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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一封情书

面对整整一箱白花花的信封,桑柔忽然间不知从何下手。呆立良久后,她将那些信一封一封从箱子里拿出来,就站在桌子前,按照日期有条不紊地整理好。暖橘色的夕照炙烤着她的右半边脸,不一会儿就滚烫起来,手里的信封也反射出晃眼的光。

一共一百零九封信,最后一封的日期是三个月之前。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多出来的文件袋,外面贴的标签上写着:“给桑柔,来自Rihanna”。

桑柔深吸一口气,拿起文件袋和烟灰缸走到窗边,推开陈旧的铁质窗户,点了一根烟,在细细升起的烟雾里眯起眼睛。她想,终于到了谜底揭开的这一天,她稀里糊涂抱着Joey塞给她的所谓结论过了一年又一年,心底某处却总觉得有些东西尚未完结,有时她觉得是自己的偏执,到今天,终于还是等到了一个答案。

会是答案吗?桑柔从文件袋里抽出Rihanna打印出来的一封信,像一张冰冷冷的通知单。

桑柔:

这封信依然是请我的华裔朋友帮我写的,对不起,我没能第一时间用邮件告诉你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怕你有太多问题要问我,而我要解释起来太复杂,而且,我也不知道如今的你是不是已经结婚,有了家庭,或者……所以,我决定还是让Joey自己来和你解释。

你收到的这些信,都是这四年来他亲笔写给你的,只是当你收到这些信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在我给你写邮件的一个月前,他死在了南美,死于武装劫匪的抢劫,这些信是他的遗物。原本他可能一辈子都不想让你看到这些信,但是我想了一个月,还是决定寄给你。我知道四年前Joey要同你分手的时候,你的心里一定有很多委屈甚至愤怒,但是请不要责怪他,因为在我眼里,他真的太善良,也太可怜了。

Joey被绑架后遭受了很多身体及心理上的虐待,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在那些信里把详细的细节告诉你,或者他不忍心告诉你,但我想他一定不希望第三个人来多嘴。总之,他在回到美国后,确实花了很长的时间来恢复,恢复身体,重建心理,你已经是心理学博士,这方面你一定能够理解,我就不再多说了。

在政府解除了对他的特别保护和行动限制后,他也在医生的帮助下恢复如初。他当然想同你联系,可他很矛盾。我想你应该能够明白他的矛盾,其实他真的不会说谎,如果他只是想要放弃过去的生活,留在美国,同家人一起平平静静地生活,那么他完全可以邀请你来美国,没有必要非得和你分开。恰恰是因为他不愿意放弃,他仍旧要继续自己从前的工作,所以当他想到自己还有可能涉入险境,可能不会再有这一次的好运气,而你却一直在等他,一直给他写信,他很怕自己带给你的会是越来越可怕的痛苦,这不是他爱你的初衷。

但他没想好该怎么办,他说你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长痛不如短痛”,可是长痛短痛他都不愿意让你承受。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优柔寡断的模样,不前进也不后退,他存了一丝侥幸,心想也许你写着写着信就放弃了,也许会有人取代他的位置。

你的每一封信他都看见了,你告诉他你做了什么,期待什么,生活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在你的信里看到了一个越来越像他的你,他说原本你是独善其身的人,你的小心谨慎甚至冷漠都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你和妈妈两个人的生活,可是在你一封又一封的信里,他看到你变得不再害怕,不再恐惧,你在一点点去做他做过的事情,他看出来了,总有一天你想要站在他的身边帮助他。是因为这个,他才最终写出了那封分手信,他不希望你像他一样,他不愿你变成他。

我同他开过玩笑,当初我遭遇了那么多危险,我工作那么拼命,他总是一副大义凛然要我冲锋陷阵的模样,可是凭什么轮到你,他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愿你朝他靠近一点点。我说他其实也变了,他说也许吧,当他想到万一有一天你真的跑到什么危险的地方,真的遇到什么意外,因为帮助他人被欺骗、被伤害,他将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他才坚定地同你分手,他认定了如果你不曾遇见他,你的生活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你也不会为他提心吊胆,牵肠挂肚。

所以,你应该明白了,我们并没有和好,当然,我冒出过这样的念头,但是Joey拒绝了。他说他很了解你,如果告诉你他是同我和好了,你一定会放弃。我是抱着看好戏的念头,爱情而已,何必那么认真,结果他是对的,你真的没有再给他写过信。其实我到现在都不太懂,为什么仅仅因为这个原因,你就能够放弃?当然,我也是在那时候发现,我没有真的弄懂过Joey,我有时候觉得他有颗东方人的心脏,是我搞不懂的心脏。

但是我也不打算同你讨论这个问题,如果我们因此做了朋友什么的,也太奇怪了。对你说了这么多就已经非常奇怪,无论你和Joey的感情有多么好,对我来说你都是个百分之百的陌生人,但是关于他的死,却是我解释最多的那个人,真的太奇怪了。每当和别人提起,我总说是啊,他终于如愿以偿死掉了,终于。

三年前,他就已经继续回到了工作中,其间,去过两次中国,但都很短暂,他大部分的工作集中在非洲和南美。我在印度采访的时候碰到过一个苦行僧,我觉得这些年的Joey就很像一个苦行僧。也许他在那些信里会告诉你他都做了些什么。总之,他就是一直在做最善良的事情,也是最危险的事情。什么地震、海啸、瘟疫、内战,都是他的家常便饭。你知道南美每年有多少起武装暴力事件吗?有些地方几乎每天都有火拼,警察军队都无法介入,国外的商业集团也好,各种无国界组织也好,没有几个是没被武装持枪抢劫过的,用我们的话说,那大概是离天堂最远的地方。谋杀、毒品、暴力,旅游者们成群结队路过的那个南美,和我们看到的南美,是两个地方。

Joey在委内瑞拉死于武装抢劫,是在半夜大家都熟睡的时候,武装劫匪突然开着装甲车闯进他们的基地,扫射、抢劫,Joey中了三枪,没有抢救过来。他的遗物被同事整理送回了华盛顿的家中,我去参加了他的葬礼,看望了他的家人。他的家人把这些信拿给我,他们很惊讶为什么他会用这么复杂的外国文字写了这么多信,是要给谁的信。

说真的,桑柔(天啊,真是个奇怪的名字,我读不好),看到这些信的时候,我真是有些嫉妒,但也很难过。

是我擅自决定将这些信寄给你,当然了,我也没办法去问Joey是同意还是不同意。但是我真的非常难过,我希望你永远都能像过去那样爱他,但也许他并不那么希望。

好了,抒情到此结束。他就葬在华盛顿郊区的阿灵顿国家公墓,多光荣啊,可是爱他的人,谁需要这份光荣呢!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看看他,这一次,他哪里也去不了了。我给过你我的电话和邮箱,如果你来美国,想要联系我的话也可以,或者我也可以带你去看看他的家人。当然,我无法替你做决定。

我的任务完成了,作为Joey的战友,我问心无愧了。

Rihanna

那天晚上,桑柔没有回家,她就坐在自己的桌子前,一边抽烟,一边看Joey的信,信的内容长短不一,但都是用钢笔、铅笔或者圆珠笔亲手写的,每个字都仍比桑柔写得好看。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更像日记,他的矛盾,他的瞻前顾后,他对桑柔的想念都一一写了下来。还有他走过的路,见过的人,做过的事,事无巨细,桑柔甚至能够想象出他亲口把这些讲给自己听的样子。桑柔这四年的生活只是被撕掉的书页,阅后即焚,可Joey这四年来的生活却都事无巨细地填补上来。

他确实回过中国,并且专程来了南京,一共两次。他去过爸爸的墓地,放过两束小小的鲜花。桑柔记得那两束干枯掉的花朵,她以为是妈妈来看爸爸时放下的,毕竟对于去墓地看爸爸这件事,妈妈向来绝口不提,母女俩心照不宣。是你啊,桑柔读到这里,深吸一口气,想笑,却又笑不出。她使劲回忆,也回忆不起那两束花确切的样子,她就那么捡起来,清理掉了,心里忽然全是懊恼,如果早知,她一定留下来,哪怕只留下一片一碰就碎的花瓣,也要夹在书里。

“我去过N大的校园,我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我并不想遇见你,但还是忍不住要去。也不知我是运气太好还是太不好,我去了南京两次,你在信里告诉我你工作读书甚至常常走的路我都去了,却都没有看见过你。”

真是傻瓜。桑柔嘟囔了一句。

他也画画给她看,吃到了奇怪的食物和药,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物件,他就用简单的线条画下来。

他对她说:“就像你告诉我的,就算你永远也看不到这些信,我也可以继续给你写一辈子,和许多人相比,我是走运的那一个,因为我有一个可以听我说话的人。”

最后一封信是在委内瑞拉写的,他说:“我真希望同我分开以后,你做回原来的那个桑柔,你留在大学,教学生,做研究,不要走出来,我从未对天灾人祸司空见惯,每往前多走一步,我就被这个世界的危险多震惊一点,我会希望你看见这些令人绝望的风险吗?不,我绝不希望。还有一个月我就可以休假了,我打算回美国休息一段时间,如果时间允许,我或许会再去一次南京。我想过很多次,你是不是结婚了,是不是一直都在记恨我给你的分手理由,你看我都在说些什么啊……”

拆开的一封封信凌乱地堆在桑柔的桌子上,旁边是抽空的五盒烟,桑柔撑着桌子站起来时忍不住咳嗽,却完全咳不出声音。她试着清清嗓子,发现自己完全失声了。

窗外原本沉沉的黑夜已经再度被刚浮起的晨光漂洗成暖黄的黎明,桑柔一步步走到门边,在拉开门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脏是冰凉的,仿佛被人搁了一块刚刚冻成的冰块,冒着白白的冷气,也不扩散到别处,就在心脏里不足指甲盖大的地方,凉得锥心刺骨。

开车回家的路上,桑柔忽然打开了暖气,烘得自己浑身冒汗,可心里那块冰却越来越凉。清晨的路上车辆稀疏,她仍旧小心翼翼等灯,慢行,避让,在开到家门口时,突然一个急转弯,一脚踩下油门,一路超速闯红灯,像杀红眼的赛车手,不知在跟谁抢时间,最终一脚刹车,停在了紫金山天文台的山顶。

拉下手刹的那一刻,眼泪才涌了出来,迅速在她脸上流出了两条绵绵不绝的小溪,几乎没有成形的眼泪,像打出来就散的鸡蛋,混沌沌的脸上全都是水,她的眼睛变成了取之不尽的泉眼,水流淙淙,不断不绝,到最后眼泪、鼻涕也分不清了。

桑柔在脑袋里迅速检索自己所有的心理学知识,想为此刻的感觉找到一个科学合理的解释,她并没有觉得悲恸,也没有觉得伤心,事实上她的心像光滑的玉石一样温和而平静。她没有任何想哭的冲动,可眼泪却完全失控,好像是从心底那块结实的冰块中流出来的。

她从口袋里摸出Joey给她的打火机,在手中颠来倒去,反复看上面刻着的那个名字,同样,刻着这个名字的戒指她一直都还挂在脖子上。

身上已经一根烟也没有了,她“啪”地将打火机打着,铜蓝色的火焰在火车上、在北京的公寓、在柬埔寨的雨天都为她点过烟,她盯着摇摇晃晃的火焰,试图去喊Joey的名字,嘶哑的嗓子仍旧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二十二年后)

“妈,你干吗呢,怎么才接电话啊。”

桑柔刚刚听完一场毕业答辩,一面向过来鞠躬致谢的学生微笑着点头,一面收拾手里的资料用肩膀夹着电话,听桑易抱怨。

她抬眼看了看小礼堂墙上的挂钟,然后叹了口气:“现在是你该醒着的点吗?是不是又喝酒喝得睡不着。”

“才没有。我有好消息告诉你。”桑易说着嘿嘿笑了两声。

桑柔也笑了,偶尔她会想起自己的二十出头,好像从来没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值得不自觉就笑出声来的好消息。

“你怎么不问我是什么好消息啊?”

“你心里憋得住什么话?我连住在你对面的那个加拿大姑娘昨天便秘了这种事都知道,我倒觉得,你少告诉我点这样那样的消息比较好。”

“真没劲。我告诉你,你快点办签证,订机票,今天我可是接到通知要作为留学生代表在毕业典礼上发言,你得来给我捧场送花鼓掌。”

“还要挥舞荧光棒是不是?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一会儿还要和学生去吃饭,不跟你说了。”

“天底下哪有我这么好的女儿,天天想着给你打电话,什么都不瞒你,可是你呢,每次都是你先挂我电话,你……”

桑易还在电话里喋喋不休,桑柔直接挂断了电话。

“你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桑柔的同事摇了摇头。

“可不是,我们的孩子,三四个月,你不找他,他不找你,还是桑易好,从小就好,跟你多亲啊。”

“送给你们啊?”桑柔笑着抱起整理好的资料,在去同学生会合前,先在办公室抽了一根烟。拉开抽屉拿烟时,看见早已准备好的签证资料,在桑易告诉她毕业典礼时间后她就迅速准备齐全,可却迟迟没有递交上去。

美国,华盛顿,乔治城大学,桑易在那里读了四年书,她一次没有去看望过。又何止这四年,从二十二年前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去过美国,任何在美国举办的会议、交流、访问她一律推卸或者让给别的同事。这二十二年里,她甚至在坦桑尼亚反复感染两次疟疾烧到昏迷不醒,也去过欧洲遍地的难民营,可唯独隔着太平洋的那片美洲大陆,她每一次都转身躲开了。

当她又一次将资料通过柜台推给签证官,签证官隔着眼镜问她为什么去美国,她忽然热了眼眶,但又迅速咳嗽两声,将突如其来的情绪压了下去。她说:“我去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我想听听她在毕业典礼上的发言。”签证官点点头,将几乎没怎么看的材料还给她,通过了。

而当她通过海关,看见桑易兴奋地跳起来冲她挥手时,她觉得有些晕眩。她没有想过,她会真的走出杜勒斯机场,走进华盛顿。

桑易开了二手车来接她,带她吃饭,挽着她的胳膊走在路上对她说个不停,一直都有些沉默的她忽然说了句:“原来,这里就是华盛顿。”

“你怎么了?”桑易觉得她有些心不在焉,总是东张西望,或者频频回头去看擦肩而过的人,“你在看什么?在这里有熟人?怎么感觉你好像在找人啊,干吗老看别人?”

在找人吗?桑柔把目光固定在自己的脚尖,看着自己走过的一寸寸地砖,没有再抬起头来。

这天晚上,桑柔倚在桑易公寓的窗口抽烟,桑易则在一旁喝酒。她说:“妈,到了这里,再也不会有人说我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这种话了,因为在老外眼里,中国人都长得差不多。我觉得还是国外好。”

“为什么?”桑柔依旧看着窗外,低声问她。

“因为国外的人啊,对别人都没那么好奇,在国内,要和别人解释的东西太多了,你解释完了一个问题,他们就会问第二个问题,然后还有第三个问题。在国外就不用,我从来不用给他们解释我从哪里来,我的家庭是怎样的。”

“我以为你一点也不在乎。”

“我是不在乎,可是会烦嘛。”桑易放下杯子,伸手拿起桑柔放在桌上的打火机,“这个打火机都掉漆了,你居然还没换过,所以Joey就是我爸,对吧?”

“这个问题你问了十几年,还没烦?”

桑易噘着嘴放下打火机:“我好想外婆和松狮啊。要是他们也能看到我毕业就好了。”

桑柔深吸一口气,掐灭烟头,转过脸来说:“你不是很迷信吗,所以他们看得到。好了,睡觉,我累了。”

夜里,桑柔的一条手臂被桑易紧紧抱着,连翻身都翻不动。她看着月光婆娑落在她年轻的脸上,就那么看着,一夜都未合眼。她想告诉她,她也想外婆,也想松狮,人生似乎到了某一个点开始就不断失去一点点得到的东西,两手空空来,路上捡了满怀的东西在人生的后半段又要一件件还回去,最后还是两手空空。可就算如此,她也还是没能弄懂,离开的人都去了哪里,怎么就不见了,就消失了,她从来没有弄明白过。

次日,她坐在乔治城大学的礼堂里,和其他的毕业生还有家长一起拍手,目送女儿穿着学士服,走上讲台。她想起她小时候伸手拽住自己衣角泪汪汪的样子,一转眼,自己韶华流逝,她却长大了。

“我没有那么多的豪言壮语,我只想讲一个主题,就是爱。我是一个人类学毕业生,我的毕业论文主题也是爱,我研究人类爱的发生,以及人们表达爱的方式。我不知道我的妈妈为什么爱我,我不是她自己生出来的孩子,她每个星期都去收养我的那所孤儿院,然后某一天就把我带回了家,给了我名字,也给了我很多很多的爱,很奇怪是不是?她为什么会爱我呢,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我依然没有研究出一个结论,但是我想很郑重地对我的妈妈说一声谢谢,她给我起名桑易,在中文里,易是容易的意思,她想让我活得轻松,不费力气,这个名字好像给我带来了很多好运气,我在生活中得到了很多善意……”

桑柔坐在台下,有点惊讶地看着桑易从容不迫地讲出这些话,但又仿佛意料之中。从前她就发现,桑易和自己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她愿意表达,她热情,她的喜怒哀乐全都要惊天动地地宣告出来才算完成。对此她有些庆幸,庆幸自己别扭压抑的个性没有浇灭桑易身上随时冒出来的小火苗。

典礼过后桑柔陪着桑易和朋友们拍照,在和桑易拍完一张合照后,她说:“我要自己去一个地方,你好好和朋友们聚餐,不用担心我,我回来以后会给你电话。”

桑易抱了抱她说:“那你小心哦。”而后帮桑柔叫了一辆出租车。

车上,桑柔想起桑易提到的毕业论文,她的包里有一份桑易得意扬扬塞给她的复印件,此时正好拿出来,打发车上的时间。

她一点点看下去,桑易在讲地缘、历史、文化、人种之类的原因让人们表达爱的方式千差万别。在密密麻麻的英文中,一行做了注解的汉字吸引了桑柔的目光。

“民国八年(1919年),汉代居延境内的西北沙漠出土一批竹简,内容大多是军政要事,但其中夹着一封私信,据推测为戍边将士写给妻子或者心爱女子的家书,写在两片竹简上,内容只有一句话,‘奉谨以琅干一,致问春君,幸毋相忘。’据考证,这或许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封可以称之为情书的信件,可惜它随着这位可能战死沙场的将士永远尘封在沙土之中,两千年后才重见天日。”

那一天在使馆面签时被压回去的眼泪此刻夺眶而出,桑柔把论文重新折回了包里,转头看向窗外,迅速用手背抹干了眼睛。看见车窗玻璃上映出的自己努力挤出了一个微笑,多可笑,她并没有非要化解不可的尴尬,就算在这辆出租车上哭出声来又怎么样呢,可她还是咬着牙笑了。

一排排白色的墓碑像码放整齐的邮箱,生者与逝者仿佛可以经由这个邮箱完成对话,交换来自此世和彼世的物件。

阿灵顿公墓出奇得安静,桑柔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最终停在了Joey的墓碑前。墓碑上没有照片,除了名字和生卒年之外,还刻了一句:He is a great man, we love him, miss him.

“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伟大的人啊,Joey。”距离二十二年前她在紫金山顶失声喊不出他的名字,二十二年里,她没有再开口念过一次这个名字,可一开口,心脏的某个地方就仿佛瞬间结出一块钝重的冰块。

她说:“桑易一直问我你是不是她的爸爸,可是我从来没有征求过你的同意,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只知道自己之所以叫易,是因为我希望她的人生容易一些,好过一些,她不知道我还有一点私心。你一定记得我同你开过玩笑,说你的名字如果音译成中文,大概叫周易最合适,所以我偷了你名字里的一个字给她。她在你的故乡念了四年书,生活了四年,可我却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关于你的一切,我仍旧舍不得告诉任何人,可是下一回,我想带她来看看你,如果没有遇见过你,那我的生命里也一定不会有她,所以,你好像还真是她的爸爸。”

说完,桑柔盯着Joey的墓碑缄默了很久很久,而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包里翻找了一会儿,翻出了一根桑树枝来,是她临行前从家门口折下,一路带来了华盛顿。

她弯腰将桑树枝放在他的墓碑前:“第一次见面,你问我的名字,我背了诗给你听,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桑树茂密,桑叶柔嫩,绿树浓荫,树下是一片好地方。”

说罢她握住胸口那枚从未摘下过的戒指,转过身,在黄昏微微的凉风里,一步步,慢慢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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