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有犬吠。
仿佛是有晨光熹微。
仿佛是有风从窗户的缝隙溜进来，打耳边痒痒地吹过。
仿佛是有小心翼翼的亲吻，落在额头上。
梦境像是一个巨大的比喻，摇摇晃晃，找不到本体，到处都是仿佛，仿佛。桑柔在仿佛中睁开眼，却赫然看见Joey高高的鼻子。
背对早晨蓬勃的阳光，桑柔看不清他的眼睛，只能恍惚伸出手，摸到他嘴角扬起的小小弧度，还有嘴边剃须留下的青色痕迹，他的整张脸都好像被雾化了。
好像是这一个瞬间她才真正醒过来，愣了片刻后她突然直起身子，用力搂住他的脖子，茸茸的金色汗毛让所有的仿佛变成了事实。她用了很大的力气去拥抱他，好像不这么做，他就会消失在云开雾散的阳光里。
“我回来了，希望是惊喜，不是惊吓。”Joey眨了眨眼睛。
桑柔一下就笑了，松开他的脖子，端详他干干净净的脸庞，好闻的松木香味一阵又一阵：“好像有一辈子没听过这么蹩脚的中文了……我得适应适应。”
“我的中文很蹩脚吗？！我明明说得很好！”
“除非你每天都在我耳朵旁边一直说一直说，不然我就会不习惯。怎么以前没觉得你说中文的语调这么傻呢。”
Joey叹了口气，捏了捏她的脸。
她又看到他背光的笑容，有一点模糊，有一点看不清，她伸出手去想擦掉蒙在他脸上的那层薄雾，可是好像越擦越是模糊。
结果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哭了起来，攥着他的衣领，哭到发抖。
Joey的眉宇间，有一点哀愁，眼眶也微微有些发红。
“咦，你怎么也要哭啊？”桑柔突然有点想笑。
“我是坐飞机没有休息好，眼睛不舒服。”
Joey说完深吸了一口气，从背后拿出手绘的复活节彩蛋和一小篮子糖果放在她面前，像个笨手笨脚的青春期男孩，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送上同样笨拙的礼物来讨好。
漂亮的彩蛋和漂亮的糖果横亘在他们中间，桑柔伸出手去捧起来，触及了另一个家庭，另一种生活，另一个世界。眼前的一切都是被潮水推搡而来，是不是总有一天也会被冲刷而去？
就像不会说话的冬日海滩，洋流循环，季风更替，离开的时候把一整片远古的沉默都留给岸边看海的人。
“是Beryl亲手做的，就是我妈妈，让我一定要带给你。她很想见你。也很想以后可以来中国看一看，如果有机会的话……”Joey说着说着，突然顿住了。
桑柔歪过头来看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Joey连忙摇摇头：“没有……快起床吧懒虫，我很饿，我想吃烤肉。”
“难道你一点也不想念中国便宜得烂在市场里的青菜吗？”
“我想吃烤肉。”Joey的样子就像是在撒娇，硬是把她抱下床，一路抱进浴室。松狮就在他的小腿边摇摇晃晃地跟过去，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拼命想要吸引他的注意力，结果却被玻璃移门挡在了哗啦啦淋下来的水声之外。
好像在热水的包裹里，才会感觉到绝对的真实。好像只有不间断的亲吻与拥抱，才能确定他们正在彼此身边。一整面的太平洋与相隔一整天的时差在水汽弥漫的浴室里被填平。桑柔第一次觉得，再也没有什么，比身体与身体之间最原始的需要，更能证明对一个人的爱。需要你，不是需要你给我住所，给我三餐，给我笑脸或照顾，需要你，只是，需要你。
半小时后，桑柔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齐肩发，在刚刚好的春天里，让阳光与微风慢慢吹干它们，和Joey勾肩搭背地穿过没有红绿灯的小马路，去高楼大厦的背面寻找韩国老板娘开的地道烤肉店，吃一顿哔哔剥剥的五花肉，再吸一头的油烟味回去。回去的路上还要穿过疾驰的车流，Joey一只手拉着桑柔，另一只手对焦急的司机打手势，说抱歉。
回到公寓楼下，Joey主动摸出一根烟递给桑柔，桑柔接过来叼在嘴里，在Joey帮她点着的时候微微眯起眼睛。
在街边站着抽烟的感觉，就好像是用吐出来的烟圈为自己表演了一个戏法，把拥挤的城市变成虚假的舞台，可以眯着眼睛看一出嘈杂的哑剧，人来人往，看她或者不看她都没有关系，烟圈像一层奇妙的幕布，散去后，她和路人都能再回到现实。
一开始桑柔没有在意身边的Joey，转过头却发现他竟然也给自己点了一支烟，但是却没有抽，就那么捏在手里，直到烟燃出了长长一节灰色来，烟灰摇摇欲坠，而他的眼睛，盯着桑柔，又好像看到了别处。
桑柔在他棕色的眉间看到细小的褶皱纹路，她也不自觉地跟着一起皱眉，见他似乎是有心事的样子，便伸手在他眼前轻轻打了个响指：“嘿，你是觉得我又变漂亮了吗，看这么呆？”
Joey仿佛是如梦初醒，烟蒂落在脚边，火星挣扎着闪烁了一下就黯淡了：“你不让我说你漂亮，我记得。”
“你真的……没事？”桑柔不太放心地问。
Joey摇摇头，伸手揽过她的脑袋，隔着细细软软的头发，吻了吻她的额头：“也许是……时差。”
桑柔吸掉最后一口烟，白色烟气在嘴巴里打了个转，时差，多么有意思的东西，看不见，也摸不到，却存在，并有很大的威力。
北京的春天，短暂得让人觉得恍惚。好像几场扬沙漫天的大风吹过之后，龙爪槐被绿叶遮住扭曲苍劲的枝干，玉兰花大朵大朵埋进土壤，呢子大衣刚脱掉，就连裤子也都穿不住了。到处都是蓬勃的生机，到处都是对夏天热烈的期待。只是桑柔忙碌了一整天，把衣柜换季，把被子晒在阳台上的时候，觉得金灿灿的阳光和不断蔓延的绿色，是那么刺眼地遮住了这座城市原本的灰头土脸。
“每个人都在欺骗自己，就好像夏天来了，他们的难题就都能够迎刃而解。骗着骗着，四季就过去了。”
桑柔在自己的博客上敲下这行字。下面的配图，是绿油油的四季豆。是她自己买来，洗干净之后认真拍的照片。
“四季豆性甘、淡、微温，归脾、胃经，化湿而不燥烈，健脾而不滞腻……微毒，需浸泡十二分钟以上……尤其适宜女孩子……”
再往下就是烹调方法、注意事项之类。
没什么事的时候，她就会隔三岔五写上一篇，用Joey的话说就是“有的没的”。可能是工作需要看到的药材，或者菜场买来的新鲜蔬菜、水果，甚至是花朵，参考《本草纲目》和营养学书籍，她认认真真自己试过，再写下来。
Joey很多时候不大看得懂那些中医词汇，他会苦着脸问桑柔：“蔬菜就是蔬菜，我只知道它们是不是含钙、铁、镁、锌，这才是科学。你说的那些，都很奇怪。它只是叶子，只是草，可是你把它说得太神奇了，你确定你没有在骗人？”
“你不懂。这是中国人的诗意世界。”
“可你明明学的是临床医学，你应该站在我这边才对。”
“所以我要学别的东西了，我们的庄子大人说，生也有涯，知也无涯，你自己体会。”
虽然有太多不理解，Joey还是会坚持不懈地看她写。有时他在上班，发现她更新博客，看到她写的无关紧要的开场白，就能知道她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比如，看到“骗着骗着，四季就过去了……”他就会给她发去信息：“我们晚上要不要去喝酒？”
她自然爽快地推脱掉同事们的例行聚会，下班时间一到第一个收拾包走人，回去和Joey喝酒。
也有不喜欢她的同事，议论她不合群、倨傲，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独来独往。可是时间久了，连主编也习惯了她，知道团队建设、活动、酒会、应酬客户种种活动，她一定会找各种借口逃开，数落着数落着，也就懒得数落了。
也许只有桑柔自己知道，她其实没有那么不合群，没有那么倨傲，也没有什么自信，她只是对热闹有点无所适从，并且和大多数人相反，她绝不会委屈自己和爱人，不会讨好无关紧要的人，会把更多的时间留给更亲密的人，仅此而已。
“如果你总这样，被开除怎么办？”居酒屋的吧台边，Joey一面往满杯的冰块里倒酒，一面问她。
“同事不喜欢我又不会掉肉。老板不喜欢我又不会掉肉。被开除又不会掉肉。其实想一想，和自己生活有关的人和事，哪儿有那么多啊。所以真不明白职场上的厮杀有什么意义，真是难看，没意思。”
“所以不和我约会，你会掉肉。那么你想减肥的时候，就可以去和同事约会，不要来见我。”Joey的笑容特别认真，还附带着一点点的自鸣得意，似乎自己说了一个很棒的笑话。
很多时候，桑柔都觉得自己不是什么积极乐观的人，大多数时候甚至想法又阴暗又消极，和Joey简直就像被晨昏线隔开的昼夜半球，明暗对垒，泾渭分明，所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Joey，就像不知道Joey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一样。而这个问题，她知道永远也不会有答案。怎么可能有答案呢。
她一直在吃生蛋拌山药丝，黏糊糊的，加很多海鲜酱油，吃了一份又一份。Joey知道，她不开心的时候，就带她喝酒、吃生食、看电影、睡觉、做爱，开心的时候，可以聊天，坐在街边抽烟，一起做饭，去咖啡店各自工作，吃冻过的榴梿。他从未和她对证过，但每一回他都一定押对。
爱情有时需要大声喊出来，有时只需要默默遵循它的轨迹。其实很多时候，桑柔也希望Joey能够不开心一次，好让她也当一次肩膀，做一回树洞，可是他的脸，每一天，都是晴天。
喝完酒，谁都不能开车，两个人都把手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在路边慢慢地晃，缓缓地走。
“真是很神奇，无论是南京，还是北京，历史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它们只有现在，过去已经不值得标榜。有点难过，但又没有办法。”
“你知道日本的许多城市，六十年前是什么模样，今天还是什么模样。伦敦和巴黎的房子，几百年来也没有变过。中国不一样，中国变化得太快，让人焦虑，是不是今天离开家，明天再回来，就会找不到那个门牌号。”
桑柔笑起来：“所以其实你也没这么喜欢中国对不对？来中国，是你自己的选择，但又不是。如果给你选择的机会，你希望自己最终停留在哪里呢？”
“你呢？”Joey反问她。
“我？我在信里告诉过你，我还没有找到这样的地方。我只知道，初来北京的时候，我并不喜欢它，现在似乎喜欢多了点，以后呢，我也不知道。是我在问你啊。”
“我啊……”Joey转过身，看着桑柔，倒退着走，他总是喜欢这么走，“就算去过那么多地方，其实，也还是不知道。有时候觉得每个地方都完全不一样，有时候又觉得，其实都一样。年轻的时候或许会觉得要走要走，要快点走，要拼命地走，要去做英雄。现在也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嗯，能留在一个地方，也很好，并不是失败。”
“你永远都年轻。”桑柔看着他深蓝色的眼睛，那双眼睛，比一碧如洗的夜空还要澄澈，她说得很认真，“你永远，都不会失败。”
Joey笑了，连法令纹的线条都显得柔软起来。
那天晚上，桑柔有资料要带去公司，因此回了自己的公寓。Joey也有一份文件要准备，所以送她到楼下，与她亲吻告别。
每一次，她闭上眼睛，在他的亲吻里，总会看到在南京遇见他时的那个自己。
爱情其实早在你能够意识到它存在之前，就已经落地生根、悄无声息地占据了属于它的位置，等你感觉到它的存在时，根茎已经交织密布。以前的她，不会相信，也不会懂。
收拾好次日需要的资料，桑柔飞快地洗了澡，躺在床上准备好好睡觉。本以为喝了酒，会睡得更快、更好，结果却是失眠。桑柔翻来覆去，眼皮越来越沉，也越来越闭不住，最后连合上眼都觉得疲累，人也越来越清醒，于是没办法，只能坐起来发呆。
黑暗中，她能够看到许多彩色的线条在面前的空气里游离飘浮，有时会组成奇异的形状，像一幅会动的图画。她推开窗，坐在窗台上，一面抽烟，一面专注地盯着被收纳在这个房间里的黑暗，从它的缝隙里，寻找那些线条与光点。似乎黑暗也有了呼吸，它在用自己的语言，向她讲述它所知道的故事，而她手中闪烁的烟头，就是最好的回应。
这是一场沉默又热闹的交谈。
于是，一直到窗外的夜色被鱼肚白的黎明撕裂，她都没有能睡着。只是一个瞬间，黑暗倏忽不见，她焦急地左顾右盼，也找不到一丝那些光点与线条的踪迹。邮差送来早报，迈着急匆匆的步伐上楼下楼，她想如果可以做个不需要睡眠的人，那么会知道这世界多少的秘密。
一整夜，抽空了两盒烟，喝光了一大罐柠檬冰水，吃掉了一整盒巧克力，由于寻找黑暗中的图案精力太过集中，导致现在有一点头晕目眩。她从窗台上跳下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躯，用冷水洗脸，把咖啡煮上，开门取晨报。站在门边一页一页唰啦啦地翻，翻到夹在尚有印刷温度的纸页间的彩色广告单，发现附近新开的影院有一些旧电影的回放，《花木兰》的海报排在最显眼的位置。
真是永远也不会过时的题材，虽然她从来都想不通女扮男装想要不被拆穿，脸还好说，声音该怎么办？这还算是比较新的片子，只是去年年底上映时她与Joey都在北戴河与世隔绝。这么一想，他们确实没有一起好好看过一部中国电影。她记得他说过，在美国，几乎是看不到外国电影的，包括张艺谋之类中国人觉得足够国际化的大导演，在美国的影院，也几乎没有排期，他还会很嘚瑟地耸耸肩说，没办法，谁让美国自己的电影都放不过来呢。于是她想了想，拿过手机，给Joey打了电话：“晚上去看电影吧，《花木兰》，是中国一个很古老的传说，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
Joey说：“好啊，好啊，《花木兰》，嗯，应该比《2012》好看……”
“不要再诟病我喜欢的那位导演了。”
“可他确实没有拍出比《后天》更好的灾难片来。”
“但我还是哭了。”
桑柔又想起坐在Joey旁边看《2012》时的情形。末日的最后一刻，你手中的电话要打给谁，哪怕是再想到这个命题，都让人有点窒息。
电话里，桑柔听到了松狮的叫声，仿佛是在附和她。“你看，松狮也同意。所以你，闭嘴。”
“好吧好吧，我什么也没有说。”电话里听得出Joey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收拾东西，准备上班。即使看不到那个画面，桑柔也知道他现在应该是在茶几边把手表戴起来，去厨房的吧台喝掉剩下的半杯咖啡，漱口，然后左脚先踩进鞋子里，准备出门，并且和她说再见。然而，他说的并不是和往常一样的再见，而是，“桑柔，晚上我正好有一点事情要和你说。”
“哦，好啊，晚上见。”愉快地说完晚上见，挂了电话，桑柔才反应过来他略显突兀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这一整天，Joey电话里稍显郑重的结束语总是不时浮现出来，让本就一夜没睡的桑柔脑袋更加混乱。上班时她偷空翻看营养学书籍，翻着翻着就恍惚走起神来，总不自觉去想Joey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也许是又要回家，也许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原本一夜没睡，却全无睡意，但又疲惫不堪，索性自虐似的喝下三大杯不加糖、不加奶的浓缩咖啡，可精神也并没有因此好一点，后来她一直在嘎嘣嘎嘣干嚼咖啡豆，也只换来心跳加快，几乎要崩断脆弱的血管。
临街教堂的钟声准时敲响，鸽子从钟楼里飞出来，拍着翅膀掠过窗外平坦的天空，桑柔隐约听到弥撒曲，心里如有深潭静水在轻轻摇晃。天主教堂哥特式的尖顶是否能够接收到来自天堂的信号？如果不能，那刺穿苍穹的姿态可真是孤独。
还好，她终于下班了，不用和它一起孤独。也终于和Joey并肩坐在了影院里，好像这样才能正式开口去问他：“你要和我说什么？”
Joey沉吟了一下，刚要开口，却又犹豫了，他想了想说：“看完电影再说吧。”
好吧。桑柔有点疑惑地看看他，而他只是对她笑。
电影开始后桑柔才发现没有英文字幕，她有点懊恼地问Joey：“你能看明白吗？我还以为都会有英文字幕呢。”
“中文我都看得懂，没有字幕听也没问题，我说过多少遍我中文很厉害，原来你一直都不信任我。”
整个电影放映的过程中他们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像其他观众一样或者笑或者哭，也没有窃窃私语，没有指指点点，只是他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桑柔是因为悬着一颗心，不知道Joey要同自己说什么，而Joey又为什么沉默呢？她不知道。
人生百年，如梦如幻，生有何欢，死亦何憾，电影里这段往复的悲歌，一直在桑柔的脑海里盘桓。
散场之后，他们又默默坐了很久，等人全都散去，Joey才拉她起来，走过长长的散场通道时，他问她：“我大概都看明白了，只是为什么最后他们不能在一起，他要对她说，对不起，忘了他？因为他是王子，而她只是普通人？因为他们的身份不平等，所以不能在一起？我看不出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
桑柔摇头：“因为他是王子，他要他的国家和平，所以他要娶敌国的公主，这样两个国家就是一家人了，就不会再打仗，就会有和平。所以，他才不能和花木兰在一起。在中国的文化里，这叫作大爱。”
或许，那是Joey第一次把她抱得这样紧，紧得连呼吸都困难。这个拥抱来得很突然，桑柔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还在她有点愣神的时候，他贴在她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桑柔，在美国的时候，我就接到了工作调动，我必须要去阿富汗，至少要两年。那里的情况很不好。很多人生病，死亡，失去父母或者孩子。下个月，我就要走了。”
很意外，又似乎早有预料。桑柔停留在他怀里，某一刻只希望他能抱她更紧一点。她听到自己的身体里一片寂静，连血液循环也被消音。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似乎只要这样，便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分别。
桑柔一直没有说话，不是不想说，而是在找到合适的回答前，她得先找到合适的情绪，可是她却找不到，她只觉得眼前都是空白，自己像个石头。
似乎过了很久，Joey稍稍松开她，低下头看着她说，如果我遇到了任何不好的事情，任何意外，比如，踩了地雷、遭遇枪击、生病，你都不要来，也不要找我，那时你也忘掉我，对不起，对不起。
到最后，他也未能免俗地对她说了最后一句台词，对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