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气流突然急躁紊乱,二人忙敛神,远处鼓鸣,老师父哇的一声,吐出一摊乌血。
“师父。”简豫扶起老师父,轻声唤。伸手搭在老人脉上,微屈的指节修长冰凉。
安安武功远不如方楚和简豫,又换了那么多血,便是浑身无力疲惫不堪。被内力一弹,身子虚软地靠在旁边,低身喘气。
老师父也是不停地喘气,脸色惨白,抖着唇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简豫蹙眉,抬起眼看向门外,果然有暗卫跪在外面道,“七殿下,九殿下得了圣令来到沧州,说是江湖土匪‘夜尽天明’挑拨七殿下,要七殿下谨遵圣命交出‘夜尽天明’来。”
安安锁眉,这也来的太快了……老师父早些年在江湖上黑白两路一起混,确是结了不少仇家,但竟然能请得起九殿下简昭,且击鼓扰乱老师父内功,难道是知道“夜尽天明”在为简豫疗毒么……她不得不怀疑,究竟是谁,把时间掐算的这么好。
简豫眉心擦过寒气,眼中锐色顿起,薄唇浅勾。他毒性尚未除尽,但已经差不多了,便也不再受制于那“浮生散”了。扶着老师父坐起,从后面为他输送内力调息,似笑非笑的神情闪过冰冷的瞳眸,听他声调漫不经心晃晃荡荡的,“哦,是么?我们人马够与他抗衡么?”
门外迟疑一下,答道,“我们只有暗卫百人在沧州,九殿下却带了一千人。虽只是普通的士兵,但硬碰硬,吃亏的还是我们。”简而言之,最好的办法,便是交出“夜尽天明”方楚了。
“豫哥哥,不可以!”安安忙哑着嗓子喊,说完便急急喘气。她看简豫眼眸闪烁不定,猜他冷血无情,一定要交出方楚了,忙大喊。
简豫眉心一敛,清冷的眸色瞥她一眼,又悠然转开。神色高寒漠冷,嘴角的讽笑孤冷料峭,如同悬崖边的荆棘般。
老师父倒是淡然处之,盘腿运气调息,头顶冒出层层汗滴。简豫要不要将他交出去,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便干脆先疗伤好了。
简豫想到,交出方楚也没什么不可以,对于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在哪也受不了多大的委屈。但就怕方楚说话颠三倒四,说出太多不该说的话……所以这个人,他不能交出去……可是硬碰硬殊死拼搏,也不是他简豫的风格啊。
清冷的眸子看向安安,亮了一下。安安抬眼触上他的眼神,抖了一下,咬唇笑问,“豫哥哥,你是想要我做什么吗?”也怪自己心思灵敏,只消他一个眼神,她便猜个大概了,这样猜来,心底也愈寒愈冷了。
简豫躲开那清润如水的明眸,沉默一下,缓缓开口,“你说你喜欢我,对么?”
安安一怔,擦擦额上的密汗,坐起来,眸光灿若星辰,嘴角一弯便是漂亮的笑容,“虽然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但是我确实喜欢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换做几天前,她或许还能害羞一下脸红一下。但现在嘛,她失血过多全身冷彻,哪有害羞的力气啊,能陈述个事实就不错了。
简豫垂目,眼中算计情感挣扎不已。终是理智战胜,抬目淡声,“那你可愿为我去引开近千士兵?”
绝望地阖目,少女背手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痕,淡笑,“我愿意。”
迟疑几分,冰凉的手握住她,那人声音清凉,“可能有危险。”
少女依然笑,把泪往心里咽,“我不怕死的。”
“不、不可以的,”虚弱的方楚硬撑着说出来,恳求地看向简豫喘粗气,“七、七……让老夫去吧,老夫会尽量……”
“安安心思活络灵敏非常,她去最合适。”简豫静静地打断他师父的话,勾眼看安安,眸中沉寂,了无生气。握着安安的手心忽冷忽热,指尖轻颤了下。
安安笑的几乎又要哭出来了,她说话,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是的,我可以。”他只记得她心思活络灵敏非常,他怎么不记得她现在疲惫无力,怎么去引开那么多人?
失望失望,一遍遍的失望!这就是她做了这么多后,他给她的!
安安扶着墙站起来,便要向外面走去。简豫也站起来,白衣仿若流云回雪,伴着她的影子,一起向外走。
屋外,皎洁的明月被乌云缓然遮住。安安回头笑,“七殿下,你放心,安安定不负所托……”
她话没有说完,简豫向前一步,白衣略展,伸臂将她抱入怀里,轻喃,“安安。”
便是又要忍不住哭了,为他这份冷漠的温柔。安安下巴靠着他的肩头,眼中藏着月辉,望向空中被遮了一半的明月,笑,“七殿下,安安不会有事的。”这也好吧,他终还是担心她。
简豫殿下很少多话,但他此刻却沉眼,说了不少,“你只要引开他们就好了,不必死拼。沧州的地势你应该清楚,这个时候百姓必是得了令不会出来,你也不必心存顾忌……”
“我会好好活着的,你不要担心。”安安笑着打断,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看着空中明月,几乎要完全被乌云覆住了。
然后听到简豫清冷凉薄的声音迟疑道,“你说,回了京城,我们会怎样?”
眼眸弯的快要闭上了,才能不哭出来。她笑道,“对了,七殿下,忘了和你商量,我不想回京城了。我想去洛阳,看看父母哥哥。在洛阳,生意机缘也会更好一些。”
抱着她的身子微僵,她看着月光完全被盖住,耐心地等着。这个理智的清冷的漠然的七殿下,她不怕他不答应。
果然如她所料,那人轻语,索然寂寥,“如你所愿。”
时间一点点滑过,她借过几辆马车,分散引开了近千士兵,剩下的简豫自然可以应付了。活了十五年,她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狼狈这么无望过,满眼血红满眼刺刀,而她却不能倒。
因为他说,希望她好好的。那她便是再苦再累,也要好好的。
直到坚持不住跪倒在地,发丝飞扬口吐乌血,垂着的眼底看到一身青色衣袍,站在满地血泊中是那么干净那么清湛。她微微一笑,终于放心地倒了下去。
那刻她知道,自己可以不用死了。像是爬了一晚上的山路,终于到了山顶,看不到月亮看不到星星,她只能疲劳地沉沉睡去。
但愿醒来天色大亮,华光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