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应在一旁听了一会,才知道陶岸此来是想要邀请陶谦一家去参加明年正旦的宗族祭奠大礼。
陶应隐约记得,在父亲刚刚来卢县任职的那一年,济阳陶氏本宗就曾经派过一个父亲的族子来邀请陶谦一家前去正旦祭祖。
当时父亲对济阳本宗只派一个晚辈来邀请自己颇多不忿,就以初临治地政务繁忙为由婉拒了。而之后可能济阳本宗当家的主事人觉得邀请不至脸上无光,也就没有再派人前来相邀。
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宗族大了各类人也就多了。这三年来也有一些同宗同组前来卢县走动,有些是路过顺便拜谒一下,有些则是看中陶谦两度起家均出任千石令的身份,希冀于能够在仕宦之途上能得些助益,其中就有这族叔陶岸。
陶岸颇会做人,每次来虽然也没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但是都会备上一份薄礼,叙谈之间也都都很融洽,家中上自陶谦,下自仆役都对这个远房族亲颇有几分好感。
陶应听陶岸说道,大前年时在族中主事的三族祖这几年来一直身体不佳,已经不管事了,现在族中事务都由八族祖做主。
八族祖历来为人开明,对族中各支各脉都颇多关心,与他的关系也近。
在他的关说下,八族祖也觉得陶谦一家在卢县,离开济阳很近,应当邀请来一起参加正旦祭祖。而他也就毛遂自荐,亲自承担了前来邀请陶谦一家的任务。
还特别说了此次元旦祭祖,宗族各支各脉中距离济阳比较近的都会派人前来参加,有京县一支、魏郡一支等等。若是陶家一家前往,那丹阳一支也就算到了,族中有好些年没有这么多支脉亲族齐聚了,届时必然非常热闹欢愉。
这一番话说得面面俱全,既提到了族中主事人的变化,又提了自己在新主事人面前很能说上话,并且是他极力主张邀请陶谦一家前往,还点到了族中几支都会参与,能够互相增进亲情交通人脉等等。
对于陶岸的邀请,甘氏的语气里是颇为意动的。
自家的夫君年轻时就进太学举孝廉,起家便是千石令,当年可谓在陶氏宗族中的风光一时无两。
只是,在舒县令任上与太守不和,遂弃官而去,在家闲散了几年。
青年得志,但仕途突然中断,对陶谦的影响是挺大的,他性子本就刚强,这么一来脾气就越发的不好了。
当时陶应还没出生,陶商岁数还小,经常被父亲管教责罚,所以陶商的沉默寡言做事小心谨慎的性子也与此不无影响。
不过陶谦与甘氏是标准的少年夫妻,夫妻之间还是颇为恩爱,在甘氏的小意抚慰下,陶谦也慢慢沉下心来修身养性。再之后陶应也就出生了,有了新的家庭成员对于家庭的和睦也是有助益的。
在家闲置的几年,陶谦的人脉并没有断,依旧和故交同学们时有书信往来。
就在乡亲父老们都以为陶谦不会再起复时,三年前,陶谦再度起家,又被任命为千石县令,令人大跌眼镜。
这次起复,比陶谦更高兴的,其实是甘氏,作为一个的贤妻良母式的人物,当然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够仕途显达,自己的儿女能够早日成才。
当夫君上任后,济阳陶氏本宗虽然也邀请他们一家去参加正旦祭祖,但明显不够重视。
这次由陶谦的族弟亲自来邀请,若是自家去了济阳,虽然称不上衣锦还乡,但能在济阳本宗为丹阳陶氏长脸是肯定的。
几人叙谈了一会,陶谦上午的工作就完毕了,传来饭食后,就在堂中一起进餐。
席间甘氏提及了陶岸的邀请,陶岸也将之前说的话语又挑着重点与陶谦说了一遍。
陶谦打量了甘氏一眼,就知道了老妻的心思,早些年自己赋闲在家时,甘氏也跟着受委屈了,现在有机会到同宗同族面前长长脸,老妻断无不想之理。
略一盘桓,陶谦也觉得此次本宗主事之人也给足了自己面子,派了陶岸来亲自相邀。而近些年丹阳陶氏一支与族中各支的来往也确实少了许多,若是此次如同陶岸所说各支都会派人前来,倒是值得一去。
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陶字,宗族子弟想要在仕进上有所求,互相帮衬也是应有之意。
自己这三年多来在卢县任上兢兢业业,历年考绩都是上等,朝中故交也提及会举荐自己谋得更有力的官职,想来以自己的身份前去也不会让人慢待了我丹阳陶氏一脉。
想定了主义,但陶谦也没有当面答应也没有回绝,只是说要看一下年前是否能够得闲告假再行决定。
陶谦这话其实也并非推脱之辞,因着卢县与济阳虽说同在兖州,但两者之间隔着五六百里路。
虽说一路都是康庄大道没有什么难行的山路,步行也得走上十天,若是坐马车也得个六七天,骑马去的话少说也得四五天,这一来一回耗费在路上的时间不在少数。
汉时官吏五日一休沐,正旦日等节假日也有例休,其他时候不得随意离开辖地治所,若是因病或因事无法履行职责时,必须委托其他官吏代行职权,其代理时若是有什么失职行为,长吏也不能免责。
若是陶谦想要回济阳参与正旦祭祖的话,路上来回加上在济阳待的时间,怎么着也得十五二十天,仅仅靠正常休沐是不够的,必然要告假几天。
要告假就要提前安排好离开后的诸多政务,不能因私废公,故而下得与县丞、县尉、功曹、主簿等商议,上还得向直属上级郡国守相报备。
陶岸见陶谦也没有拒绝,而甘氏明显已经意动,知道自己此来的目的已经大部分完成了,也很是高兴,便更热络地与陶谦叙谈起来。
陶谦与陶岸相谈回济阳祭祖的事情,陶应在一旁听过就算,因为这事情不是他能够左右的,虽说照他的想法能去济阳陶氏本宗看看挺好,说不定能够结交些人物,以后也能作为助力,但这事还得陶谦答应才能成行。
不过,接下来陶岸提及的一事就是让陶应很感兴趣了。
每年的腊月初六,位于济阳的济阳宫都会举行光武皇帝的冥诞祭典,这是因着光武皇帝乃是皇考刘钦时任济阳县令时生于济阳县舍,今年正是光武皇帝一百八十二岁的冥诞。
往年祭典大都由朝中委派太祝令、世祖庙令至多是太常丞来主持,而今年因着天灾人祸不断,大旱、蝗灾、日食、地震接踵而至,而鲜卑屡屡寇边,三路大军北伐又是罕见大败,当今天子渴盼祖宗护佑,特遣太常孟戫亲到济阳宫主持此次祭典。
太常一职乃是九卿之首,不仅仅掌礼仪祭祀,还负责选试博士,位高权重。汉时博士负责讲授太学,每当国有疑事时也掌承问对,实乃既清贵又时常能接触中枢的学者求仕之阶。
这一任太常更非寻常人,乃是亚圣后裔河南孟戫,此公年高德昭,又不群不党,在党锢之争中也未受波及。此公若是来济阳主持祭典,肯定会有不少博学之士跟随,届时济阳宫必然风云际会,鸿儒云集博生载道。
陶应之父曾经游历太学,陶应若是想要谋求上进,多数也是要去太学进修一番的。因而陶应对这次的光武冥诞祭典很感兴趣,若是有缘参加,说不定能和未来的老师,或者老师的上司结个眼缘。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四,离开腊月初六还有十二天,若是陶谦不打算去参加正旦祭祖则罢,若是打算去,那自己请求提前出发去参加光武祭典,或许父母便会准允了。
心中有了念想,陶应察言观色之下发现,陶谦和甘氏都没有拒绝陶岸的邀请,甘氏待着陶岸还十分热情,料来这次济阳之行有戏。
陶谦当天便与功曹、主簿、主记等亲近吏说了此事,众人帮着安排妥了所有事项,交代了县丞代为署理政务、县尉管好治安,然后又亲去国相府找陈珪说了告假祭祖一事。
经过上次陶应与陈应共同参与射术赌斗的事情,陶陈两家关系又密切了几分,原先不怎么与陶家来往的陈元龙现在也常常到陶家走动。故而陈珪很痛快地准了陶谦的告假,并且表示卢县乃济北国治所在,即便他这个卢县令不在也断不会出什么乱子。
果不其然,到得晚上,陶谦就在家宴上宣布今年将举家前往济阳参加正旦祭祖大礼。
酒过三巡,其乐融融之际,陶应多次问起光武祭典之事,陶岸也是有问必答,对之前每年的祭典说之甚详,又提及了今年太常孟戫会来,而已经有太祝令先期赶到济阳筹备祭典,届时会有来自雒阳的博士、诸生一同参加祭典。
“士则贤弟难得来卢县,这次不妨就多盘桓几日,你我兄弟也可一尽欢愉。”陶谦对陶岸这个远亲也是颇多优容。
“不敢请耳,固所愿也。”陶岸哈哈一笑,又道:“不过此次八叔派我来前特别关瞩,让我得了信儿早日回去报知。另外也好赶在光武皇帝冥诞祭典之前回家,好与孟太常带来的鸿儒、博士们打打交道。”
“此次光武皇帝祭典的确与往年不同,士则贤弟大才,之前也屡历要职,多与京中来人打打交道,必然会再获美职。可惜为兄位卑言轻,恨不能助士则一臂之力啊,惭愧之至。”
“恭祖吾兄何必过谦,吾兄两次起家均是千石令,可见吾兄在朝中人望实高。吾兄此几年在卢县每考必优,弟已然风闻朝中不日当有大用。”
陶谦笑眯眯地捋了捋胡须道:“不过是捕风捉影、道听途说罢了,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陶岸听陶谦说话的语气便猜到陶谦早已经得了消息,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便也不揭破,乐得糊涂道:“昔时楚庄有言‘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吾兄蛰伏多年,今必一飞冲天,弟静候以观之哉!”
“哈哈哈!”陶谦与陶岸相视大笑起来。
这一刻,宾主尽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