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拉季米尔:可是四个使徒全在场。可是只有一个谈到有个贼得了救。为什么要相信他的话,而不相信其他三个?
爱斯特拉冈:谁相信他的话?
弗拉季米尔:每一个人。他们就知道这一本《圣经》。
爱斯特拉冈:人们都是没知识的混蛋,像猴儿一样见什么学什么。
他痛苦地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向舞台的极左边,停住脚步,把一只手遮在眼睛上朝远处眺望,随后转身走向舞台的极右边,朝远处眺望。弗拉季米尔瞅着他的一举一动,随后过去捡起靴子,朝靴内窥视,急急地把靴子扔在地上。
弗拉季米尔:呸!(他吐了口唾沫)
爱斯特拉冈:走到台中,停住脚步,背朝观众。
爱斯特拉冈:美丽的地方。(他转身走到台前方,停住脚步,脸朝观众)妙极了的景色。(他转向弗拉季米尔)咱们走吧。
弗拉季米尔:咱们不能。
爱斯特拉冈:干吗不能?
弗拉季米尔:咱们在等待戈多。
爱斯特拉冈:啊!(略停)你肯定是这儿吗?
弗拉季米尔:什么?
爱斯特拉冈:我们等的地方。
弗拉季米尔:他说在树旁边。(他们望着树)你还看见别的树吗?
爱斯特拉冈:这是什么树?
弗拉季米尔:我不知道。一棵柳树。
爱斯特拉冈:树叶呢?
弗拉季米尔:准是棵枯树。
爱斯特拉冈:看不见垂枝。
弗拉季米尔:或许还不到季节。
爱斯特拉冈:看上去简直像灌木。
弗拉季米尔:像丛林。
爱斯特拉冈:像灌木。
弗拉季米尔: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暗示咱们走错地方了?
爱斯特拉冈:他应该到这儿啦。
弗拉季米尔:他并没说定他准来。
爱斯特拉冈:万一他不来呢?
弗拉季米尔:咱们明天再来。
爱斯特拉冈:然后,后天再来。
弗拉季米尔:可能。
爱斯特拉冈:老这样下去。
弗拉季米尔:问题是——
爱斯特拉冈:直等到他来为止。
弗拉季米尔:你说话真是不留情。
爱斯特拉冈:咱们昨天也来过了。
弗拉季米尔:不,你弄错了。
爱斯特拉冈:咱们昨天干什么啦?
弗拉季米尔:咱们昨天干什么啦?
爱斯特拉冈:对了。
弗拉季米尔:怎么……(愤怒地)只要有你在场,就什么也肯定不了。
爱斯特拉冈:照我看来,咱们昨天来过这儿。
弗拉季米尔:(举目四望)你认得出这地方?
爱斯特拉冈:我并没这么说。
弗拉季米尔:嗯?
爱斯特拉冈:认不认得出没什么关系。
弗拉季米尔:完全一样……那树……(转向观众)那沼地。
爱斯特拉冈:你肯定是在今天晚上?
弗拉季米尔:什么?
爱斯特拉冈:是在今天晚上等他?
弗拉季米尔:他说是星期六。(略停)我想。
爱斯特拉冈:你想。
弗拉季米尔:我准记下了笔记。
他在自己的衣袋里摸索着,拿出各色各样的废物。
爱斯特拉冈:(十分恶毒地)可是哪一个星期六?还有,今天是不是星期六?今天难道不可能是星期天!(略停)或者星期一?(略停)或者星期五?
弗拉季米尔:(拼命往四周围张望,仿佛景色上写有日期似的)那绝不可能。
爱斯特拉冈:或者星期四?
弗拉季米尔:咱们怎么办呢?
爱斯特拉冈:要是他昨天来了,没在这儿找到咱们,那么你可以肯定他今天决不会再来了。
弗拉季米尔:可是你说我们昨天来过这儿。
爱斯特拉冈:我也许弄错了。(略停)咱们暂时别说话,成不成?
弗拉季米尔(无力地)好吧。(爱斯特拉冈坐到土墩上。弗拉季米尔激动地来去踱着,不时刹住脚步往远处眺望。爱斯特拉冈睡着了。弗拉季米尔在爱斯特拉冈面前停住脚步)戈戈!……戈戈!……戈戈!
爱斯特拉冈:一下子惊醒过来。
爱斯特拉冈:(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我睡着啦!(责备地)你为什么老是不肯让我睡一会儿?
弗拉季米尔:我觉得孤独。
爱斯特拉冈:我做了个梦。
弗拉季米尔:别告诉我!
爱斯特拉冈:我梦见——
弗拉季米尔:别告诉我!
爱斯特拉冈:(向宇宙做了个手势)有了这一个,你就感到满足了?(沉默)你太不够朋友了,狄狄。我个人的噩梦如果不能告诉你,叫我告诉谁去?
弗拉季米尔:让它们作为你个人的东西保留着吧。你知道我听了受不了。
爱斯特拉冈:(冷冷地)有时候我心里想,咱们是不是还是分手比较好。
弗拉季米尔:你走不远的。
爱斯特拉冈那太糟糕啦,实在太糟糕啦!(略停)你说呢,狄狄,是不是实在太糟糕啦?(略停)当你想到路上的景色是多么美丽。(略停)还有路上的行人是多么善良。(略停。甜言蜜语地哄)你说是不说,狄狄?
弗拉季米尔:你要冷静些。
爱斯特拉冈:(淫荡地)冷静……冷静……所有的上等人都说要镇静。(略停)你知道英国人在妓院里的故事吗?
弗拉季米尔:知道。
爱斯特拉冈:讲给我听。
弗拉季米尔:啊,别说啦!
爱斯特拉冈:有个英国人多喝了点儿酒,走进一家妓院。鸨母问他要漂亮的、黑皮肤的还是红头发的。你说下去吧。
弗拉季米尔:别说啦!
弗拉季米尔急下。爱斯特拉冈站起来跟着他走到舞台尽头。爱斯特拉冈做着手势,仿佛作为观众在给一个拳击家打气似的。弗拉季米尔上,他从爱斯特拉冈旁边擦身而过,低着头穿过舞台。爱斯特拉冈朝他迈了一步,停住脚步。
爱斯特拉冈:(温柔地)你是要跟我说话吗?(沉默。爱斯特拉冈往前迈了一步)你有话要跟我说吗?(沉默。他又往前迈了一步)狄狄……
弗拉季米尔:(并不转身)我没有什么话要跟你说。
爱斯特拉冈:(迈了一步)你生气了?(沉默。迈了一步)原谅我。(沉默。迈了一步。爱斯特拉冈把他的一只手搭在弗拉季米尔的肩上)来吧,狄狄。(沉默)把你的手给我。(弗拉季米尔转过身来)拥抱我!(弗拉季米尔软下心来。他们俩拥抱。爱斯特拉冈缩回身去)你一股大蒜臭!
弗拉季米尔:它对腰子有好处。(沉默。爱斯特拉冈注视着那棵树)咱们这会儿干什么呢?
爱斯特拉冈:咱们等着。
弗拉季米尔:不错,可是咱们等着的时候干什么呢?
爱斯特拉冈咱们上吊试试怎么样?
弗拉季米尔:向爱斯特拉冈耳语。爱斯特拉冈大为兴奋。
弗拉季米尔:跟着就有那么多好处。掉下来以后,底下还会长曼陀罗花。这就是你拔花的时候听到吱吱声的原因。你难道不知道?
爱斯特拉冈:咱们马上就上吊吧。
弗拉季米尔:在树枝上?(他们向那棵树走去)我信不过它。
爱斯特拉冈:咱们试试总是可以的。
弗拉季米尔:你就试吧。
爱斯特拉冈:你先来。
弗拉季米尔:不,不,你先来。
爱斯特拉冈:干吗要我先来?
弗拉季米尔:你比我轻。
爱斯特拉冈:正因为如此!
弗拉季米尔:我不明白。
爱斯特拉冈:用你的脑子,成不成?
弗拉季米尔:用脑子。
弗拉季米尔:(最后)我想不出来。
爱斯特拉冈:是这么回事。(他想了想)树枝……树枝……(愤怒地)用你的头脑,成不成?
弗拉季米尔:你是我的唯一希望了。
爱斯特拉冈:(吃力地)戈戈轻——树枝不断——戈戈死了。狄狄重——树枝断了——狄狄孤单单的一个人。可是——
弗拉季米尔:我没想到这一点。
爱斯特拉冈:要是它吊得死你,也就吊得死我。
弗拉季米尔:可是我真的比你重吗?
爱斯特拉冈:是你亲口告诉我的。我不知道。反正机会均等,或者差不多均等。
弗拉季米尔:嗯!咱们干什么呢?
爱斯特拉冈:咱们什么也别干。这样比较安全。
弗拉季米尔:咱们先等一下,看看他说些什么。
爱斯特拉冈:谁?
弗拉季米尔:戈多。
爱斯特拉冈:好主意。
弗拉季米尔:咱们先等一下,让咱们完全清楚咱们的处境后再说。