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马驰出一段路,转过一个小山包,就看到一段长城横在眼前。
远远看去这段齐长城和后世所见的八达岭长城外形也差不太多,依着山势而建,城墙垛口箭孔齐全。
只是面对着大道原来可能是城关的地方倾倒破败了,秦汉两朝所修建的驿道冲破了齐长城的阻碍,正如一朝兴起一朝衰败。
这段长城是整个一千五百里齐长城的最东段。
春秋间,列国诸侯,竞相争伐,或因河为堤防,或沿山置障守。
齐国位处胶东之地,南有鲁莒,西有晋卫,北有强燕,一面临海而三面受敌。所幸北面还有黄河济水为障壁,南面则多山,因此齐国人花了一百七十多年,历经几代人才在国境的南面,西起黄河东接大海建起了这条守卫国度的生命线。
期间四周的强敌兴替,莒灭鲁衰晋三分,吴兴越起楚称雄,齐国却始终偏安一隅。
自南向北穿过齐长城,陶应从北侧的城墙边废弃的慢道登上了长城。
走到近处看,才发现和砖块垒砌的八达岭长城不同,齐长城的城墙和地面都是用处理得很平整的石块垒砌铺设而成。
灰白色的石块虽然大小不一,但是齐刷刷的堆叠方式还是令人肃然起敬。
六百多年过去了,昔日东方一霸强齐早已作古,诸田亦被打压迁徙不复往日荣耀,而这简单的夯土垒石城墙只是稍稍破败,依然横亘在齐鲁大地上,坐看月升日落斗转星移。
站在城墙上,看着自家的车队缓缓驶来,甘氏和陶商从车窗里看上来,陶青儿更是一边挥手一边摇着鼗鼓。
看着陶茂傻傻的笑、樊槐憨憨的乐、白芷挥着绢帕,还有忠伯、张婶、许耽、章诳等等等等,这些都是我亲爱的,我熟悉的,我在乎的人啊!
若是可以,我当化作这长城,为我亲爱的熟悉的在乎的人遮风避雨抵御强暴,护佑一方平安乐土,只为心安!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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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驶过了城墙的缺口,陶应也从城墙上下来汇入车队之中,只是车队里的人觉得今天的二郎和往日里不太一样。
一向调皮捣蛋恣意妄为的二郎居然和迎面碰到的每个人都笑着打招呼,不停地说着:“许耽你好,章诳你好,忠伯你好,张婶你好,陶茂你好,樊槐你好,白芷你好,大兄好,小妹好,母亲安好”这样的怪话。
不过任谁也不会责怪二郎,反而都笑呵呵地看着他,有的还附和着“好好好,小郎好”,毕竟一个翩翩美少年笑着和下人打招呼,任谁都会发自内心的高兴吧!
穿过了齐长城,大家都知道即将到家,不由得人轻马捷起来,又过了一个野亭后,就远远地看到卢县的门楼。
卢县乃是济北国的王都所在,和帝时以卢县、蛇丘、刚县置济北国,封章帝第五子刘寿于此后,历五世六任济北王,国祚延续近九十年。
更自上一任济北孝王刘次“九岁丧父,幼年守藩,躬履孝道,父没哀恸,焦毁过礼,草庐土席,衰杖在身,头不批沐,体生疮肿。”的至孝之行感动了天下,也感动了最重要的梁太后之后,济北国的封土又增加了茌平一整个县五千户。
可以说历任济北王都是安乐享福混吃等死的富贵闲人,没什么野心,即便有也不敢流露出丝毫,因为流露出来的后果不仅当不成富贵闲人,连吃饭的家伙都不一定留得住。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光武帝上台后,鉴于西汉时诸侯王兼管封国内军民事,权柄过重导致有七国之乱等等藩王造反的例子,所以东汉一朝对诸侯王的管制相当严厉。
王国设国傅与国相。
国傅不管国内政务,只管王宫内部事务,主要负责教育监督诸侯王。
国相则职如郡太守,管理国内政务,不听命于藩王只需向藩王上缴封户收益,自从裁撤领郡国军事的王国中尉后,国相更兼领军事,权柄日重。
若是国相管军政,国王吃喝玩乐,两者相安无事也就罢了。
可东汉一朝各任国相都揣测上意,知道皇帝和朝廷不待见藩王,于是乎藩王一有什么不合礼法的事情,国相必定第一个上表弹劾。
朝廷接到弹劾往往就会仔细核查,若是查实了轻则训斥,重则削封乃至贬谪除国。
而国相往往会得到皇帝和朝廷的嘉许,故而原本没有监督藩王职责的国相,变得比御史还火眼如炬,甚至眼泛绿光。
加上各州刺史等等的重重监督,藩王的富贵闲人日子并不好过。
好在历任济北王都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不敢有所造次,只是努力地把自己的财富挥霍出去,在宫城之内合乎礼法的营造宫室,也不敢苛待治民,反而把汉代最为推崇的孝之道发挥得淋漓尽致,博得个仁孝贤王的好名声。
现在的济北王是刘次之子刘鸾,他老爹以孝著称却不长寿,二十六岁时就薨了,留下八岁的刘鸾袭封至今也已经十五年过去。
卢县作为近九十年的藩王宫邸和郡治所在,宫室修筑、王府采买、官吏往来等等,自然也带动了整个城市的蓬勃发展。
卢县城外郭东西宽一千二百步,南北宽一千五百步。
城墙外引济水而灌有宽逾十丈的护城河,城墙墙基厚十丈,墙高三丈五尺,墙头宽五丈,全都是一尺左右的一层层夯土垒成。设有东西南北四门,城门外均置有瓮城,门上建有三层高的门楼。
整个城的最中间靠北处修建有济北王内城,内城纵横四百八十步,高三丈。
穿过瓮城门、外城门,走在内城外侧的路上,陶应细细打量这座城池的城防,不由感叹一个郡国王都便是这样的坚城,若是两军对垒要攻破这样的坚城恐怕也非易事。
可想而知雒阳、长安等大城又会是何等雄伟。可惜堡垒往往总是从内部被攻破,王莽时朝中乱政频出导致百姓疲敝,最终长安遭赤眉之乱毁于一旦。
而今安定的日子又过了一百五十年,却即将遭到黄巾之乱、董卓之乱、诸侯割据混战,想到这里原本轻松的心情就有些沉重起来。
在王宫门前往南转向,便是通往南门的大路,路西侧是国相治所,再往前走一些,路东侧才是卢县县治。
经过国相治所门口的时候,听到动静的小伙伴陈应从府衙里跑出来,高兴地打着招呼。
对于印象中不多的损友之一,陶应报以微笑回应,看到陶应骑着马,陈应有些惊讶地伸了伸大拇指。
现在不是和小伙伴道别情的时候,陶应比了个一会再说的手势就继续打马往前。
“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州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这话说的是一县县令若是和郡守国相在一座城里往往都会受制于人,若是和州刺史州牧在一座城中则更是“趋跄倥偬,供亿纷纭,疲于奔命”,
若是与京城同治则更为悲催朝中菩萨多不得不低头。
卢县虽然没有达到“恶贯满盈”的地步,但是同一座城里有国相府和济北王府,城里不亚于一千石的官吏绝不在少数,故而也不是轻松易于之所在。
这点从卢县县衙的形制就可以看得出,若是其他千石大县的县衙多是重檐叠嶂,再差也必然是五脊大宅。可济北国首县不过就是几进悬山顶的版筑房子罢了,虽也算得宽阔,但怎么也谈不上恢宏。
看着这座生活过三年的府衙,家人正在与前来迎候的小吏们搬着物事,心中不由感慨,物是人亦是,可是我还是我么?
若是我已非我,那眼前的这些人,这些物又为何与我还有如丝如缕的牵绊?
或者说,这个城的名字与此时代人们玩樗蒲时呼喝之声一样并不是巧合,而是为了“我”来到这个世界而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