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息和何其并肩走进这个偏僻的院落,院子里安安静静的,看上去一个人都没有。这里是皇帝李璟的一处藏书处,不过曾经失过火,就废弃不用了。禁军分头到各个房间搜寻,大部分屋子里是空空如也的书架,上面倒没有什么灰尘,想来即使废弃,也还是时常有人来打扫。只是不知道负责看守这里的人都到哪里去了。
这时,一个小隔间里传出惊呼,有人喊道:“统领,这里死了二个人。”接着道,“是这院子的洒扫太监。”
何其先是头皮发麻,那个清逸散人不会真的出事吧?北周借机生事,继续南攻可怎么好?听到是太监,才松了一口气,但是这个敏感时刻死人,十有八九和清逸散人失踪有关系。他快步走向那个杂役居住的小隔间,想亲眼查看是怎么回事。
一团纷乱中,寒息却盯紧院子角落里一个暖阁,他凝神细听,似乎有女子呼救的声音。
他毫不迟疑地向那边走去,忽然心念一动,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身影,那人身材高大,一身禁军打扮,从一间屋子里走出来,正准备随其他人到另外的屋子里搜查,看上去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军汉,寒息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冲那人喊道:“那位兄弟,过来一下。”
那人停住脚步,稍稍迟疑了一下,低头向他走来,一步一步走的很稳。
寒息双手背在后面,紧紧盯着那人的一举一动,那人似乎发现了他的盯视,越走越快,好像是赶着过来听他的吩咐,生怕动作慢了会遭到训斥。
寒息除了看出此人是个高手,找不到其他破绽,但是他莫名地觉得他的身形有些熟悉,不知道曾经在哪里见过,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他不由得警惕万分。是了,他既然是如此高手,怎么会是个普普通通的禁军,还随人呼喝?恐怕何其和今日这宫里所见过的禁军都没有他的身手。
对方在一丈开外停了下来,正好是寒息的攻击范围边缘。他依旧低着头,行礼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寒息笑吟吟踏前一步,说道:“看你身手好,想交个朋友。不知兄弟尊姓大名?”
那人躬身道:“不敢当……”
他话未说完,寒息抽出身边侍卫的腰刀,扑上前去,一边高喊道:“抓住他!”
寒息骤然发难,刀如闪电,刀势刁钻,斜劈向那人右肩,那人的右手就算有刀在手也不好招架,眼看要被劈个正着,不料他左手拔刀,反手迎上寒息的刀势,锵的一声响,两人各退一步。
寒息冷哼一声,也不停顿,紧接着揉身扑上,眨眼间已经砍出十七八刀。那人后退时左手松开,正好把刀柄交到右手,寒息出刀,他也不躲闪,就在方寸之地腾挪,把腰刀挥舞的水泼不进,寒息的进攻都被一一挡了下来,十几次撞击声合成一道刺耳的金属嗡鸣声,让周围众人都不由得去捂耳朵。
两人顷刻间已经交手数十招,那人在寒息如同狂风骤雨般的进攻下丝毫不落下风,还行有余力地抽冷子反击。周围的禁军纷纷后撤,留出三丈方圆的空地,交手的两人刀势猛烈,刀气纵横,其他人根本插不进手去。
如果说最开始的攻击不过是试探,到现在寒息已经肯定对手就是那个藏头露尾的黑衣人,两人近身搏击时,从他身上传来浓重的戾气和血腥气,和萧潇的形容如出一辙,而他的脸虽然木木呆呆的,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却浓黑似墨,锐利如刀,仿佛深藏无数年的寒冰和怨愤。
他的刀法并非江湖套路,大开大合,沉稳狠辣,不带一丝花巧,竟然有些军中风格,而且是几代将门凝练出来的秘技,有这样的身手,却暗地里鬼鬼祟祟地害人,寒息又是惋惜又是不屑,出招却一点都没有缓下来。
又是一次双刀交击,寒息敏锐地发觉对手力道一挫,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破绽,寒息乘势逼上,招招不离他的要害,几招一过,对手颓势越发明显,出刀收刀慢了几分,而且尽力避免直接的格挡撞击。
旧伤复发。寒息想到萧潇重伤倒地的场景,眼中杀气浓重起来,出招却更加冷静、狠辣,刀势绵长不绝,不给对手留一丝回避的余地,要等他力气耗尽之后,再一举擒拿。
对手脚下一个趔趄,露出好大一个破绽,寒息举刀斩下,眼看对手不死也要重伤,忽然听到他快速地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萧神医……”
寒息的刀势不觉一缓,力道弱了几分,那人举刀格挡,架住他的刀,另一只手擎着一柄袖中剑,向他胸口急刺,倏忽就刺破了外衫。
寒息脚下一退一拧,避开了要害,嗤啦一声,胸口的衣衫被划开一条口子,皮肤上出现一道细长的血痕。
那人一招得手,乘胜追击,右手刀法精妙,左手剑招刁钻,嘴里还不停说道:“她中了剧毒,你再不去就晚了。”
“你多耽搁一会儿,就只能看到死的小娘子了。”
“我与她到地府做对同命鸳鸯,倒也有趣。”
寒息明知道他是有意扰乱自己心神,却不由自主地想着萧潇,方才那个呼救的女子是不是她?这会儿却没有声息了。去搜查的禁军还没有说找到她没有。她中了什么毒?
他心思一乱,渐渐让对手扳回上风,有好几次险象环生,只是勉强躲了过去。他心下一横,刀法一变,换成以伤换伤,以命搏命的套路,两人身上瞬时都多了几道口子,鲜血点点滴滴洒落在周围,形成一个红色的圈子。
他一拼命,看似两人伤势差不多,但是院子里的禁军都已经紧紧包围上来,院子外面还有更多的人赶来,这个心思叵测,行事狡诈的对手,无论如何都逃不脱。
那人左手一晃,袖中剑变成一个小玉瓶,他一边把玉瓶向寒息斜后方砸去,一边说道:“解药。”
寒息用刀将对手斩来的刀荡开,向后飞退,刀交左手,右手去捞将要砸在地上的药瓶。
那人如影随形,高高跃起,一刀劈下。
寒息将玉瓶紧紧握在掌心,左手举刀横在胸前,向上挡去。
刀上涌来巨力,让他抵受不住地连退数步,忽然意识到对手一直保留了实力,直到此刻趁他猝不及防时才全数施为,只一刀就让他受了不轻不重的内伤。
寒息吞下涌到喉头的咸腥,正要举刀反击,忽然听那人“咦”了一声,没有再向他出招,反而从他身边冲过,直扑院门。
阻拦的禁军被他如砍瓜切菜般砍翻几个,其他人就有些畏缩着行动迟缓。何其本来在后面站着,正好拦在他冲出的方向上,他脚不停顿,扬手将腰刀砸了过去,何其不敢直撄其锋,只得向侧方闪避,那人呼地冲了过去。
寒息受了内伤,又一心只念着萧潇的安危,见那人逃脱也就无心去追,反正来日方长,总会有在交手的机会。
有人从暖阁里出来,高喊道:“清逸散人在这里!”
寒息心下一松,这才觉得浑身都像散了架一般,腿脚酸软,几乎支撑不住,更别说迈步了。有禁军上来扶他一下,看他的目光满是敬佩,那贼人最后冲杀出去时,没人接的下一招半式,而寒息与他对招近百,还一度压制住他,可见功夫惊人。在以实力为尊的军中,敬佩的就是这样的好汉,哪怕他是敌国北周的人。
何其传令下去严加戒备,防止刺客惊扰到皇帝、大臣们和北周使团,同时加大搜索的力度,清查刺客余党。一条条吩咐完之后,走上来说道:“寒大人,多谢你打败刺客,才没有酿成大祸,接下来宫中肯定会清洗一番,我就不多留你了。大恩不言谢,改日定当登门拜访。”他携了寒息的手,暗中搀扶他迈步,向暖阁走去,“我已经派人找几个宫女前来,如果需要,让她们伺候清逸散人,会方便些。太医我也派人去请了。”
寒息道:“多谢。寒某想先进去探视一二,确保她安全无虞。”
何其道:“这是自然。”心里却不免嘀咕,也不知道这清逸散人如何这么得北周皇帝的看重,让寒息这样的猛将给她做护卫,实在是大材小用。
寒息却又开口道:“何统领,能否借我一件外袍?”
何其一看,寒息的外袍七零八落,还有多处不停地向外渗着血,尤其以右胸至右肩处最狼狈,伤口倒是不深,但是那一片的布料几乎脱离,露出下面深褐色的肌肤来。何其忙道:“这是小事。”
看自己身形和寒息差不多,也还算得上干净整洁,干脆脱下来给他穿,另外叫人给自己送来一件。
寒息把腰刀递还给它的主人,伸手扯下破烂不堪的外袍,团在一起擦擦身上的血迹,这才穿上何其的官袍。他向何其拱拱手,表示感谢,提步走向暖阁。
何其看着他进去,很有些不以为然,拿不准这位北周的都指挥使大人是生性婆婆妈妈呢,还是因为要谨守男女授受不亲的礼仪,照他的心思,寒息下了死力解救那位清逸散人,就该用身上的伤口为自己表表功才是。转念一想,小小一件疑似失踪的案子,被自己弄成燕王窥伺神器,不明刺客潜伏宫中的惊天大案,自己别说表功了,恐怕连脑袋都保不住。
何其一边出了院子,一边仔细琢磨,如何既能给皇帝陛下一个合理的说法,又不会让自己深陷漩涡不能自拔。
榻上的帘子已经被进来搜查的禁军撩起,寒息进了暖阁,一眼就看到榻上的萧潇,只见她胸口微有起伏,却不动也不说话,以为她还在昏迷中,连忙上前,却发现她睁着眼睛,看到他之后,眼神骤然明亮起来,满是喜悦和信任。
寒息顾不得说话,先快速检查她全身一遍,并无任何伤势,连衣裳都完好无损,只是肢体无力,软趴趴的,忽然听她含糊地说道:“迷药。不要紧。”
寒息看她眼神示意,弯腰扶她坐了起来。
萧潇一坐起来,就吃力地伸手环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身上,不巧正好压上他一道新伤,寒息闷哼一声,顺势坐在床边,把她抱进怀里,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他想起黑衣人丢下的那瓶解药,忙展开手心,说道,“那人是不是给你下了毒?这是他丢下的解药,你看看是不是真的。”
萧潇低低“嗯”了一声,却不肯抬头。
寒息情知有异,向后退了少许,抬了她的下巴一看,只见她如玉的脸上挂满泪水,眼中是残留的惊恐和后怕,心中大恸,轻轻吻上她的发心,说道:“好妹子,没事了,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