去。”
望着姜府中这片茫茫的夜色,我顿了顿,继续道:“这位大夫遇害的背后,我认为,有两种可能。”
“其一,大夫之死,的确是往生宫所为,然而他的死,只是整个阴谋中的一环,往生宫只是拿了钱,负责执行罢了。然而,区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夫,是否值得这幕后主使者,花重金去请往生宫的杀手?这一点,尚且有待商榷。”
我悄悄地抬眼朝先生瞟去,发现他的眼中,似是隐隐有着几分赞许,当下便卯足了底气,一口气说了下去:“其二,便是栽赃嫁祸,传说中的祸水东引,将这天大的屎盆子,强行扣在往生宫的头上!不过,若真是这样,想要找出这幕后黑手,便真如海底捞针喽。”
“当然,也不排除这往生宫的宫主,当惯了逍遥的江湖侠士,突然想要毁灭这座凉川城,公然与朝廷作对这种极端的可能啦。”我说着,望着先生嘿嘿一笑,忽然发现他的身旁,正放着几壶酒。
想不到,先生这般谪仙般的人儿,也会在深夜里,借酒消愁?
先生静默了很久,久到让我以为,他今晚,并不打算再开口了。
他微仰着头,望着那被云层遮掩了一半的月亮,默然出神。
“今日,”他的嗓音低哑,缓缓地,轻轻地,几不可闻地道,“是家姐的忌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