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不到李苍南的气息后,茜雪倏地睁开一双凤眼,打开密室,来到李苍南平时起居的房间,往椅子上一坐,开始谋划起她的任务来。
跟她料想的一样,师兄李苍南走后把工会的事物都交给了这里资历最老的潘常胜来打理,而潘常胜的资料她早已经烂熟于心:
潘常胜,原名潘无心,御灵宗修士,金丹境。体内所结上品金丹为灵狐族白狐莫巧巧所献。
潘常胜也算是修仙一途的奇才,7岁引气入体,18岁得已筑基,天生一副能与动物神交的性灵,后来被御灵宗宗主收为关门弟子,原本修仙之路一片光明,待到御灵宗宗主百年飞升之后,宗主之位更无他人可与之相争。
怎奈潘常胜结金丹的关键时期,御灵宗宗主为他寻得一只灵气极佳的白狐,原本是打算让他炼化白狐,筑上品金丹,可谁也没料到,这潘常胜居然与白狐极为投缘,相处没几个月,白狐居然悟道修成人形,原本是一件喜事。却没想到这白狐自有一种痴处,认真要助潘常胜跨入金丹境,于是趁常胜结出金丹的档口,硬生生开启献祭法阵,剖开自己的金丹送进潘常胜的身体里。
自此,世上多了一个上品金丹修士潘常胜,少了一个美貌痴情的白狐莫巧巧。潘常胜也是一个痴人,几十年过去,修为却永远停留在金丹境界,若是白狐泉下有知,不知会作何感想。
茜雪从袖中取出一个卷轴,放在桌上缓缓打开,卷轴中乃是一幅画像,一个神情懵懂的少女正在紫藤花架旁荡秋千,少女月白色的衣衫,袖口纹着一个“莫”字,不正是当年的白狐莫巧巧。
凝神屏息,茜雪运气红颜枯骨功来,痛苦的神色在她的脸上弥漫开来,原本光洁的额头一点点长出皱纹,最后如同八十岁的老妪似的,就连葱段似的手指也都干瘪下去,甚至窈窕的背脊都佝偻下去。
白色雾气萦绕在茜雪周身,她的容颜、身段一点点发生着改变,就连眼眸中的锐利也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单纯、快乐、天真的神情,赫然正是眼前画卷里的莫巧巧。
红颜枯骨功修炼起来异常艰苦,施展的过程也痛苦万分,会令全身骨骼、肌肉错位再造,这门功夫最厉害的地方不是形似而是神似,能够百分百模拟所饰之人的样貌、性情、行动,放佛灵魂再生一般,就连妖气、仙气统统都能模拟,说换了一个人也不为过。
更可怕的是,茜雪的意识不会消失,而是在这个身体里非常隐秘的地方进行着控制,任大罗金仙也发现不了。这是红颜枯骨功第七重的威力,名为“幻情深”,修炼此功法十几年,这还是茜雪第一次使用,红颜枯骨功对施法者损伤极大,每次使用都会遭到反噬,以茜雪现在的魔煞气,恐怕只能保持莫巧巧这个形态七天而已。
不过,对于茜雪来说,七天已经太久太久。
她推门出去,阳光很刺眼,她下意识伸手挡住阳光,放佛是一个久处黑暗之人。是啊,莫巧巧的灵魂已经在黑暗中待了几十个年头。
正在房内修炼的潘常胜突然觉得仙心不稳,一颗心脏简直要爆裂开来,丹田内的金丹四处乱串,他惊慌失措却又摸不着头脑,他多年未精进修为,每次修炼也都只做最寻常的吐纳而已,不可能走火入魔。
“无心哥哥,无心哥哥,你在哪儿呀?”一声叠一声,脆甜的呼唤让潘常胜如同被闪电击中。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这萦绕耳畔几十年的呼唤,除了巧巧,再无旁人能唤出。
不顾压抑狂乱的仙心,潘常胜踉跄闯出门来,看到廊下一个月白衣衫的少女,正快步朝他这边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呼唤着、寻找着他。
虽然眼睛是模糊的,可是那身影绝不会错,就是他的巧巧,白狐莫巧巧。
狂暴的真气涌到喉头,血气涌起,潘常胜勉强压制下来。
一阵甜甜的香气袭来,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滚入了自己的怀抱,这是当年巧巧最喜欢的撒娇方式,就是以人形奔跑过来,落入潘常胜怀抱时再幻化成本像——一只灵巧的白狐。
虽然白狐是妖族,对人间男女大妨之类的事情并不了解,但是化成人形之后,自然而然的多了一丝少女的娇羞,大概是直接扑到潘常胜怀里会害羞吧,莫巧巧每次亲近潘常胜的时候,都是白狐的样子。
不敢相信怀里这柔软的触感,潘常胜愣在那里,双手仍然是张开怀抱的姿态。
两个人以这样的姿态久久拥抱,放佛都觉得这是一场梦,又都不愿打破这美丽的梦境。
“巧巧,我终于等到你了。”潘常胜脸上流露出狂喜又凄凉的神色,泪水流下面颊,滴在白狐的额头上,白狐莫巧巧早已泣不成声,只呜呜地叫着。
潘常胜将巧巧抱着又重新回到房内,一挥手在门口设下一道禁制。
莫巧巧从潘常胜怀里跳了下来,又变成人形,拉着潘常胜的衣袖一起坐在炕上。
“巧巧,你真的太傻了,为什么不永远陪着我呢,金丹对我来说什么也不是啊,修不成仙又怎样呢?”潘常胜想伸手抚一抚莫巧巧乌黑光亮的秀发,刚抬手就忍住了,虽然他们几十年没见,虽然眼前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莫巧巧。
“无心哥哥,当年把金丹给你,我可是一点儿都不后悔哦,只是后来再见不到你,真的好难过的。”莫巧巧忍下泪水,稚气未脱地说道。
“明明平时那么怕痛,居然摆起献祭大阵,学那些歪门邪道剖心取丹,当时都不会痛的吗?”潘常胜心疼的说道。
“真的很疼啊,无心哥哥,现在想想心口都还在疼着呢。”莫巧巧可怜兮兮的说道。
“哎,又疼,又毁了你最美的狐狸皮,所以干嘛要做那样的事呢?”潘常胜叹息着说道。
“当时就想着无心哥哥要结金丹,没什么能够帮你的,我唯一有的不过就是这劳什子金丹而已,皮毛美不美的,早都不重要了。”莫巧巧坚定的说道。
“哎,难得你回来,这些事情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别再提了,不过你的金丹啊还在我的肚子里,要永生永世跟我在一起咯。”潘常胜为了逗巧巧笑,他故意拍拍肚子。
果然莫巧巧天真烂漫的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当然啦,无心哥哥以后飞升仙界,也会带着我的金丹一起飞升,这就叫做’一人得道,狐狸飞升’。”
话音未落,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放佛驱散了几十年来笼罩在两个人心头的阴霾。
闲话家常,不觉时光飞逝,屋外白天蛰伏的小虫趁着夜色出来觅食,一会儿叽叽咕咕的叫着,一会窸窸窣窣在草丛里穿行着。
更漏将阑,虽然万分不舍,但是潘常胜还是提出安排莫巧巧去隔壁厢房休息。
到底是少女心性,莫巧巧打着哈欠又变回一只白狐,任由潘常胜抱到隔壁厢房,又将她放在床上,掖好被角,就着月光看着她的睡颜,良久,潘常胜才起身回房。
回到自己房间的潘常胜并没有睡去,而是凝神屏息,将自己的气息放的无比轻缓绵长,放佛熟睡了似的,他侧耳听着隔壁厢房的动静,可听到的也只是莫巧巧梦中的呓语,喃喃低声叫着“无心哥哥不要走”,以及呼噜呼噜的睡觉声。
莫巧巧虽然“睡相”很足,但她的眼睛却睁的大大的,只是这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睛,此时却布满警惕。
两个人放佛都知道对方在偷听,又放佛都不知道。
茜雪在赌,她赌潘常胜虽然心里明明知道莫巧巧早已经死了,她的狐狸皮还挂在潘常胜的房中,自己绝不可能是莫巧巧。她在赌潘常胜一定会自欺欺人,假装自己就是莫巧巧就今日的情形来看,潘常胜还是愿意沉迷在这样的虚幻里的。
回顾这半日的行为,确认自己没有露出马脚之后,茜雪真的沉沉睡了过去,她知道,潘常胜会守护她一夜,虽然这份守护不是她等的人,却也足够安心,足够让她安眠。
潘常胜从来没有这么期盼新的一天的到来,鸡鸣三遍之后他恨不得立即敲开隔壁的房门,但他又想让巧巧多睡一会儿,于是又苦等一个时辰,才吩咐侍女准备好早餐,以及女子使用的洗簌、妆奁、衣饰,这才让侍女们前去服侍莫巧巧起床。
猎魔工会不大,人情往来也比较简单,侍女们本就好传播闲言碎语,潘长老超级反常的举动仅短短半个时辰就传遍了工会的里里外外。
已经有好几批人马以找潘长老议事为由,实际上是想来窥视莫巧巧,潘常胜可不是省油的灯,自然将他们统统都打发了,只留下两个粗笨的侍女来使唤,其他的都安排到别的院落去打扫了,他不知道两个人相处的时间还剩下多少,可不想任何人来打扰。
其他长老识趣,见潘常胜这棵铁树终于开花,怎肯扰人好事,工会里一般事务也都不来打搅他。
待莫巧巧吃过早饭,潘常胜领着莫巧巧在种满海棠花的院子里闲话,从御灵宗宗主说到十位长老,又说起宗内凤凰、朱雀、巨猿、三角蜥、闪电兔等灵兽来,两人回想起当年在御灵宗的日子。
莫巧巧刚被御灵宗宗主带上山的时候,不知道多调皮,每天都跟着斑豹和雷熊去山下村子里偷鸡吃,没想到有一天晚上不小心遇到朱雀,把人家当作鸡要杀了吃,被朱雀一顿火焰伺候,莫巧巧一身白毛被烧掉好大一块,心疼的她哭了好几个晚上,可着实安分了一些时日。
潘常胜提起莫巧巧当年的糗事来,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莫巧巧则羞红了脸,口里一面央求着“无心哥哥,你不要说了”,一面将桌上摆着的葡萄一颗颗拿过来朝嘴里送。
他们放佛有说不完的话,一转眼,三日倏忽而过。
第四日清晨,莫巧巧说工会院子里也待腻了,想要出去走走。
潘常胜自然满口称是,虽然现在妖族并未与魔道结盟,但是人们历来都把他们看作一派,满口正义的人往往见不得妖族,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有自己的保护,莫巧巧想去哪里都不是问题,这一点,潘常胜还是很有信心的,在这小小的恒丰城,他这个金丹修士还是很厉害的存在。
换好衣服后,一个俊俏的少年一下子蹦到潘常胜面前,着实把他吓了一跳。不及细看,潘常胜就知道这调皮捣蛋的家伙,除了莫巧巧还能有谁。
“无心哥哥,我好看吗?”莫巧巧提着长衫的下摆转了一圈说道。
“巧巧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潘常胜脱口而出。
“无心哥哥,休要取笑人家啦。”莫巧巧被这突入其来的一夸,夸红了双颊。
两人边说边笑,并肩而行,俨然一对师兄第模样。
刚到前厅,莫巧巧突然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上,幸好潘常胜眼疾手快,在她还未摔到地上的时候将她揽起。
本以为巧巧只是行走间不注意被石阶绊了一下,可怀中的莫巧巧浑身抽搐起来,灵魂几乎要离体而出。
“糟了!”潘常胜心中大叫不好,他赶紧挥出一块玉质令牌,令牌朝大厅中央的镇魔兽飞去,绿色令牌一分为四,插入土里,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各升起一道屏障,最后合而为一把镇魔兽笼罩在绿色的光圈里。
另一方面,潘常胜赶紧将莫巧巧抱回后院,远离大厅的镇魔兽,一面又输送些真气给她。
没多久,莫巧巧悠悠转醒,茫然问道:“无心哥哥,我这是怎么了?我们不是要去街上玩吗?”
见莫巧巧醒来,潘常胜心中大石才落下,无比自责的说道:“都怪我粗心,忘了镇魔兽对你会有影响,害你受伤。现在我已经将镇魔兽封印起来了,好在这次伤的不重,你休息一下应该就能恢复。”
“嗯。”莫巧巧乖乖的应着,没多久又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