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团见她说得哀怨,想到他们那些年所经历的波折,心里也是难过。便安慰道:
“当年之事,郭大哥也与我说了一些。你们各自漂泊确是不易,如今既然已经相见,何不一同归去。男耕女织,也好过在这迎春阁里。”
“当年?”李慧娘翠眉轻蹙,走到窗边,看着远处瑟瑟秋江,戚戚然道:
“当年,被我爹带了回去。我豁出性命保住了肚子里的珠儿,更是彻夜跪在门外为他求情。最终惹怒了爹爹,将我逐出家门……”
说到这,李慧娘的双手紧握,手指甲似乎要抠进肉里。她吐了口气,继续说道:
“我听家里仆役说,我爹气恼不过,早就将他从祠堂里赶了出去。于是我出得家门后,便一路寻访。却连当年一起躲藏的小村庄,都不见他踪影。后来我厚着脸皮去了他家,却被告之,他对我早已心灰意冷,竟是带着盘缠去考试了。”
李慧娘看着远方,一行清泪缓缓滑落。她喃喃念道:
“天上月,遥望似一团银。夜久更阑风渐紧,为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
一曲词念得愁肠百转,如泣如诉。听的米团心生不忍。她走过去,恳切道:“慧娘,这件事,你真的错怪郭大哥了。”
“什么?我哪里错怪他了?”李慧娘眉头锁紧,不可置信的看着米团。
“你别急,听我说。“米团将她扶回桌边坐下,继续道:
”郭大哥跟我说,当年你被你爹带回去关在房里。而他则被你爹打了个半死,扔进宗祠自生自灭。若不是你乳母偷偷去喂他些水喝,只怕根本活不下去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撑过来。你爹看他命硬,撵出府去后也就作罢。他出来后便四下寻你,遍寻不着又考期将近,不得已才一边继续寻你,一边赴考。想的是他日博得功名方能名正言顺的娶你。”
李慧娘闻言,一脸震惊。半响迟疑道:“可是,乳娘和他爹娘都不曾告诉我这些!”
米团心中叹息,猜测道:郭家大概是受了李慧娘她爹的胁迫,不敢多言。而她乳母,多半是看着郭路奄奄一息的样子,怕他时日无多。生怕李慧娘想不开,才不告诉她的吧。
怎奈造化弄人,漂泊十年终得一见却是这般田地。
“慧娘,往日如尘不可追。你与郭大哥已经蹉跎了十年,现在既然相见,他对你仍难忘情,何不活在当下呢?”米团劝道。
“当下?”李慧娘摇摇头。
”当年我与乳母流浪至江州,捉襟见肘,贫困潦倒,只能靠典物度日。我即将临盆之时,乳母寒冬腊月只穿秋衫为我奔波忙碌,终得风寒,不治而亡。我雪夜出门,昏倒在街上,幸被迎春阁的赵妈妈发现,将我救了回去。才得以活命。
生下珠儿更是九死一生。那时,我才十八岁,惊慌无措,痛不欲生。全靠赵妈妈和阁中姐妹忙里忙外,对我悉心照顾,方能有今日。所以赵妈妈对我有恩,而郭路他……”
说到伤心处,李慧娘扑在桌上,哭的泣不成声。
米团亦是唏嘘。
人,生来便苦。生老病死,爱恨别离,皆是磨难。
只是,不经历练,怎得真经;不尝别离,怎懂珍惜。
所谓酸甜苦辣,人生百味,便在于此吧。
米团轻拍李慧娘的的后背,为她顺气。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此时门外响起小丫鬟稚嫩的嗓音,“李姑娘,楼下有个郭路郭公子,想要见你。你是见还是不见?”
听到郭路这个名字,李慧娘从手臂里抬起头来,满脸泪水,脱口而出:“让他走!”
“慧娘,你……”米团看了看李慧娘,叹了口气,到底顿住了口。
门外的小丫鬟愣了愣,哦了一声,脚步渐远。
不一会儿,小丫鬟再次叩门道:“李姑娘,那个郭公子,不肯走呢。非要见你一面,你要不要下来看看?”
李慧娘闻言,擦了擦眼泪,拂了拂头发。走到门口,打开门对小丫鬟轻声说道:“让他上来吧。”关上门,复又走到桌前,看着米团,脸红了红。
米团见她如此,便知她到底是心软了。于是也不多说,拍拍她的手以示鼓励。不等郭路上来,便从窗台一跃而下。留他们二人互诉衷肠。
回到府上,又差人请来陈昌硕,询问收购店铺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陈昌硕表示,契约,银两都已齐备,明日即可去办。
米团略一思索,问道:“陈总管,此次并购的店面,你估价几何?”
陈昌硕沉吟道:“此次并购店铺有三。酒肆作价一千五百两,米铺作价一千两,少主人之友郭路的布店作价八百两。”
“八百两?”米团看了眼陈昌硕
“太少了………”
陈昌硕捋了捋胡子,看向米团说道:
“少主人,心善想帮衬朋友,老朽明白。只是,我们这收购契约,都要在官府存档。并不是什么秘密,若是价格过高,怕对将来的其他生意产生不良影响。还请少主人明察。”
米团眉头轻蹙,这可如何是好?
陈昌硕看米团不语,便说道:“少主人若是想帮衬那位郭公子,倒也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米团挑眉”什么办法?陈总管请讲。”
陈昌硕呵呵一笑,抚须缓缓道:“少主人既然请他代管店铺,做掌柜。那这三家店铺的红利便可算他一份。做的好分的多,做的不好便是没有。而少主人想帮衬的银子便可算是预支的红利。让他慢慢偿还便是。并且每月除了红利还有工钱,这样一来他生活亦是无忧。少主人,可满意?”
米团听罢眼睛一亮,心中恍然大悟。赶紧走到陈昌硕跟前,长施一礼,拜道:“如此甚好!多谢陈总管,晚辈受教了。”
陈昌硕笑吟吟的扶起米团,说道:“少主人天资聪慧,心地善良。老爷早有吩咐,让我尽心尽力辅助少主人。我自是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此乃老朽份内之事,不足谢,不足谢。”
送走陈昌硕之后,看着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米团很高兴。舒舒服服的在软榻上伸开手脚,心里开始盘算着何时可以去喝喜酒了。
看着事情进行的如此顺利,米团很高兴。舒舒服服的在软榻上伸开手脚,心里开始盘算着何时可以去喝喜酒了。
第二天陈昌硕也不拖延,一大早提了银票、契约就去见郭路。
郭路那日与李慧娘终得互诉衷肠,两人解开心中多年郁结,抱头痛哭。郭路发誓此生只娶李慧娘一人,无论如何都要将她赎出去。李慧娘感动不已。
只是,那五千两的天价赎身银子,对他们二人来说却是不可企及的。可如今二人心意互通,李慧娘在迎春阁多待一天,郭路的心就多一份煎熬。
郭路想着这件事彻夜未眠。第二天黑着眼圈,打开店门,却看陈昌硕笑盈盈的走了过来。大吃一惊。
“陈老,屋里请。”他赶紧将陈昌硕让进店里来。又手忙脚乱的奉上茶水,点心。
陈昌硕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店里。捋须点头,心下赞许道:我家少主人眼光果然不错,此位置,三店打通必成旺铺。
于是看郭路的眼神也更加不同了些。他缓步走进店内,让郭路也坐下。慢条斯理的对他说道:“我此次来,是受少主人之托,与你相谈购店之事。你这店铺虽小,位置却还不错。我这里作价八百两,你可愿卖?”
八百两?!郭路心中一惊。他本来想着他这个店本不值钱,当年买下不过也才二百两,现在米团竟然要出八百收?他实在吃惊不小。
陈昌硕将他惊愕的样子看在眼里,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家少主人说,你好事将近。愿意额外支付五千两,给你用度。算是你在米家店铺提前提取的红利,以后会在逐步扣除。如何?”
五千两……
郭路眼眶忽地红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米团的良苦用心。她知道他想为慧娘赎身,也料定他必然拿不出慧娘的赎身银子。所以费了如此周折,既让他无损颜面,又可夫妻二人团聚。恩公这样的恩德,他就算做牛做马也又怎能回报万一。
陈昌硕看他眼眶通红,心下明白他终是明白了米团的苦心。只是他还要他一个确切的答复。于是他再次问道:“你可愿意?”
郭路站起来,低头拱手长作一揖道:“多谢恩公,多谢陈老。我愿意。”说罢,一滴眼泪滴在小几上,晕开一圈。
陈昌硕看在眼里,叹道: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个郭路,看起来倒是懂的知恩感恩的人。
于是将郭路扶起,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如此甚好。我家少主人心善,向来宽厚待人。你在这里好好料理店铺,少主人得知必是欣慰的。”
说罢将准备好的契约和银票交给郭路,签字画押后便告辞了。
郭路捧着银票坐在店里,一时之间心绪翻腾。一颗被老鸨的那句五千两压至在谷底的心,仿佛又飘上了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