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深。
不管人们带着怎样的惊异入眠,也注定有一些无法安睡。明日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没人能够预料,所以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将分外珍惜!
一盏孤灯照亮惠夫人的身影,手边杯中之茶已凉了许久,门外的丫鬟悄悄地打着哈欠。惠夫人已经在那里坐了大半夜了,一句话没说,却不知在沉思些什么,只是感觉有些疲惫,略显老态!
这丫鬟才刚回头,便听惠夫人突然开口,“来人,奉茶!”
丫鬟连忙应声,“是,夫人。”
如此看来,今夜惠夫人恐怕要一直坐在那儿了,丫鬟不敢有怨言,去沏了茶捧回,就要放到惠夫人手边,“夫人!”
“放那儿吧!”
惠夫人指了一个位置,丫鬟愣了一下,俯身称是,将热茶放到惠夫人指定的位置旁,这本该是宾客坐的位置,难道,今夜有人到访?
“你下去吧!”惠夫人拂退丫鬟,“今晚不必再来了!”
丫鬟不敢多问,应了一声便缓缓退下,满屋寂静,过了许久,惠夫人兀的叹了口气,这才又开口,“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吧!”
她仿佛是在跟空气说话,因为语毕后并未有任何动静,惠夫人看着那杯茶,又道:“要不,茶该凉了!”
这次,却有人回应了。
门外传来梁瑞思的声音,“今夜启程回水映湖,路过,便进来看看。”正说着,她缓缓步入房间。
惠夫人抬头与其对视,“这么着急回去么,难得出来一趟,何不多呆两天!”
“不了。”梁瑞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太久,我不放心!”
惠夫人的脸色顿时一沉,也未再多做挽留,转移了话题,“那‘从剑决’,确实是到了你手上吗?”
梁瑞思一直站在离门口只有三步的地方,“不错。”
惠夫人闻言,低头沉思了一下,复又抬头道:“若你不介意,便交予我吧!”
“我……”梁瑞思低叹,“我已经将它毁了!”
“毁了……”惠夫人一阵恍惚,半晌复又低头叹息,带着隔世沧桑的语调,“毁了也好……”心里面却感觉,梁碎绝的痕迹也随着“从剑决”而消失殆尽,“终究是一代复一代,老了,死了……就埋没了……”
梁瑞思不忍,“我……”
“你不必多言。”惠夫人打断她的话,“我比你更清楚江湖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人们都太善忘了,今日尚且能知你我是谁,他日呢?”
“或许你说的对。”梁瑞思抬头,“正因为注定被遗忘,所以我不想留下任何东西,所以……”
“罢了罢了!”惠夫人摇头,“我不勉强你,你走吧!”
梁瑞思静了半晌,才应了一声“好”,随即转身就要走,惠夫人的声音追着她,“小心点,你既已走入人们的视线,想必未来不会安宁,纵使你实力尚可,可终究只是一人……”惠夫人顿了一下,“终归是个麻烦的事,能避则避吧……”
梁瑞思未曾应声,消失于黑暗中!
“唉!”惠夫人长叹一口气,“还是这么倔强!”她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梁瑞思少年时的模样,那深入骨髓里的倔强让人无可奈何,也让她与每个人都划开了一道鸿沟般的距离,不论对错,她始终不愿回头!
“孽啊!”
也只能这般说了!
惠夫人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丝毫未曾察觉到危险的来临,反倒是告辞了的梁瑞思嗅到了肃杀的气息,她隐没于黑暗中,默默地搜寻着隐藏起来的杀手。
这些杀手极有耐心,藏在不知名的地方,丝毫不露出破绽,等待着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这给梁瑞思造成了很大的麻烦,她只知道有人,而且不止一个人,却不知这些人在何方,而且她也不能暴露自己,以免对方孤注一掷,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另一方面,她也很好奇这些人是谁,受谁指使。再则,她也不希望惠夫人有事,更何况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梁瑞思每走一步都十分的小心,对地形本就不熟悉的她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对方既然是奔着惠夫人来的,必然不会离惠夫人太远。
如此几番寻找之下,还确实是让梁瑞思寻到了一些痕迹,她率先封住对方的穴,使其不能行动,她怕这些杀手是死士,一旦刺杀失败很有可能会自杀,扯下这人的面罩,捏着这人的嘴巴,果然发现了隐藏的致命毒药,梁瑞思取下之后秘密将人运往一个隐蔽的角落,反身又去寻找下一个人。
这些人为掩人耳目,来的并不多,才只五人,梁瑞思找到第一个之后,后面的就容易了许多,每人都只是点穴、取走毒药之后击晕到一处,待明日天一亮自会有人发现,至于接下来会调查到哪一步,梁瑞思却不会再管。
一切都悄无声息的进行着,梁瑞思抓到最后一人,这人就在左窗的屋檐下隐藏着,透过窗可看清楚惠夫人的一举一动,实力高深之人不过两步便可蹿到惠夫人身前,当真危险无比!
梁瑞思捏着他的脖子,正准备离开,却听到惠夫人的一声长叹,“孽啊!”
梁瑞思一阵恍惚,脸沉了下来,双手却不自觉地用力。
“呃……”
不知名的杀手临死前微小的呻吟声惊醒了她,这是她今晚杀的唯一一人!
同时,屋内的惠夫人也察觉到动静,兀的起身向这边奔来,厉声喝到,“什么人?”
只是待她行至窗前,也只隐约看到一个倒地的身影,向着梁瑞思离开的方向追去,未走几步便再也寻不到痕迹。惠夫人只得停下,却蓦然发现假山后方绑着几个人,惠夫人心中有了猜测,看来梁瑞思是故意引她至此,而又不愿现身,看来是不想再次牵扯其中,既如此,惠夫人便没再去追,而是运功沉气一喝,“来人!”
这一声,惊醒了所有人!
同时,远处小楼,一人将窗户关上,“任务失败,撤!”
梁瑞思看着他们跃身而起,随即消失于夜色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追了上去,人已逃出老远,她再想找到,却是难了。
另一边,因为不想打扰何恒永等人劫后团圆的时光,温博书默默地退了出来,走在这尚有些陌生的府邸中,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去,出去吧,他又料到今夜只怕不太平,况且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里,外面还是太过危险,留在这府中也不宜随便走动,最后只好在一凉亭坐下,空坐对孤月,脑海中梳理着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
如此这般过了许久,突得一道人影从他身前晃过,温博书一转头,正看到梁瑞思立在不远处,此刻正举步向他走来,温博书当即起身,“女侠。”
“书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梁瑞思在他对面坐下,“还是,这就是何蛮、何恒永的待客之道!”
“女侠说笑了!”温博书随即坐下,“此刻伯父与恒永兄正有要紧事,在下深知帮不上忙,是以不敢打扰,却不知女侠来此,是找恒永兄有何要事?”
“没什么要紧事……”梁瑞思抬头看深夜的天空,“我追踪几名杀手,却被甩开了,打算往回走时路过何府,就进来看看!”
“杀手?”温博书一惊,“难道是来刺杀伯父他们的?”
梁瑞思摇摇头,“不是。”
温博书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突然惊芒一闪,“那是……刺杀武林盟的人,比如,那位惠夫人?”
梁瑞思转头看他,“你果然很聪明。”随即一转眼,又问到,“那依你看,这些人受谁指使,现下又会往哪儿走呢?”
温博书皱眉,“此事在下也不好妄加推断……不知女侠可否将事情仔细说来?”
梁瑞思沉吟了一下,便将寻找杀手到后来追踪其他人的事给温博书细细说明,最后又补了一句,“逃走的应该是三个人,对方应该是知道有人在追踪,所以一直在绕圈子,试图甩掉我,我感觉这样追下去也没什么结果,正好在这何府附近,所以过来看看这边的情况……”
梁瑞思收回眼,见温博书正低头沉思,便未再出言打扰,温博书思绪百转,梁瑞思静静地看着他,她很想知道,这个人最终会说出些什么来。
这边默默无言,那边何恒永便寻了过来,他刚到,梁瑞思便发觉,转头看他,伸手制止了正要开口的何恒永,示意他看温博书。何恒永会意,静静地站在了她的身旁,相互对视一眼,复又默契地移开视线,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反观温博书,其实他在何恒永来时就已经回过神来了,只是身边这两人的气氛很奇怪,现在反倒是他们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温博书怎样开口都会突兀,他心中有着一些猜测,但想来不会有人去解答他的疑问,至少现在不会!
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时间拖下去真说不准会发生些什么。于是温博书轻咳一声,“咳……恒永兄,女侠,我想这些杀手只会来自于一处。”
“楚家?”
温博书点头,“不错,或许是自己野心败露,计划失败,所以才铤而走险……”
“可是,即使他们失败,也顶多会被打压一番,有楚开烨在,楚家必然会再次崛起,可是一旦刺杀武林盟中人,要承担的风险就太大了……这似乎没有必要……”
“恒永兄所言有理,不过,若是换一个思路呢?”
梁瑞思眼中闪过一抹惊芒,“你是说……”
何恒永看着温博书,只见温博书点头道:“当然,这只是在下的一己之见!”他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道:“现在,大多数人都将目光放在‘从剑决’上,却忽略了事情的起始……楚家,诬陷何家勾结魔教,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阴谋,但是,这其中确有魔教的身影出现,这似乎明里暗里地昭示了楚家所言非虚,但魔教的出现只是惊鸿一瞥,正说明了对方有组织、有规律……那,就有两种可能!”温博书抬头看着面前二人,“一是所谓的魔教之人是楚家假扮的,可以混淆视听,二呢,则是他们自己,或许就是魔教中人……”他顿了一下,张张口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想来面前二人应该也能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了。
梁瑞思陷入了沉思,但何恒永却有些不解,“继贤兄,据我了解,这楚其贵为人虽显霸道,但在江湖上却是一个口碑不错的人物,那楚开烨阴险狡猾,倒也真有可能如你所说,只是他显然无法做主整个楚家……”倒不是何恒永有多质疑温博书,他只是将自己了解的说出来,虽然他自己也曾反击过楚开烨,但那也不过是公开集会上的对峙之词罢了。这个过于正义的何恒永,实在不愿相信这些伴随着他长大的名字会跟魔教扯到一起。温博书正是知道这一点,是以才会直接提出,无论他的猜测是否正确,他都提醒了何恒永一番。
与他相反,梁瑞思倒没有何恒永那些先入为主的观念,她只是就事论事的来考虑,没有比楚家嫌疑更大的人了,“那现在……”
温博书抬眼,“若我所料不错,此时的楚家,应该已是一座空宅了!”
梁瑞思眼中闪过一道冷芒,她的父亲与兄长尽皆死于魔教之手,若真让温博书说中,那她的立场又将不同了,是以当下也没再犹豫,“我去看看!”随即纵身而去!
翌日,又有一则消息,震惊江湖!
传出消息的人,是昔日大英雄之女——梁瑞思。
原来,当夜梁瑞思听闻温博书的一番猜测,前去楚家求证,然而这一次,温博书却猜错了,那时的楚家已不仅仅是一座空宅,确切的说,楚家已成为一座死宅!
死者全是楚家的仆人,死相极惨,鲜血四溅,但奇怪的是,其中无一楚家直系成员。梁瑞思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立刻起身离开,前往云来客栈向惠夫人报信,当时惠夫人正在审问那四个杀手,正是一无所获之际,梁瑞思突然闯了进来,神色有一丝的慌张,“出事了!”
武林盟的反应也可谓迅速,只是面对着一座死宅也有些无从下手,凶手是谁,对方下手狠辣残忍,似乎正是那魔教行为,而他们目的何在,是否与刺杀惠夫人的人同属一伙,楚其贵等人,又去了哪里……这一切,都还是未知!
“哼!”
吴宗一声冷哼,“此事非要彻查不可!”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武林盟的无力表现让他们这些人的威望降到了极点。
惠夫人依旧坐于首位,沉着脸不说话,而吴宗下手一人却站起身来,看样子似乎斟酌了许久,“惠夫人,老朽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惠夫人抬眼看他,“但说无妨!”
“好。”他又上前一步,“嗯……这惨案,首先是由……水映女侠发现的,而她,又怎么会在三更半夜去楚家呢,会不会……”他抬头看了一眼惠夫人的脸色,“我们知道,就在不久前,水映女侠就曾与楚家有了矛盾……”
惠夫人收回放在椅子上的手,正襟危坐,“你之所言,不无道理,但……你可知,昨夜的那些杀手,尽皆是水映女侠所擒,而后,她去追踪逃走的杀手,辗转,就去到了楚家……”
那人拱手,“原来如此!”
惠夫人拂手,“你放心,老身绝不会带任何私心,你们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武林,已经许久没有发生这等惨案了,只怕,那魔教又要卷土重来了!”
她的话语满怀隐忧,梁家两代人皆因魔教而死,而仅存的一丝遗脉也牵连进来,未来,恐怕不会平静!
堂下众人亦是沉默,其中吴宗眼神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遂起身道:“何蛮此番死而复生,颇有蹊跷,而惨案便是在他出现后才发生的……”
惠夫人皱眉,吴宗所言确实有理,只不过何蛮复生似乎与梁瑞思亦有关联,至于何蛮本人,惠夫人心中并不赞同吴宗的话,何蛮虽然颇有手段,但还远做不到这般狠厉。但这并不代表何蛮遭此劫难之后不会发生改变,惠夫人心下一沉,若果真如此,那……
“不对不对!”惠夫人正想着,堂下一人喃喃开口,连道不对,“此事蹊跷甚多,楚其贵、楚开烨以及楚家其他直系成员尽皆不见了踪影,是被虏走了呢,还是……”他抬眼扫了一眼众人,“还是,他们自己逃了?”
众人开始沉思,确实,若说楚其贵等人事先不知道“从剑决”的事,恐怕在座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么说来他们也确实有自己逃走的可能。可是,有必要杀人吗,或者说,有必要杀自己府中的人吗。难道,他们才是真正的魔教中人?
“那……会不会有另外一种可能!”吴宗沉吟了许久,终于再次开口,“会不会,是魔教想来浑水摸鱼呢?”
这一切,谁都没有最终定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沉寂多年的魔教,已经卷土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