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
《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1940）是奥尼尔后期以自己的家庭为素材写的一出自传体剧本。1956年2月首次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上演，立刻轰动了欧洲剧坛，获得世界性的关注和赞赏。同年该剧在纽约上演也引起轰动，这个剧本的上演使奥尼尔再次获得普利策奖，尽管他已经去世三年。奥尼尔自己认为这个剧本适合供人们阅读而不适合观看。他在遗嘱中明确指出，在他死后25年这个剧本才能公开（即在1978年），他把作品封好并交给兰登书屋出版公司的一位编辑也是他的朋友，请他把作品封存在公司的保险箱里。奥尼尔去世不到两年，他的妻子卡洛塔就要求出版该剧，编辑没有答应。后来卡洛塔要走手稿，将它交给耶鲁大学出版社，1956年该剧发表。耶鲁大学不仅赚了一大笔钱，而且至今拥有这个剧本的版权。其实奥尼尔在去世前已经将他的很多手稿交给耶鲁大学，其中包括他的剧本、诗歌、笔记。耶鲁至今保存着这批珍贵的资料。
我们很难对卡洛塔的做法作出判断，因为25年的期限是奥尼尔在遗嘱中一再要求的，但卡洛塔等不了25年，她显然是从经济利益考虑的。多数评论家认为，这个剧本是奥尼尔所有作品中最优秀的，是他的《哈姆雷特》，是他的《等待戈多》。他自己也认为这是他最杰出的作品，是用血和泪写成的。他把它献给他的妻子作为结婚12年的礼物。卡洛塔在回忆录中说：“看着他写这个剧本是一次最奇特的、从未有过的经历。他日复一日被自己的创作折磨着，每当一天过去，他从书屋里走出来时，显得很消瘦而且常常流着泪，两眼红肿，比他早晨进去时好像衰老了十岁，写这个剧本差点让他送了命，拼命写完一天后他耗尽了体力和精神。一夜又一夜我紧紧抱着他，使他放松，使他能得到一点睡眠。”
故事发生在蒂隆家的起居室，全剧矛盾的中心是母亲玛丽的戒毒和小儿子爱德蒙患肺结核这两件事，玛丽原来是一位大家闺秀，从小在修道院办的学校学习，有很好的文化修养和丰富细腻的情感。但是她爱上演员詹姆斯·蒂隆并和他结婚。结婚后她一直跟随丈夫四处奔波，没有自己的家、没有安定的生活。长期的孤独压抑导致她产生变态心理，甚至想自杀，后来在生孩子时，医生给她注射吗啡过量使她染上毒瘾。这件事使她处在极度的自责和悔恨中，她的吸毒不但使自己痛苦，也使整个家庭笼罩在悲痛的氛围中。
剧本一开始，玛丽刚从疗养院回来不久，家人见她经过治疗健康状况好转，并且以为她这次彻底戒掉毒瘾了。早晨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一家人有说有笑，家庭气氛十分融洽。但是这种气氛很快就消失了。小儿子不停的咳嗽声引起家人的忧虑，后来母亲在前一天晚上整夜没睡，使大家忍不住要怀疑她又在吸毒，于是一家人在暗中监视她的举动，这一举动引起玛丽的反感，也使其他人感到内疚和羞愧。接着大儿子杰米和爱德蒙责怪自己的父亲吝啬，舍不得花钱请好大夫耽误了母亲的病。
第二幕时，时间到了中午，阳光逐渐消失，窗外的雾气越来越浓，屋里的气氛也由先前的轻松转为压抑、失望、猜忌。众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玛丽再次吸毒，医生也确诊爱德蒙患上了当时的不治之症肺结核。父子三人绝望之余，借酒浇愁。到了第四幕，已经是夜深人静，父子三人还在喝酒，一面喝一面互相责怪，一面忏悔。这样他们就将自己各自的内心痛苦和过去的悲惨经历一一重现出来。最后母亲再次出现，此时她已经完全沉醉在毒品的幻觉中，仿佛她又回到自己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一家人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这部作品不仅是奥尼尔对自己生活的总结，也是对他所处的那个时代西方精神危机的曲折反映。剧中的爱德蒙正是他自己，玛丽是他的母亲，蒂隆正是他的父亲，杰米是他的哥哥。戏剧本身的发展是冷静、平和的，人物描写也是平铺直叙，忠于事实，完全是现实主义的手法，但是作品的内容又充分体现了现代派的特点。作者使无法交流和沟通的、孤独而又互相怨恨的人物达到了一定程度的谅解，使人物感受到了一点点爱与关怀。奥尼尔创作的中心永远都围绕着一个主题——生活的意义。在这个剧本中他告诉人们，人类是多么脆弱，人生充满了失败，在人的一生中，好时光其实是很短暂的，剧中人物说：“我曾经很快乐。”但那只是昙花一现，充斥人生的不是快乐而是孤独、失望，是快乐的消失是心灵永远的创伤，而这一切又都是无法避免的，因此也不能责怪任何人。正如人们无法责怪自己的病痛一样，人间的痛苦灾难有它自己的规律，这也正是人类的悲剧，更何况蒂隆一家还不健康，他们的精神都处在崩溃的边缘，他们无疑是生活的失败者，他们借酒浇愁，服用毒品、自己欺骗自己。他们生活中也都有过机会，但都丢失了。（理想不能实现，实现的不是理想）作品没有提供任何结论，只提出更多问题，让读者去思考，这也许正是奥尼尔没有让玛丽戒掉吗啡的原因（现实生活中奥尼尔的母亲艾拉最后戒毒），他要让作品更深沉、更发人深省。剧中人物互相忏悔，他们试图互相理解，詹姆斯说出了他的恐惧（他小时候家里很穷，因此他学会了吝啬，他害怕老了以后会住进贫民所，他拼命买地产，为了赚钱他葬送了自己的艺术生涯）。爱德蒙讲出了自己的孤独，杰米忏悔他对什么也爱不起来。人人都自己责备自己，然而从天主教的教义来说，房间里没有神父，忏悔是无效的，漫长的一天结束了，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来临，然而明天会怎样呢？
四、奥尼尔的艺术成就
在奥尼尔之前，美国戏剧舞台上风靡一时的是将欧洲的戏剧进行改编的情节剧，布景华丽，剧情曲折离奇。奥尼尔出现后，美国才有了自己的戏剧，有评论说：“在奥尼尔之前，美国只有剧场，在奥尼尔之后，美国才有戏剧。”所以他是美国的戏剧之父，对美国现代戏剧的发展做出了杰出贡献。
首先，他的戏剧真实地反映了20世纪美国人的生活、思想、迷惘与追求。他在作品中揭示了人物丰富而深刻的内心世界，为我们展示了一幅生动的现代美国社会图景，对美国社会的某些方面进行批判。20世纪初期，美国普遍出现的对人生意义、自我价值、生活理想的追求与幻灭，是奥尼尔悲剧的基本主题。
其次，他对各种艺术风格和流派进行了广泛的探索和实践，这使得他的作品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他继承了自古希腊以来欧洲的戏剧传统，吸取了旧形式中精华部分，又勇于创新，对旧形式加以改造，使之适应表现新思想、新内容的需要。这样，就使他的创造呈现出异彩纷呈的特点。例如，《大神布朗》中对面具的使用，面具是古老的戏剧道具，奥尼尔不是简单地照搬旧的道具，在他的戏剧中他用面具来揭示人物的心理矛盾和他们的性格危机，从而首次在当代剧坛推出他的新型“面具剧”。
再次，他注重表现人物的心理真实。奥尼尔认为现代戏剧是“灵魂的戏剧”，因此他着重表现人物心理真实，人物自身及其相互间情绪的矛盾。灵魂的搏斗成为戏剧冲突的主要内容。
作品选读
《变形记》（节选）
卡夫卡
一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的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来了。比起偌大的身躯来，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我出了什么事啦？”他想。这可不是梦。他的房间，虽是嫌小了些，的确是普普通通人住的房间，仍然安静地躺在四堵熟悉的墙壁当中。在摊放着打开的衣料样品——萨姆沙是个旅行推销员－－的桌子上面，还是挂着那幅画，这是他最近从一本画报上剪下来装在漂亮的金色镜框里的。画的是一位戴皮帽子围皮围巾的贵妇人，她挺直身子坐着，把一只套没了整个前臂的厚重的皮手筒递给看画的人。
格里高尔的眼睛接着又朝窗口望去，天空很阴暗——可以听到雨点敲打在窗槛上的声音——他的心情也变得忧郁了。“要是再睡一会儿，把这一切晦气事统统忘掉那该多好。”他想。但是完全办不到，平时他习惯于向右边睡，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再也不能采取那样的姿态了。无论怎样用力向右转，他仍旧滚了回来，肚子朝天。他试了至少一百次，还闭上眼睛免得看到那些拼命挣扎的腿，到后来他的腰部感到一种从未体味过的隐痛，才不得不罢休。
“啊，天哪，”他想，“我怎么单单挑上这么一个累人的差使呢！长年累月到处奔波，比坐办公室辛苦多了。再加上还有经常出门的烦恼，担心各次火车的倒换，不定时而且低劣的饮食，而萍水相逢的人也总是些泛泛之交，不可能有深厚的交情，永远不会变成知己朋友。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他觉得肚子上有点儿痒，就慢慢地挪动身子，靠近床头，好让自己头抬起来更容易些；他看清了发痒的地方，那儿布满着白色的小斑点，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想用一条腿去搔一搔，可是马上又缩了回来，因为这一碰使他浑身起了一阵寒战。
他又滑下来恢复到原来的姿势。“起床这么早，”他想，“会使人变傻的。人是需要睡觉的。别的推销员生活得像贵妇人。比如，我有一天上午赶回旅馆登记取回订货单时，别的人才坐下来吃早餐。我若是跟我的老板也来这一手，准定当场就给开除。也许开除了倒更好一些，谁说得准呢。如果不是为了父母亲而总是谨小慎微，我早就辞职不干了，我早就会跑到老板面前，把肚子里的气出个痛快。那个家伙准会从写字桌后面直蹦起来！他的工作方式也真奇怪，总是那样居高临下坐在桌子上面对职员发号施令，再加上他的耳朵又偏偏重听，大家不得不走到他跟前去。但是事情也未必毫无转机；只要等我攒够了钱还清了父母欠他的债——也许还得五六年——可是我一定能做到。到那时我就会时来运转了。不过眼下我还是起床为妙，因为火车五点钟就要开了。”
他看了看柜子上嘀嘀嗒嗒响着的闹钟。天哪！他想到。已经六点半了，而时针还在悠悠然向前移动，连六点半也过了，马上就要七点差一刻了。闹钟难道没有响过吗？从床上可以看到闹钟明明是拨到四点钟的；显然它已经响过了。是的，不过在那震耳欲聋的响声里，难道真的能安宁地睡着吗？嗯，他睡得并不安宁，可是却正说明他睡得不坏。那么他现在该干什么呢？下一班车七点钟开；要搭这一班车他得发疯似的赶才行，可是他的样品都还没有包好，他也觉得自己的精神不甚佳。而且即使他赶上这班车，还是逃不过上司的一顿申斥，因为公司的听差一定是在等候五点钟那班火车，这时早已回去报告他没有赶上了。那听差是老板的心腹，既无骨气又愚蠢不堪。那么，说自己病了行不行呢？不过这将是最不愉快的事，而且也显得很可疑，因为他服务五年以来没有害过一次病。老板一定会亲自带了医药顾问一起来，一定会责怪他的父母怎么养出这样懒惰的儿子，他还会引证医药顾问的话，粗暴地把所有的理由都驳掉，在那个大夫看来，世界上除了健康之至的假病号，再也没有第二种人了。再说今天这种情况，大夫的话是不是真的不对呢？格里高尔觉得身体挺不错，只除了有些困乏，这在如此长久的一次睡眠以后实在有些多余，另外，他甚至觉得特别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