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小店,女子一边赶路,一边回想算命先生的话和儿时的往事。那时她还不满七岁,刚刚读了几本诗书,明白些许道理。
“娘,为何黑白两道的人都在围捕我们,还口口声声说要替天行道?我们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啊!”
“你现在还小,等长大就明白了,这世上的很多事,不能简单用好坏去评判。”
“可凡事不能不讲理吧!逍遥楼一倒,那些叔叔就齐刷刷冒出来索要银两,咱们欠他们钱吗?据我所知是不欠的,以往灾年时,都是咱们逍遥楼帮衬他们。还有那些五大三粗的江湖人,口口声声说是替人出头、行侠仗义,依我看,他们一个个都是为了自己,就是想独吞了那些秘籍!”
“唉,虎狼环伺,谁又肯心平气和的跟你谈因果呢?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快远离是非,等这场风波慢慢过去。”
“娘,世人大多追名逐利,月影年纪虽小,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可那些人要的不光是名利,他们要的是咱们的命!我不管,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他们亲口尝尝这个因果!”
“咳咳……听听,这像一个小姑娘该说的话吗,娘之前是怎么教导你的?还有,咱们现在改名换姓,你已经不叫月影了,明白了吗,凌儿?咳咳。”
“娘,我错了,是凌儿不好,不该说这些话惹您生气。”
“咳咳,总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治好你的病,其他事有我和你义父担着呢。”
“娘,您放心,我一定好好治病,每日专心练功!”
“唉,看来你还是放不下执念。也罢,练武对治病有益无害,也是好事。还是那句话,其他的,等以后再说吧。”
没想到,这一等便是天人永隔。
凌叹了口气,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如果不是那些坏人,我们一家不会颠沛流离十载,娘亲不会这么早离世,我的病也不会……总之,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她一路陷在回忆里思前想后,倒也无心观赏沿途的风景,只是觉得道路越发宽敞平整,行人也逐渐多了起来,想来离长安城是越来越近了。
行至傍晚,她抬眼望见官道旁岔出一条支路,尽头是一个小村落。打听才知,村东是离长安城最近的驿站,名叫天福驿,村西头还有一家客栈可供过夜。她想也没想,策马向客栈而行。
忽然,一阵清脆的童谣声传来。一条窄巷里,几个小童在拍手唱着歌谣:“不见蛇虫鼠,庄稼丰五谷。有了天地人,粮食装满盆。”
凌好奇心起,翻身下马,走过去问:“娃儿们,你们在唱什么?”
见是一个面生的大姐姐问话,几个小童害羞的向后躲着,没有一个人上前。
她笑了笑,从怀里掏出包糖果,“谁教我歌谣,我请谁吃糖。”
这下子,小童们争先恐后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背起歌谣来。
她给每人分了几颗糖,然后打发年纪小的孩子们去别处玩,只留下个大点儿的男孩细问。
“歌谣是阿娘教我的,说天底下有三个大坏蛋叫蛇虫鼠,还有三个好人叫天地人。等哪天好人打败了坏蛋,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男孩接了糖,不像别的孩童那样急着往嘴里放,而是低头四下找着什么。
“你怎么不吃啊?”她好奇的问。
“我想找块石头把糖砸碎,拿回去给妹妹吃。她太小,吃不下这么大的。”
“你这哥哥当的挺像样嘛。”她觉得鼻子有点儿酸,赶紧眨了眨眼睛,然后合起双掌微一用力,整包糖便均匀的碎成了小块,“都拿去吧,跟妹妹和其他人分着吃。”
“哎!”男孩开心的接过糖,乐得忘记了道谢。等他再抬头时,巷子里只剩下他一个,哪还有别人的身影。他当然不认识刚才那手精深的内力,他几乎以为自己遇到了仙女。
出了小巷,凌回想起这一路上,各地都流传着类似的歌谣,说的是武林中六个顶尖高手。
其中的“蛇虫鼠”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盗。传闻他们不仅武功高绝,精通奇门秘术,而且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有些急公好义的大侠找到他们,希望加以阻止,却都落了个有去无回的下场。后来这三人犯的案子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官府,派重兵围捕。“蛇虫鼠”知道情况危急,于是在青峰岭设下埋伏,阻挠官兵。
青峰岭一役,据说惨烈无比。二百余名官兵中伏,殉职者超过七成。听幸存者说,当时岭上到处都是碎尸,大小溪流俱被鲜血染红,最后更是引发了山火,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扑灭之后,岭上很多尸体被烧的残缺不全。此役之后,“蛇虫鼠”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他们死在岭上,尸体被烧没了,也有人说他们侥幸活了下来,逃出生天。总之,江湖上从此再没流传过关于他们的传说。
至于下半句里的“天地人”,说的是当朝太傅李承安门下的三个年轻校尉。这三人也是师出同门,而且各自身怀绝技,协助李太傅维护京城及周边的治安,专门查办有武林高手参与的案件。
可惜“天地人”成名略晚于“蛇虫鼠”,六人并没有真正交过手。而百姓们在歌谣中将双方并列,也是希望万一哪天“蛇虫鼠”卷土重来,“天地人”可以将其彻底消灭。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凌摇了摇头,又想到“天地人”的上司,当朝太傅李承安。相传那是位刚正不阿的好官,因为直言进谏,且不屑结党营私,所以得罪了不少贪官奸佞。每年或是设计陷害,或是杀手行刺,总有那么几出大戏是针对他上演的。若非“天地人”护持,只怕这位李太傅早已身败名裂、尸骨无存了。
不知不觉中,凌已来到了客栈门口。她从马上一跃而下,动作干脆利落,竟然比先前灵活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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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还算凉爽,村民们也睡的早,整个村落很快安静下来。凌连日赶路,累的不行,很快就睡了过去。可刚到二更天,她猛的惊醒过来。
也许是因为这些年的经历,她总能像野兽般嗅到危险。
“卡啦。”窗纸传来被捅破的声音,一只细细的竹管伸了进来,顶端还冒着一缕白烟。
又过了半晌,估摸着房内的人已经晕了,一柄短刀从窗缝插入,薄刃一点一点拨开窗栓。随后,窗户被轻轻掀开,一个高大的黑影像猫一般跃入屋中。
黑影先是伏于桌后,片刻后,待他确认了屋中没有异样,这才蹑手蹑脚走到桌旁。借着月光,他看见行李上绣着一个“凌”字,猜测是女子的姓名。打开行李,只见里面除了几件衣服,还有个鼓鼓囊囊的布袋,里面装着满满一袋干叶子。
“这带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一看就没什么江湖经验。”黑衣人翻了半天,值钱的东西一样没找到,不禁气恼起来。忽然,他闻到一股奇异的清香,似乎是那袋叶子散发出来的,于是卸下遮脸布,凑近去闻。
“牡丹花下死的是风流鬼,断肠草下死的是什么,傻鬼吗?”床幔突然掀起,本应被迷倒之人掌起了蜡烛。
黑衣人吓得一哆嗦,急忙退后几步,从怀里抽出短刀。借着烛光定睛观瞧,只见白日里盯上的那名女子手提长剑蹲在床头,床尾是钱袋和一卷画轴。
凌也在趁着这个机会观察他,只见他坑坑洼洼的脸上挂着两个乌青的眼圈,还有个大号儿的酒糟鼻。跟丑陋的五官相比,更让人生厌的是他的眼神,不仅混杂着贪婪和猥琐,还有对生命的残忍和漠视。
凌一脸的嫌恶,道:“你是从那间小店开始跟踪我的吧?一路上混在行人里,时不时换个步伐和气息,一看就是个老手儿。”
见屋中没有埋伏,对方也没有喊人的意思,黑衣人定了定神,“原来你早就发现我了,难怪没中我的迷香。哼,崔爷本打算今晚只劫财不害命,既然你醒着,那就自认倒霉吧!”
凌不甘示弱的嘲讽道:“没有人教过你一击不中立刻就撤吗,多少江洋大盗都折在一个‘贪’字上,何况你个小毛贼?”
“呸,牙尖嘴利,崔爷还轮不到你教训!”黑衣人说完,晃短刀劈面就刺。他心想,一个病恹恹的黄毛丫头能有多大本事,灭口就完了。
凌抬手使了个同样的招式,长剑反向刺去。她的剑并未出鞘,但剑鞘尾端用铁皮包出了个尖儿,万一被戳中,肯定伤得不轻。
黑衣人的兵器短,只得转攻为守。他已算好距离,只要躲过这招,便可欺身近战。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成名女侠栽在手里的不下十个,他的名号可不全是靠迷香得来的。
谁知对手剑招已尽,剑势未尽,只听“嗖”的一声,剑鞘离剑飞出,直射眉心。黑衣人向后一塌腰,剑鞘贴着鼻尖飞过,待直起身时,眼前竟不见了那女子的踪影。“啊!”他大吃一惊,连忙转身后撤,脸颊却忽然一亮,已然多了道口子。他心中后怕,知道若是躲得再慢一点儿,这个口儿就开在脖子上了。
“这位崔爷,原来你连我一招都接不住啊?”凌笑着说道。她从小跟义父学武,可至今与外人对战的机会少之又少,如今见一击得手,便不准备乘胜追击,而是想拿这人好好练练。
黑衣人咬了咬牙,一招“灵蛇吐信”应手而出。此招一虚一实,昏暗的房间里,只见两点寒光直奔女子双眼。
凌窥准时机把剑一横,“当啷”一声磕开短刀,与对手拆招换式斗在一处。
十几个照面下来,黑衣人发现那女子的招式十分普通,普通到看不出门派,而身法以游走为主,似乎并不急于进攻。“天助我也!这丫头太没经验,老子正好先下手为强!”想到这里,他动作加快,一片灿然的刀光应手而出。
可突然间,黑衣人平白无故的脚下一绊,几乎摔倒在地。他暗叫不好,赶紧稳住身形,伸手去摸脸颊上的伤口,“你剑上有毒?”
“有毒?”凌也愣了一下,看了看自己的剑,又看了看桌上的行李。
黑衣人察言观色,见对方似乎并不知情,又见手上的血色鲜红,猜测自己是中了迷药一类的东西。他此刻心中追悔莫及,要知道白天看来,这丫头有钱、有病、没人随行,简直是最完美的目标。没想到晚上一交上手,才发现自己竟然看走了眼。
“束手就擒吧,我可以留你一命!”凌志得意满的一亮剑,摆了个得意洋洋的姿势,心里却觉得有些没过瘾。
黑衣人临危不乱,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服下。那是他自己迷香的解药,虽不对症,总还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凌觉得胜券在握,所以并没有阻止。可紧接着,变数出现了!
黑衣人揣回解药,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圆桶,瞄准她道:“不想死的话,把解药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