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的灰烬渐渐弱了下来,黑蛇的包围圈在急剧缩小。地上的点点血迹已经被群蛇舔舐得干干净净了,不时地有黑蛇高高跃起,投身进来。
郭红衣拈起一块小石子,弹指击出,将那黑蛇的脑袋击穿,死蛇的鲜血流出立刻引起蛇群的一阵躁动,死蛇的躯体也马上被其他黑蛇所吞噬。黑蛇的血比秦重的血还腥。
张宝儿不时地用树枝翻弄着茅屋灰烬,驱散蠢蠢欲动的蛇群,而郭红衣却不慌不忙,盘膝而坐。张宝儿不解,说道:“郭姑娘难道不着急么?这黑蛇怪异得很,咱们如何逃脱出去啊?”
郭红衣道:“就算咱们冲得出去这个怪蛇圈子,说不定还会有下一个。现在月黑风高,咱们能走得出去多远,倒不如趁着此地还有些火,尚能多抵挡一阵子。”
张宝儿道:“郭姑娘说得有道理,单单是这一个怪蛇圈子就难挡得紧,若是再遇到一个,那当真就要把小命丢在这里了。可是,我看着火未必能燃得了一晚,待到火灭的时候,咱们可怎么办啊?”
郭红衣解颐一笑,说道:“山人自有妙计。”
张宝儿一怔,愈发感觉群蛇蠢蠢欲动,心里自是焦急不堪。而瞧见郭红衣当真是不急不慌,不乱不惊,自是也不敢轻举妄动。就这么过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茅屋的灰烬已经弱的很了,黑蛇的包围圈子也已经小了好几圈。
突然黑蛇堆里面传来一阵躁动,伴有吱吱的声响,紧接着便有外圈的黑蛇扭曲着翻滚着爆开死去。
张宝儿一惊,细细瞧去却瞧不甚清楚。
郭红衣却笑道:“援兵来得早了。”
张宝儿随口道:“郭姑娘算到有援兵来么?怎么还嫌来得早了呢?”
郭红衣道:“这黑蛇剧毒无比,自然是不敢轻易涉险,所以等待援兵。这蛇古怪,非人能驯养,我猜附近必定有古怪的处所或者物件能蕴育此等怪物。有道是‘格物致知,万物相克而生’。所以这附近一定有克制这怪蛇的东西。”
的确,万物相克而生。世上再厉害的毒物,也有克制它的天敌。
张宝儿自顾着瞧望是何怪兽猎杀黑蛇,问道:“郭姑娘好似对这黑蛇颇有了解,还知道蛇的习性么?”
郭红衣噗嗤一笑,说道:“我外公有一位至交好友,最擅长养这些毒物。我闲暇的时候瞧得多了,多少知晓一些。”
张宝儿皱了皱眉头,说道:“竟然还有人养这么恶心的东西么?”
郭红衣道:“你懂什么啊?这毒物最有灵性。有的人会驱蛇杀人,任你武功再高,也抵不过他的毒蛇阵呢。”
张宝儿道:“我看这群黑蛇也不简单,乍一看密密麻麻,杂乱无章。可细看则发现这蛇群前后无阻,左右无滞,进退皆顺。若是咱们贸然冲闯,虽能一举杀得了数十条蛇,却不能乱了其阵法,它们能‘陷死地而能生,攻亡地而能存,逆地而顺用之,顺地而逆用之,不择险易皆能安而后动’。真是奇妙哉。”
这次倒是郭红衣一怔,说道:“你还懂得兵法么?”
张宝儿搔了搔头,说道:“我懂什么兵法啊,原来在藏经阁有书就看,倒是瞧过几本记载攻城略地的书,还被我师父说成是不堪造就、不务正业呢。”
郭红衣道:“你适才说的不无道理,若是当真你去了襄阳,见了我的爹爹妈妈,不知道他们有多欢喜呢。眼下蒙古大军蠢蠢欲动,襄阳防务尤其重要,若是见到你这等年轻才俊,一定不会让你离开襄阳了。”
张宝儿道:“不让我离开做什么啊?”
郭红衣道:“当然是留你在襄阳为国效力啊,再给你寻一房媳妇,在襄阳安家。那么,你便是不能离开襄阳了么?”
张宝儿脸一红,想说什么,却支支吾吾了半天,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便在这时,蛇群中的吱吱声响暴起,时不时还有死蛇被抛来抛去。
张宝儿向那小兽瞧去,原来是一只满身长刺,形似刺猬却比刺猬大了好多,又似獾,却又不如獾灵活的一只小兽。那小兽在蛇群里面窜来窜去,撕咬着黑蛇。
张宝儿喊道:“郭姑娘,这是一只什么小兽啊?适才你怎么还说它来得早了呢?”
郭红衣道:“至于这个东西,我也叫不上名字来。不过肯定的是它就是这黑蛇的天敌。你看现在也就是刚过三更,若是现在就把群蛇驱散开了,等这只小兽走了,咱们不免又要被群蛇包围,到那个时候,还不跟现在一样身陷囹圄。”
张宝儿一拍脑门,说道:“也是,咱们驱散群蛇无功,到底还是要等到天亮才算安全呢。可是,现在这只小兽来也来了,总不能把它打跑吧。”
郭红衣噗嗤一笑,说道:“你这个呆子,怎么能将你的救命恩人赶跑呢。”说着,连连挥手,将飞溅过来死蛇拍落在一旁。
张宝儿道:“郭姑娘,咱们为什么不帮那只小兽一臂之力呢?多杀一点黑蛇,也好早早地驱散这怪蛇阵。”
郭红衣道:“这蛇是杀不完的,咱们要帮那只小兽,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郭红衣说着指了指树顶,又道:“等一下那只硕大的头蛇就要去进攻那只小兽,我估计那只小兽不见得能抵得住。若是当真抵不住,恐它就要不战而逃,那咱们就要遭殃了。”
张宝儿道:“那咱们怎么办?”
郭红衣道:“等一下若是头上有动静,你就用树枝来回挥舞,扰乱於它,我就乘机刺它一剑。”
张宝儿道:“郭姑娘的弹指神通,给那黑蛇来一下不就好了么?”
郭红衣:“我那点皮毛微技,焉能伤它分毫。待会你用树枝轮圈挥舞,不要左右摇晃。蛇是看不见东西的,却能感知会动的活物和味道。”
张宝儿点点头,捡起一根树枝,严阵以待。
那只不知名的小兽厮杀了一阵,蓦地又吱吱叫了两声,这声响跟适才的声响有异,既疾且戚。郭红衣呵道:“宝儿小心。”话才出口,便瞧见一条巨大的黑影,从树冠上飞下,直向那只小兽而去。
张宝儿赶忙抡起树枝,向那只巨大黑蛇扫去。哪知道手中的树枝还未碰到大黑蛇,那蛇尾便扫了过来,呼地一下便将张宝儿手中的树枝扫断了。
便在此时,郭红衣连连扣指,射出两枚石子。那大黑蛇似有灵性,昂身转首,竟然躲过了一枚石子,另一枚石子击在蛇身之上便即弹开来。那蛇进势不停,张着血盆大口,依旧冲着那只小兽而去。此刻那只小兽却完全没有了适才的欢愉,竟然吓得一动也不动了。
郭红衣叫了一声不好,又连连弹指,击出几枚石子。那大黑蛇眼看就要将那只小兽伤在巨牙之下,根本不顾郭红衣弹出的石子。张宝儿也是瞧得明白,猛地将手中的一截断木掷出,只砸的那蛇头一歪。也就是张宝儿的一击之功,那只小兽斜斜地从蛇口滑脱,飞出丈余,瘫软在地上。
郭红衣瞧准蛇身顿了一顿的功夫,倏忽间蹂身窜上,将手中的短剑用力甩出,直插向巨蛇的七寸处。
郭红衣的短剑也算是利器,掷在蛇身之上末至剑柄。那蛇吃痛,来回翻滚,巨大的蛇身摔打在地面上,啪啪作响,蛇尾更是扫起一阵阵烟尘。其他的黑蛇却都躲得远远的,久久不敢靠近来。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那蛇才渐渐停下不动了。又听吱吱两声小兽的叫声,显然是欢快不已。
张宝儿连声道:“好险,好险。适才那只蛇从树冠上扑下来的时候,并非只是冲着那只小兽来的。这一阵势便如同兵书上写的‘一字长蛇阵’,攻其首,则尾应;攻其尾,则首应;若是攻其身,则首尾均应。若不是我手持木棍,只怕是我的腰就要被那怪蛇的蛇尾给扫断了。”
郭红衣道:“你现在才知道这怪蛇的厉害了啊?你说的那个甚么‘一字长蛇阵’,不就是依照这蛇而演变的兵法么?你倒好,本末倒置,拿从蛇身上学来的兵法去对付蛇。”
张宝儿嘿嘿一笑,道:“我哪里晓得这蛇还会什么兵法啊,不过,郭姑娘适才声东击西的妙招才是高明呢,若不然,也不能一举击中这蛇的七寸。”
郭红衣小心地上前,用一块帕子将短剑取回,又划开蛇身,将蛇胆取出,用丝线系劳了。张宝儿不解,问道:“这蛇胆作何用?”
郭红衣道:“这蛇胆自然是解毒了。”说着,亮起火折子,看清楚那小兽所在的位置,将手中的蛇胆抛了过去。
原来那小兽被巨蛇的蛇牙划伤,已经支持不住,瘫在一旁。那小兽也是独具灵性,见郭红衣抛来一物,便张口接着,吞在腹中。
那只小兽吃了蛇胆,便略恢复了几分精神。原来那只小兽的背部竟然被蛇牙划开了一个长长的口子,露着鲜红的血肉。那小兽也颇有灵性,吱吱地尖叫着,围在张宝儿和郭红衣四周来回跑了几遭。
此时,那条巨大的黑蛇已经死掉了。而且此刻有这只小兽在,其余的黑蛇一时也不敢围上。郭红衣道:“该着咱们有造化吧,这只小兽体似貂类,爪牙如獾类,身上密刺却如刺猬一般,当真是天生异兽啊。若非是它,咱们还当真麻烦了呢。”
张宝儿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咱们所知有限,单单这座八百里的猎场,就不知道有多少秘密呢?”
这时,那只小兽吱吱疾叫了几声,上下钻腾,显得很是鼓噪。眼下茅屋的余烬已经尽灭,手中的火折子所照不远。郭红衣连忙将短剑握在手中,说道:“这小东西有灵性的很,它如此恐慌,我估摸着附近还有更厉害的猛兽呢。”
那只小兽凄厉地叫了几声,倏忽间钻入树丛中,不见了。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周围的黑蛇虽然被那只小兽惊扰得四散奔逃,却保不齐等下儿还会卷土重来。
北方的秋夜已经很冷很冷了,尤其是四周静谧得吓人,唯有寒意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倏忽间左边的密林之中陡现了一双绿油油的眼睛,那眼睛像只铜铃大小。再离得近了,那双绿油油的眼睛竟然又是一只巨大的黑蛇。
张宝儿一惊,手边却找不到趁手的武器。那条黑蛇疾行如风,瞬间便到了眼前,硕大的蛇尾一扫,直冲着张宝儿的腰身袭来。张宝儿展开“移形换位”的身法,也仅有辗转腾挪的空间,勉强躲过这重重的一击。
郭红衣又扣指弹出几枚石子,却是收效甚微。既要多开那黑蛇的血盆大口,又要时时提防着蛇尾的攻击。手中的短剑却是犹豫着不敢插下,因为若是一击不中,便可能短剑脱手,到时候连致胜黑蛇的武器也丢掉了。
那黑蛇皮粗肉厚根本无惧拳掌的攻击,就连郭红衣的短剑也丝毫不能伤其筋骨。这黑蛇来回腾挪,蛇尾来回扫动,呼呼作响。连旁边的碗口粗细的树木,若是被蛇尾扫中,也是立时断掉。那蛇正肆虐得得意时候,却突然停下。张宝儿和郭红衣稍得喘息时间,定睛一瞧,却已然远离适才那茅屋的灰烬亦远,更不知身在何处。
张宝儿一撤郭红衣的衣服,道:“郭姑娘,趁这黑蛇休息空挡,咱们赶紧跑开远一些。”
郭红衣也有此意,却在纳闷这巨蛇正在兴头上,不知为何却突然停住。但终究张宝儿说的对,跟着怪物对战,根本伤不到其分毫,徒费力气,不如走为上策。
两人一转身,又惊出一身冷汗出来,原来在两人的身后,又是一对绿油油的眼睛。便在两人愣神的功夫,身后那对眼睛猛地扑来。
郭红衣拽着张宝儿就地一滚,躲过身后这对“眼睛”的攻击。同时也瞧得明白,身后这双眼睛竟然是一头豹子。这豹子通体乌黑,呲着獠牙,单单是那豹爪就有碗口大小。那豹子一击未中,却惹怒了黑蛇。霎时间两头巨兽撕咬在一起。
黑蛇虽然力猛却远不如豹子灵活,豹子虽然时不时地挠出一爪,又或者在蛇身上咬上一口,却对黑蛇无大碍。如此这样下去,黑蛇便是要吃亏败下来的。
郭红衣和张宝儿趁两头巨兽撕斗的空挡,赶紧开溜,才跑出去丈余远,就被那条黑蛇发觉。那黑蛇本是寻仇而来,恨不得立时将张宝儿和郭红衣吞在腹中,不想中途却杀出来一头黑豹子。但觉到口的食物就要丢掉,一时顾不上浑身的伤痕,拼着被豹子多咬几口,也不顾一切地向张宝儿扑来。
黑蛇已经怒极,蛇尾挟着风声呼啸而至,郭红衣瞧得真切,猛地一推张宝儿,呵道:“分开走。”
张宝儿恍然大悟,若是两人分开来,教黑蛇两头顾不得其一,同时还要左右提防,还要与黑豹斗狠。张宝儿借着郭红衣的一推之力,向左划开丈余,蓦地脚下一空,身子直向下坠去。原来这里是一处断崖,夜黑不便观瞧,是以没有发觉。
这猎场少山少树,最多的便是草,就仿佛是极北地方的大草原。不过,毕竟江北地方不是极北苦寒之地,荒林野树还是颇多。这地方本是土丘,张宝儿掉落的也仅是一个土崖。那崖下面是一个土坡,张宝儿咕咚一声坠在地上,倒也没有出什么意外,却是收不住身形,一直向下滚去。张宝儿心里挂着郭姑娘的安危,心里念叨着也不知道那条黑蛇和那头黑豹子到底谁能胜过谁,突然撞到了一块大石头上面,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