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沙刚一离去,便有小厮跑来,回禀管家道:“适才庄中闹刺客,现在人在前院叫嚣,庄主请管家及张大侠、陆帮主过去。”
向灵瑶略一迟疑,冲着白福弯腰致礼,说道:“福伯万福,少庄主的话可做数?”
白福说道:“少庄主一言九鼎,自然做数。”
向灵瑶道:“多谢福伯,以后小女子在白玉山庄还要仰仗福伯呢。”向灵瑶又向甄二爷和陆全友说道:“既然那妖女未曾离去,还请张大侠,陆帮主一并前去相帮,莫要堕了白玉山庄的名头。”
陆全友一头雾水,说道:“妖女?刺客?莫非那小青姑娘来了白玉山庄?”
向灵瑶尚不知小青姑娘是谁,也不便多问,就道:“咱们一观便知。两位先去,我换件衣服即刻便到。”向灵瑶说着回头冲张宝儿妩媚一笑,转身离去。
甄二爷和陆全友对视一眼,摇头而去。均想:这都是什么事情啊,顷刻间不但捉奸不成,反而将整座庄子都送了出去。
张宝儿见众人都走了,慌忙跳出浴桶,顾不上擦拭,匆匆将几架上的衣服拿来罩上。心里还想着:郭红衣姊姊怎地还没有离开?莫非是生我的气了不成?张宝儿转念又一想,岂不会生我的气?着实想办法跟郭红衣姊姊解释清楚才好。
张宝儿尚未扣好衣衫,就见向灵瑶的贴身丫鬟云儿姑娘带着几个婢女鱼贯而进,托着几件衣裳等用品,任张宝儿怎么说辞都不放张宝儿出去。
张宝儿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想好在郭小姐在江湖山的地位颇高,无人不识,而且与甄二爷相交甚好,就算向灵瑶想要刻意为难,有甄二爷等从中周旋,也定安然无事。
白玉山庄前院灯火通明,得白玉沙的吩咐,又燃起来十几顶大红灯笼,愈显得灯烛辉煌。
院子当中站着一位姑娘,十六七岁的模样,梳着一根大辫子。身着淡淡天青色衣衫,不施粉黛也显得窈窕动人,一脸傲气显得咄咄逼人。
白玉山庄的庄主白俊卿,一脸善慈,正与那姑娘笑语盈盈地说话。不多时,只见一名下人匆匆前来,捧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一块红布。这这名下人走到白俊卿面前,掀开盖布,里面金光灿灿,乃是五百两金子。
白俊卿一挥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姑娘远道而来,这些盘缠还请姑娘笑纳。不知这些盘资可够姑娘使唤?”
那姑娘都不正眼瞧那托盘,说道:“白庄主果然大方,只是小女子一向大手大脚惯了,这些银子,恐怕还是不够路上花销啊。”
这姑娘话音未落,白俊卿身畔便有一人大声说道:“你可看清楚了,这可是五百两金子。半座城都能买的下来,还不够你做盘资之用么?”说话的是温大鹏。
薛仁义也答口说道:“你这女子好不讲理,白玉山庄可不是任人撒野之地。你来这里讨些盘缠,舍于你百两银子尚自嫌少,这五百两金子,兑换成银子有几千两之多了。怕是你背都背不动。今个少庄主大喜,不堪与你胡搅蛮缠,若再不识趣,定然叫你好看。”
那姑娘不依不饶,说道:“素闻白玉山庄的庄主侠义心肠,有求必应,区区点盘缠,白庄主就这么舍不得么?如此看来,须当不得这‘有求必应’四个字了。”
温大鹏按捺不住,说道:“啊呸,这还叫区区点盘缠么?白庄主,何须与她纠缠不清,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白玉山庄不是好惹的。”
白俊卿依旧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忖思,本想看这女子穿戴不凡,舍与她几百两银子也就是了,却不想她这么难以打发。白俊卿向身边诸人略一摆手,稍稍压言,说道:“承蒙江湖上朋友抬爱,瞧得起白玉山庄。如遇到落难之人,总要帮上一忙。‘有求必应’倒也是抬举白某人了。如若姑娘还嫌少,想必是姑娘是有急用之处。不如就请姑娘说出个数来,若是白某人能帮得上,一定是不会推却的。”
那姑娘说道:“还是白庄主心胸宽广,舍得这万贯家财。适才这位仁兄说的极是,别说将这金子兑称银子我背不动,单单是这五百两金子,我若背在身上也是不妙的紧呢。”
温大鹏“嗤”了一声,说道:“算你识趣,这金子可沉着呢,怕是你得雇个镖,押走才行。”
那姑娘不理温大鹏,继续说道:“这白玉山庄名震大江南北,想必是宝物多多。这许多金子带在身上也甚是不便,不如折换成红货。小女子也不苛求,就依这山庄的名字,求一件玉器,请老庄主见赐。”
温大鹏不待白俊卿言语,便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给你少了你嫌少,给你多了你还嫌带在身上累赘,你把白玉山庄当成什么地方么?”
适时管家白福也来到了前院,看到眼前情形,冲着那姑娘作了一揖,说道:“这山庄虽然叫做白玉山庄,也不是白玉砌成。虽有家资千万,却也非不义之财。俗话说得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自古以来无有讨要红货做盘资的道理。姑娘这般欺人,实属无理了。”
那姑娘道:“反正你们人多,总有说辞。只不过今天本姑娘到了这里,总不能空手回去吧,这金子也忒是沉重,奴家可是当真搬不动呢。”
温大鹏道:“你当这白玉山庄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这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我看就是缺少家教,快将你的师承门上道来,免得我失手伤了你,倒叫你的家人寻不着你。若是寻不着你,那可就着急得很呢。”
那姑娘道:“哼,你不用变着法儿问我的名字,我就不告诉你。反正我说了,你们也没有听过。你们没有听过当然也就不知道真假,所以,就算我随便编个名字说出来你们也分辨不出来。与其这样,倒不如不说,免得我说将一个出来,你们反而会有人说我撒谎。温寨主你来说一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那女子软语浓浓地说着,说到“会有人说我撒谎”的时候,手指有意无意地指着温大鹏。
适才庄中喊闹刺客,温大鹏第一个就到了前院。那时温大鹏就问这小姑娘姓甚名谁,可这小姑娘偏偏不说,只是绕着弯儿嬉笑,气得温大鹏直跺脚。此刻白庄主以及众豪客都在眼前,碍于面子,不便发作。嘴上说着要教训教训这女子,心底却一直在嘀咕,在众人面前能少出手还是少出手的好,因为能来白玉山庄叫嚣的人,必定不是凡类。
白俊卿不疾不徐,说道:“姑娘莫要生气,近日庄中喜事连连,上门便是客。姑娘若有求,我自当应允之。只不过白福说的没错,江湖规矩依此,如若姑娘有据有依,老夫自当竭诚侍奉。”
白俊卿话虽然含蓄,那姑娘与众人均自听得明白。白俊卿的意思是说:“你这般上门无理取闹,总非是来玩儿的,定然是有所图谋。若来寻仇,那就亮出万儿盘道盘道。若仅是求财,那也要摆出个由头,好让众人信服。”
那姑娘道:“白庄主以礼相待,大出我的意料。即是这样,小女子也非不明事理之人。喏,这一条红缨穗儿,庄主可认的?”姑娘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件红色穗儿,乃是绸丝绞着金线裹成,拿银丝紧束着,端的精致无比。
管家白福向前,接过那红缨穗儿,仔细观详了几眼,回头冲着白俊卿点了点头,又冲那姑娘说道:“少夫人能平安抵庄,多谢女侠手下留情。”
薛仁义的眼睛里似是要冒出火来,他从涪州护送向灵瑶回白玉山庄,中途生出天大的乱子,向灵瑶被人劫持,留下言语说要来白玉山庄置换信物。薛仁义悲愤难耐,自戕一根手臂,不想回到庄中却发现向灵瑶已经被人安全护送回来。又加之庄主白俊卿正在闭关的紧要时刻,极少出关,这置换信物一节还没来得急与白俊卿言语。
白俊卿也道:“姑娘好手段,即是如此,鄙庄上下应对姑娘的要求有求必应。”白俊卿说完,冲身边小厮使了一个眼色,那小厮便即跑步而去。
那姑娘拍着双手,说道:“好,好,白庄主好一个有求必应。”
未几之间,那小厮又碎步前来,手中托着一个捧盒,打开来,里面是各式样的玉器。有形如鹅卵大小的手把玩意,有耳嵌双环的尺高玉瓶,有手掌大小的盘龙玉佩,还有两件玉佛,一对玉镯。看成色纯白如脂,圆润晶莹,都乃是上好的和田籽料。
那女子踮起那只尺高的玉瓶,拿在手里翻转把玩着。众人瞧得真切,这只玉瓶,无半点沁色和绺裂,滢滢放着宝光。
忽听“呯”地一声,那只玉瓶掉落在地,磕在坚硬的花岗岩地砖之上,摔得粉碎。
众人均是一阵惋惜之声。那小厮更是双腿打颤,托着捧盒,呆立当地,不知所措。
温大鹏几欲跃起,说道:“那件玉瓶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价值千金,难道你不识货么?怎地就给摔了?我看你就是诚心来闹事的。”
白俊卿冲那小厮摆摆手,说道:“若这几件玉器都不合姑娘的心意?却不知姑娘到底想要何物?”
那姑娘说道:“这些俗货遍地皆是,还不扰本姑娘特意跑上一遭。我所说的乃是一件‘白玉’模样的白玉,这玉须有‘九足’之成色。”
温大鹏说道:“你这妖女胡言乱语,适才的白玉明明都是极品成色,甚是罕见。还从没听说过什么‘九白’成色。你莫要再妖言惑众,坑诳于我等。”
陆全友也暗自忖思:这如此上等白玉她都不放在眼里,那么她所求的必定是一件白玉雕成信物。如沅州虎威镖局的镖旗,乃是一面三角小旗,黄面红色狗牙边,拿金线绣着一只老虎头,江湖上见到此标志,极少有人敢去招惹。又如前些年盛极一时的铁掌帮,其信物就是一只铸铁手掌。这铸铁手掌乃是用玄铁打造,坚硬无比,掌背的水波纹乃是先天铸就,数量极其有限,非寻常铁匠能打造出来。手持铁掌令在荆襄一带,任凭通行无阻,黑白两道,见之尽皆凛遵。
陆全友忖思一阵,一时间也想不起来,除了白玉山庄,还有哪一个门派能用白玉做信物呢?
这时候,向灵瑶换完了衣服,便来到了前院,眼见前院的“刺客”并不是郭红衣,也就不期放在心上,悄悄站在一旁,静立观瞧前院的热闹。
陆全友正忖思如何对付这妖女呢,见少夫人到来,心想正好让少夫人辨认一下劫持她的人可是这妖女,便向前冲着向灵瑶一拱手,压声说道:“向姑娘可识得这女子?”
向灵瑶盯着那女子略有忖思,又摇了摇头,似是捉摸不定。
陆全友一怔,心有不甘又问道:“院中的这人可与前日里劫持姑娘的强人相像?”
向灵瑶说道:“奴家女儿之身,见不得打杀场面,前日里的事情,奴家都记不起来了,更是没有瞧见那强人模样。”
陆全友也分辨不出向灵瑶言语的真假,只是见向灵瑶这般说辞,也只好作罢,回首与薛仁义讲了几句耳语,立时便有十三太保中的六名好手,在前院四周暗自站定。原来陆全友本就与白玉山庄交往甚密,同仇敌忾。薛仁义视陆全友恩同再造,这白玉山庄的十三太保已俨然把陆全友当成自己人。
白俊卿道:“白某人不才,於这白玉也是略知一二。白玉以羊脂玉为贵,古传‘白璧无瑕’便是此玉。此玉产于昆仑山下,数量极其稀少,质地细腻,光泽温润,便是入土千年也不会被沁染。更有极品者,更如刚刚割开的肥羊脂肪,‘白如截肪’便是指此。至于‘九足白玉’老夫确实是闻所未闻。”
那姑娘闻听白俊卿此言,嘴角略一上翘,说道:“白庄主如是言语,那小女子也算是没有来错了地方。”
那姑娘道:“这就是了。可是我只言语说须有‘九足’成色,却未说这‘白玉’的名字叫做‘九足白玉’。这信物的名字被白庄主一语道破,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白俊卿哈哈一笑,说道:“小姑娘伶牙俐齿,当真了得。可是这‘九白’二字和‘白玉’二字均出自姑娘之口,非老夫所言。这信物既然叫做‘白玉’,又须有‘九足’成色,想当然耳叫做‘九足白玉’了。”
那姑娘道:“我一个小姑娘家,最不会的便是呈口舌之利了。多说无益,今日我拿不到那‘九足白玉’,我便不走了,非得搅得白玉山庄鸡犬不宁不可。”
薛仁义已经忍无可忍,怒道:“妖女口出狂言,今日看你如何得逞。前日在均州之南伤我兄弟数人,这笔账倒是要算一算了。”
姑娘道:“算账倒也算得,若不交出那‘九足白玉’,你们不找我,我总要找你们的。只是,恐怕还轮不到你,你那点功夫又少一臂,能有多少进境。”女子说话间嬉笑依旧,但是话语却是含枪带刃,众人都知,薛仁义断了一臂,此刻还裹着纱布,功夫肯定不如从前,
薛仁义早已钢刀在手,往前一探身便要扑身而上,却被身旁一名汉子死死拦住。薛仁义气她说话无理,却也正点出了他的弱点。旁边拦住薛仁义的汉子乃是十三太保里面的老五,叫做钱飞雄,也是使刀的高手。
钱飞雄踏前一步,说道:“你这妖女说话好不自大,今日在这白玉山庄,任由你有通天的本领,也是插翅难飞了。”言语间,前院四角各自有一人踏前一步。众人都识得,这四人都是十三太保里面的好手,其中两人使剑,两人使刀,各持兵刃,严阵以待。
那姑娘左右环顾一遍,说道:“白玉山庄也要以多欺少,以大欺小了?”、
此言一出,众人均是面面相觑,觉得未免有点小题大做了。白玉山庄的名头响亮,于平常日,自是不会以多欺少,况且对方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小丫头。然而十三太保既然摆出了保卫的阵势,且白庄主也并没有制止,均觉得此中必有蹊跷。
白俊卿也瞧见向灵瑶已然站在身后,便即说道:“姑娘来得巧,恰逢此时诸位江湖上的英雄都在,我不妨先宣布一件事情。”
此时前院不仅聚集了白玉山庄的各类好手,杂役院丁等,还有甄二爷,湖州马帮陆全友、彭水寨温大鹏,沅州虎威镖局孟振山,绍兴府上官红城等。
众人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想到少夫人在十三太保的护送之下竟然被掳走,还伤了数人,致薛仁义自戕一臂,料想这女子来头不小,不可轻视。但终究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名声可不光彩。
众人又见白俊卿没有言语制止,反而说宣布一件事情,不免觉得白玉山庄顷须间丢了几分底气。
白俊卿道:“诸位英雄都是来喝小儿喜酒的,白某人在此谢过诸位。怎奈犬子福薄,与涪州向小姐悭缘一绺,甚为遗憾。犬子幼时感染寒疾,百药莫医,因此拜入少林寺门下,苟延至今。如今寒毒肆虐,侵入膏髓,愈发严重。承蒙向小姐不弃,在川蜀一带广访名医,得一本异方,专祛寒毒。老夫感激向小姐大恩,无以为报,谨将这白玉山庄,连同庄内物件一并赠予向小姐。”
“啊?”此言一出,众人均是议论纷纷,这白玉山庄数十年的基业岂有说送人就送人的道理。
“白庄主真乃方外之人士,不羁名利。”
“高人行事,多有琢磨不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