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聂阳天却还是没有回来。
凌哼哼唧唧的抱怨着:“不该在图上指给大哥看的,早知道就说我记不住路线了,必须要亲自走一趟才能想起来。”
“你骗不了他。”沐怀仁正写着什么,头都不抬的说。
“三哥,你说我究竟该不该放了余欢?都怪我,跟他讲什么信义,打晕了交给你们问口供岂不更好?”
“随你。”沐怀仁的回答似乎在敷衍。
“三哥,你说我该不该一刀杀了他?可我当时真的下不去手。但若说我原谅他了,又不是那么回事。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那一刀砍轻了,怎么也得再揍他一顿。”
“想杀就杀,想放就放。”沐怀仁淡淡的说。
“哼,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凌气鼓鼓的趴在桌上,“其实我不小了,只是隐居了十年,江湖经验太少而已。”
见她好像真的不乐意了,沐怀仁放下笔,认真答道:“不代表官方的话,我觉得江湖人只要认定了自己是对的,就可以快意恩仇,不然要这江湖何用?太过瞻前顾后的话,结果往往一事无成。”
“江湖……”凌揣摩着他的话,却仍有些犹豫,“虽然娘亲和义父也曾经这么教过我,可我想不明白的是,当年追杀我们的人也是自以为站在道义一方,觉得是替天行道。所以,到底如何证明孰对孰错?或者说,谁才有资格去评判呢?”
这问题看似简单,却蕴含着很复杂的道理。人间的是非因果,难道桩桩件件都是由官府来判断的?答案当然是否定,可不然的话,凡事又是依照什么标准、遵循什么规律解决的?道可道,非常道,真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也就是所谓的天意吗?
沐怀仁自己虽然看的通透,却无法用简单的几句话明白的解释给她。他沉思半晌,终是摇了摇头,起身走到书房门口。
凌好奇的跟了过去,顺着他的视线向上望去,只见乌云遮月,连星星都不见一颗,“三哥,你在看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谁才有资格评判是非吗?”沐怀仁的脸上现出一抹讥诮,问:“你相信‘老天有眼’这句话吗?”
凌叹了口气,说:“以前本来不信的。那时我总是想,如果老天有眼,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和娘亲,为什么逍遥楼一直在做好事,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可是后来,我发现不管自己怎么努力,却总是输给命运。我现在觉得自己不可能赢它了,索性就认命了。”
“认命吗?”沐怀仁仍是看着天空。
凌微微一笑,道:“对了,三哥好像说过,你是不信的。”
沐怀仁道:“老天这样为难我们,我们为什么要信它?”不等凌回答,他继续说道:“余欢是个老江湖,即便受伤,也不会在逃走时留下太多痕迹。加上忽然下起雨来,只怕线索都被冲刷的差不多了。即便大哥目力过人,这次也未必能找到对方的接头地点。”
凌又叹了口气,道:“是啊,下雨天利于躲藏,对于搜捕一方确实比较麻烦。”
“真的不可能赢吗?”沐怀仁的目光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利剑,但是很快,他便收敛起桀骜的眼神,回头指着角落里的伞说:“大哥一半时回不来,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哦,那三哥你也早点儿休息。”凌顺从的拿起伞,向卧房的方向而去。
沐怀仁冷静的声音从背后飘来:“传令下去,明日加派人手护送大人上朝。还有,去吏部探听一下,近日可有哪位官员突然告病。”
“是!”
凌侧耳听着,然后一路思索,可直到她进了卧房,也没想明白三哥这么做的用意。
梳洗已毕,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思绪万千:“娘,我见到余欢了。一开始我想杀了他的,可最后却只砍了他一刀。上次我还说,以后动手绝不留情,结果还是狠不下心来。唉,被义父知道又要笑话我了,每次都喊打喊杀,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就怂掉。”
“断金掌法我也没拿回来,余欢说他烧了。烧就烧了吧,反正我和伊伊练不了,宋家的人也不能练。娘亲您看人的眼光真准,第一次见余欢就知道他适合练这套掌法,我要是这样的眼光就好了。虽然现在世叔和大哥他们对我都很好,但我始终不敢完全信任他们。余欢说的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当年害我们的人一定有权有势,且十分了解逍遥楼。娘亲,您一直说看人要用心,不是用眼睛,可究竟要怎样才算用心呢?”
她这么胡思乱想着,终于迷迷糊糊睡去。
梦中仍是那条朦胧的山路,娘亲淡淡的背影。
“娘亲,您走慢一点,等等我啊!”她在后面拼命追着,“娘亲,您告诉我,咱们的仇人是谁,我该找谁报仇啊?”
前方没有回答,许久,才悠悠传来三个字,“傻孩子。”
“娘亲!”
她继续追赶,眼前却一阵恍惚,定睛再瞧,山路仍是山路,前面的人却变成了大哥。
“那边可能有埋伏,抓紧我,咱们一口气冲过去。月影妹妹放心,有天哥哥在,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她在梦中伸出手,仿佛触到了大哥十年前就宽厚可靠的肩膀。
“还冷吗?手指还僵着?没关系,我拿绳子把咱俩捆在一起,这样跑起来就不怕你掉地上了。”
她在梦中喃喃的说:“不冷了。”
雨下了一夜,翌日清晨仍是淅淅沥沥的。
凌吃过早饭,便在院中枝叶茂密的合欢树下练了几趟剑,收剑之时,碰巧头上有朵花不偏不倚的落了下来。她反手一挽,将落花托至面前,只见花色绯红,凑近闻到清香扑鼻。她心中一阵的惋惜,知道这花还在盛放,肯定不是自然凋谢的。想到正值好年华却被雨打风吹去。
她抬头望向天空,感叹这天意何尝有半点怜香惜玉,却无意中看到了合欢树。那树经历了风雨整晚的肆虐,虽然细枝断了不少,花也落了一地,但反而越发显得翠绿透亮。又见树干被人细心的围上一层茅草,而树冠的遮蔽下,地上很多的小花小草躲过了风雨的摧残,她忽然又觉得释然了:“既然终有归去的一天,只要活着曾经被呵护过,不也是种莫大的幸福吗?”
想到这里,她收起长剑,撑伞向书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