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当日楚子俊所预料的一般,苏谦率领的军队一个月未成功攻下闲凌寨,反而损兵折将,就连右相大人险些身殒,皇帝派了太子殿下来接手。
而自我刺伤洛胥扬的这几日,几乎每日都守在他营帐上方崖壁上生长的一棵歪脖子树上,看得见一些大夫进进出出,洛胥扬始终没有出来。
心中担忧,而山寨上也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向文筹借口曰要严密监视军中一举一动,光明正大地看着那座营帐。文筹点头应允,让我一有风吹草动即刻上报。
今夜月明星稀,那座连续几日没有动静的大帐终于有了动静。
苏谦进了营帐后不长时间便有一人一身黑袍,避过周围的人出了营地。
我心中好奇便紧跟身后。
前面的人一直没有发现,在月色之下,轮廓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洛胥扬,面色还有些苍白,显然重伤未愈,不过他还活着我就放心了。
越过大半个城市,大街小巷明亮的灯火甚少,在房檐上掠过,连檐下睡得正熟的麻雀也未惊醒,直到他翻墙进了一处院子。
守在院门的两个人眼睛睁着大大的,院中的守卫也非常多。
他偷偷摸摸来这里是为什么呢?
好奇心愈盛,看他小心避过守卫,看四下无人闪身进了一个看起来稀松普通的房间。
看他连守卫的状况如此清楚,想必来之前是做过很多准备功夫的,而眼下的这个地方在黑夜的笼罩下显得十分阴森危险。
我跟着他进了房间,房中并无人,四下观察一会子,烛火未亮,一下子失去了踪迹。
想必这房中定然是有什么机关一类的。要不在墙后面,要不在地下面。
在四周墙上敲了一敲,全是浊音墙壁后面是实的。
拿月影蹲在地上三敲四敲,终于在书桌底下听见“叩叩”的声音,在桌子上摸索了一番,看见案头上立的笔筒中有支毛笔材料与其他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呢?
笔筒中一共有三支毛笔,而其中两支的材料均是一样的,而中间的一支摆放也很随意,让人几乎无法注意到,但材料却是上好的狼毫,其他两支明显普通一些。
鱼目混珠,我想到这个词。
轻笑了一声,手握住那支毛笔往起一拔,桌案向前一动,让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
进去后,上方又自发合起来。
这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大院子之中竟然有着这玄机,想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秘密。
一脚迈下去,稳稳当当的台阶突然往下一松,一连几个跟头才勉强攀住洞壁上方,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楚,掏出火折子,吹亮后一看下面景象吸了一口凉气。
下面直立着密密麻麻的尖刀,假如刚才踩空,我此刻恐怕就变成筛子了,在尖刀上约一寸的地方还有个洞口,缓缓下去挪进洞中,才松了一口气。
又是一条笔直的洞,地面上还插着几支箭,大概根据这箭射在地上的样子可以找到射箭的地方,抬头看去,是在洞壁及其隐秘的地方有几个小孔,看来是不能踩到地面上。
目测了下这洞的长度,用轻功可以飞过去。
一路小心翼翼走到尽头时却是一处灯火通明的大殿,地上立着数百把剑,而在最中央横着供奉的一把剑却是最显眼的,洛胥扬站在剑前面,撑着下巴皱眉苦思。
剑客对于剑是极为尊重的,一把好剑有自己的气场,正如摆在正中的这把。
在地上的剑都是每一个剑客梦寐以求得到的,剑锋印着烛光闪着亮光,发出冷冷的气息。而这上百把的剑的气息却比不过摆在这剑架上的这把银色的剑。
隐隐有龙啸之声,剑息霸气凌人,给人不容侵犯之意。
一看便是不凡之剑。
我一个翻身愈直取那剑,正在皱眉沉思的人却猛然醒来,将我脚一把拉住,手离剑身堪堪只有一寸的距离。
我一脚踢开他,稳稳立在他对侧。
他手中的剑蓄势待发,看见是我后,手僵在剑上。
“看我没有死,你是来杀我的么?”
我愣了半天,才想起确实前几****才向他心口刺过一刀。
我心中一凉,我怎么会忘了呢,那一刀他虽然不死也是重伤。哪能没有半分的怨恨呢?
半晌,我浮出一丝笑:“堂堂的洛相大人干这偷鸡摸狗的小事似乎不大好吧!”
他脸上也浮出半分笑容,笑容未达眼底,一张苍白的脸让我看的有些难过。
他反击道:“堂堂沉香宫二殿主偷偷摸摸跟踪别人,似乎也不大好。”
“随你怎么说,总之这剑我是拿定了。”
“哦?你凭什么拿呢?”
“前几日被我刺了一刀没死就不错了,难道你还以为以你现在的情况还是我的对手么?”
说着便伸手再次去拿那剑,他亦伸过手来挡。
瞬间便已过了三招。
他扭着我的胳膊严肃道:“这剑只要一离开剑架,触动机关,整个地面立马就会坍塌,你是想和我一起埋在这里吗?”
“不错的选择。”
我一个转身,反扭过他的手,脚眼看就要踢上剑架之际,他一只手挣脱开,拦住我的腰,使我不能前进半分,含着笑意道:“死后同穴,你就这么想和我在一起。”
他总是这样轻薄,真真假假,让人无法相信。
我见过不少临死的人,在临死之际,要说的总是那些对他十分紧要的东西,那****说的那些话全都和我有关,我十分确定他是对我有意的。
是以,也粲然一笑道:“你说呢?”
他愣住,似乎有些意乱情迷,身子顺势靠下来,在嘴唇堪堪碰到我的嘴唇之际,我一手已向剑摸过去,他停下来,眼中带着得意的笑容,看了看将我手捉住的那只手。
我将他一推,腿向后扬起,他始料未及,眼睁睁看我一脚踢飞剑架,剑飞到半空中,与此同时伴随着地面轰隆隆的声音,触目所及,这大殿的柱子开始坍塌,如他所说。
他的速度比我要快些,手拿到那剑,瞅准塌陷下来一处破开的地方,星光照下来,他看了我一眼,将剑高高扔起,一只手抱了我凌空而起,钻出那洞口。
稳稳落在地面上,刚才争夺的那把剑就落在一边。
他身子晃了一晃,唇边溢出一丝鲜血。
我想起他刚刚抱着我的时候,我分明看见落下来的一块大石头砸在他的后背上。
这边动静太大已经惊动院中的守卫,他将剑拾起来塞到我手里:“你带着剑走吧,反正我也走不了。”
四面有人放声高喊:“剑阁出事了!”
四面八方已经有很多人围了过来,看起来功夫都不是很弱,我有些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这人怎么这么随意又这么无赖呢?
然而,包围过来的人大喊:“快放下龙吟剑,快快束手就擒,饶你不死!”
我笑道:“这话都不知听了多少遍了。”
一脚踢翻一个欲从侧面偷袭的弟子。
他靠在我身后,防止有人再打这样的主意。
“我替你挡住身后的人,一有机会你立马就走,这剑宗的剑阵可不容小觑。”
“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
我侧过头问他。
他愣了愣,看着我。
“不过一帮乌合之众,对我来说小事一桩,你洛大人受了点伤也不至于这么不济吧?”
他苦笑着,没再说话。
其实我只是想让他和我一起出去。
这剑宗结的剑阵的确威力无比,我们两个人被困在剑中央,寻找阵眼。
我对阵法了解地并不多,却也听文筹平日提到过一次,破阵的关键在于阵眼,所以一般的阵法是以保护阵眼为原则来施阵。
然而他们的阵法始终太强,好半天,我累得气喘吁吁,身上还被剑划伤了几道子。结阵的人却没有一个受伤,这似乎是一个很团结的阵法,容不得一个人受伤一般,也找不到所谓的阵眼,所谓的最关键的那个人。
就在万分火急之时,洛胥扬倒是先看出来,说:“等下一波阵法启动,我们只挑其中的一个人攻击。”
“随意一个人?”我有些疑惑。
他偏着脸道:“这阵法看似毫无破绽,实则处处都是破绽,虚实相生,无中生有。这是剑宗中极高明的阵法,只可惜,我对剑宗的阵法规律研究还不错。”
好像是这样,我点点头,挑了那个初时喊话的那个人,“那就他吧。”
找到关键,很快这剑阵被破,真的变成一帮乌合之众,又怎会是我的对手,因洛胥扬身上的伤,便没有恋战,两人从一旁的高墙上翻过去。
一路被追,甩了三次才甩掉追在后面的人。
二人气喘吁吁地跑到距离闲凌山不远的一处荒林中,看到大树不约而同重重靠了上去,前几日下的大雪尚未完全消融,被我们这样一震,从枝头细细簌簌落了一身,冰冰凉凉的,正要抬手擦了,才发现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气氛瞬间尴尬,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之中。
我轻轻咳了一声,装作没有发觉,准备顺其自然抽出来。
“这剑就是剑宗的镇宗之宝龙吟剑……”一只手拿着剑,另一只手却没能抽出来,是以在我手微微一动时,他握地更紧。
我正色道:“怎么,你还想跟我抢这剑?”
“据说得龙吟者得天下,这本是一把乱世之剑。”他看着我手中的剑,脸上带有微微的笑意,春意盎然,万物复苏。
我避开他的眼睛。
“所以二皇子让你去偷这剑,以传说来堵悠悠之口,让太子殿下不能荣登大宝?”
他点点头。
我有些不能相信:“不过一把剑罢了。”
“一把剑,一个传说,已经够了。”
剑本是凶器,杀戮的象征,这又不是乱世,又转而一想,百姓哪里会想那么多,从来都是人云亦云,这二皇子是想以此来达到他谋权篡位的野心,越来越不像话了。
我问他:“这样的皇子,你也要拥立他?”
他没说话,半晌,看着天边道:“他也并不是想当皇帝,只不过不忍心拂了他母后的意。”
我冷笑一声:“原来还是个孝子啊!”
明明就是自己的野心,还要冠以磊落的名声,如同他的人一般,道貌岸然。
他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直到东方太阳冒出头,东方的天边如同踱了金边一般漂亮。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耳边突然传来他的话,我讶然,转过头对上他的目光,眼中满是认真,看不到一点嬉笑的意思。
我沉默半晌,问他:“你舍得你如今的荣华和富贵,还有手上的权力?”
“我说过的,这些我都不会在意,为何你从来都不相信我许下的诺言,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只想抓住的快乐,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这谎言太动听,我想相信却又不敢相信。
我起身,他拉着我的手跟着站起来,有些情切道:“这天下无论是二皇子还是太子殿下的都是他们皇家的事情,与我来说不过一场博弈罢了,如果没有遇到你,我会很在意结果。我不想与你为敌,也不想再像上次那样你我刀剑相向,我们都不可能背叛,倒不如放下这些烦恼事,像我说过的那样,一同去看这花花世界,好不好?这天下的人这么多,我们不过这样渺小,生命这样短暂,别人能享受的快乐为何我们不能享受,除非你不喜欢我,虞叶,你喜欢我吗?”
犹豫过后,想想我们之间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也许是不能清楚彼此的心意,我不想再误会,便点了点头。
他欣喜若狂,拥住我:“你不会骗我的,对不对?”
我心有些痛,我一直觉得我才是受伤的那个人,以为他花心,不会留意谁,可如今他这样言语恳切,话语中担心我拒绝的心,那般小心翼翼,再联想到那日在闲凌寨中他以为我做了那些事情后痛楚的眼神,这个人是同我一样的,爱的小心翼翼。
爱上我这样的人让他很辛苦吧。
我手环在他的腰上,在他耳边轻声道:“洛胥扬,我是喜欢你的,我虞叶是真真切切喜欢你的,没有半点谎话。”
话刚说完,整个人被他更紧地抱住,耳朵贴在他的胸口处,能听到他的心跳,一声一声跳的极快。
嘴角抑制不住,笑意荡漾开来,脚下一空,周围的景物在眼中旋转,我抬头看见晨曦洒在林间,轻风吹过,树枝上的落雪随着他的笑意如三月那场桃花雨盛开在这片大地之中,美不胜收。
好半天他才将我放下来,脚踩在地上,天旋地转。
可他在我眼中如此清晰,这转动的林子不过是场幕景,来衬他面庞的三月桃花开。
他的头抵着我的头,低低笑了半天道:“我这样开心,虞叶,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我低低道:“我也是。”
他抬起头看了我半天,又将我抱住:“为何你会这样折磨我,让我时而身处云端,时而掉落地狱。”
爱这件事不就让人这样吗?
“我需要一些时间将后续问题处理好,明天我们就这个时辰在这里碰面,好不好?”
我点点头。
他说:“那我走了,明天见。”
眼中的笑意满满,手还紧紧牵着。
我松开他的手,“明天见。”
他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走远了一些,我却舍不得他,轻轻唤了一声:“胥扬。”
他立马转过头,眉眼间都开了花。
我将手中的剑扔给他。
他有些疑惑,却又立马笑了,朝我拱了拱手,以示感谢。
我摆摆手让他走,他用口型道:“明天见。”
他的身影终于看不见了,我低下头,伸开右手,手心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他方才一直没有松开我的手,我低低笑着同自己说:“明天见。”
明天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